第4章 昭昭日與月4

何昭君醒來時，天已經黑了。室內點着幾盞燈，光線幽暗，燭火搖曳。她正躺在榻上，細細聞來，能嗅到一股好聞的味道。

她坐起身來，翻身下榻，響聲驚動了外面的宮女，那小宮女連忙來扶自己，「安成君你醒了，小心些。」

「這是在哪兒？」何昭君問道。

「是在長秋宮。安成君你暈倒后皇后便命人將你抬回了長秋宮，安置在這裏。」那宮女年紀不大，認真回答道。

何昭君站起來，正想去與皇后辭行，就見宣皇后帶着身邊的嬤嬤進來了。

「參見皇后！」

「快免禮！」何昭君還未拜下去，就被宣后扶起來了。

「太醫說你連日跋涉，舟車勞頓，又鬱結於心，情緒起伏太大，須得靜養幾日。現下宮門已關，你今夜就在長秋宮住下，明日再回去吧！」宣后柔聲道。

宮門已落鎖，自是想出也出不去了，何昭君俯身，「那就叨擾娘娘了。」

「無妨，你且安心住下，有何需要和予說便是。夜已深，你早點歇息。」宣皇后叮囑。

「日後，若是有何難處，你也可來找予。只要予能做到，必定儘力而為。」

「多謝娘娘。」何昭君素日也曾聽聞宣后心軟，性子柔，可真正見了，才知道，是真的溫婉賢惠，靜雅大方。

目送着宣后出門，何昭君坐回榻上。額頭用紗布包着，早先磕得用力了些，現在還疼着，應該是腫了。

嬤嬤扶着宣後走回寢殿，不解道，「娘娘為何對安成君如此關切？」

宣后停了下來，回頭望向偏殿，緩緩開口，「你可知，以一小女娘之力，如何才能撐起一個家族？安成君今後的日子，很難。再無父兄為她撐腰，無人可依……」

見到今日殿中何昭君的決心與勇氣，她不是不動容。若是她當初能有何昭君的一分勇敢與決絕，也不會……

最後一句話，消散在風裏，不知說的是安成君，還是曾經的自己。

宮女端來葯，黑乎乎的一碗，散發著濃烈的藥味。何昭君看了一眼，接過仰頭一飲而盡。

她再不是嬌滴滴的小女娘，喝葯也無需父兄一哄再哄，今後已經無人會在自己喝葯時遞上一顆蜜餞，所有的苦，都得自己咽！

這一夜，何昭君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着。身上疼着，可更疼的是心。

閉上眼，便是傅母被剜眼剁足的樣子，血流了一地，就那樣一滴滴地打在她的臉上，鮮紅的帶着溫熱的血！她使勁捂住自己和幼弟的嘴，不發出一點聲音，看着傅母鮮血流盡，最後了無生氣。

要不然，就是父兄死去的慘狀，滿地橫屍，血流成河。肖世子那雙陰暗如同蛇蠍般的眼睛，就那樣盯着自己，讓人頭皮發麻，渾身難受。

她只能轉移注意力，去思考今後的打算。何家需要她，幼弟得依靠她，她須得小心部署，事事親為。

渾渾噩噩地睡去，再醒來時，天已大亮。

朝堂之上，文帝端坐上方。

「對程樓兩家的婚事，眾位愛卿可商量出對策了？」

底下又是一片爭論，嘰嘰喳喳個不停：

「這程樓兩家有婚約在先，萬不能因為何將軍忠勇就壞了規矩，此先例一開，以後這都城中的婚約還作數嗎？」

「話不能這樣說，何將軍一家只剩下一小女娘和一稚童，若錯失了樓家，他們姐弟今後又該如何？」

「劉大人，到底是此事沒有發生在自己身上，站着說話不腰疼是吧！」

「嘿，你怎麼說話的！」

爭來爭去，還是那些說辭，空口白話，沒有討論出個所以然來。想到何昭君的請求，再看看眼前這一幫大臣，文帝心中惱怒不已，

「夠了！你們還沒有一個小女娘來得懂事！程樓兩家的婚事照舊，安成君昨日進宮，請朕成全樓家公子與程家女娘，朕允了。」

台下鴉雀無聲，眾大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是自己聽錯了還是聖上說錯了。

「曹成，你來說！」

於是，一旁的曹成把昨日何昭君的話一字不落地複述了一遍。

萬將軍下意識地就想反駁，可隨即又反應過來何昭君這是放棄了樓垚，那嫋嫋就不用退婚了，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樓太傅臉上白一陣紅一陣，不知是羞愧還是惱怒，亦或是事情脫離掌控而焦急。

凌不疑面色不改，只是有些意外，何昭君竟能說出這樣一番話來。三皇子微微挑了挑眉，那安成君，竟能有這樣的見解，倒不似一般小女娘。

那些爭論不休的大臣也低下了頭，他們滿口仁義道德，卻全然沒有考慮過一個剛失去父兄的小女娘的心情。

「安成君為大義，辭了與樓家的婚事。何將軍在世時，也曾與諸位有同袍之誼，如今他為國捐軀，只剩下一雙兒女，朕希望你們也能多一分憐惜。」文帝嘆了口氣，終是他，是這天下對不住何將軍一家。

一場為難的婚事，最終以何昭君的退步結束。

另一邊，長秋宮內，何昭君朝着宣皇后盈盈一拜，「多謝皇後娘娘，昭君該告辭了。」

「若你今後有難處，可以來長秋宮找予。」離開的時候宣后如是說。

何昭君應下，這份恩情，她記在心裏了。

辭別宣后，從長秋宮出來，宮門幽長，她慢慢走着。再抬頭看天，卻是另一番心境。今後，天高任鳥飛，海闊憑魚躍。她一定會，好好活好這一世！

只是走到宮門，看到空曠的宮門，她突然犯了難。何府的馬車不在，難道她要走着回府？

正猶豫着，有人叫住了她。

「安成君，當真是出乎我的意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