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昭昭日與月3
從廷尉府離開，何昭君沒有回府。她吩咐侍從帶着盒子先回去，自己進了宮。
宮牆巍峨，深不見底，宮門守衛森嚴，令人不由得心生敬畏。何昭君一步步走在這幽深的宮牆裏，抬頭望着這四四方方的天，深吸了一口氣，這一步，萬不可踏錯。
上一世，樓垚被迫娶了她，起初也戰戰兢兢，兩人生疏客氣。漸漸地，也有了些溫情，相互扶持到老。他本是一個極溫厚純凈的人，不管娶的是誰，都會好好對待的。
可，他終究愛的不是她。她已誤了他一世，這一次，自己便成全他，讓他與心愛之人，白頭到老。
在殿外等候傳召的時候，何昭君又理了一遍待會要說的話，心裏默默說道，務必小心謹慎，你要面對的，可是帝王。
「安成君，請進去吧！」內侍對着何昭君說道。
何昭君朝他點點頭，低頭跟在後面，進了大殿。
文帝坐在桌前，一旁還有宣皇后。
何昭君跪下，雙手合攏，拇指交叉，拜道，「臣女見過陛下，皇后，陛下千秋萬歲，皇後起居無恙。」
說罷，深深俯下身拜道。
「免禮，起身吧！」文帝微微抬手。按照時間，午時已過，這安成君應該已手刃肖世子，怎麼進宮來了？文帝一時有些不解。
何昭君抬頭，卻未曾起身，「臣女此次面見陛下，是有一事相求。」
「但說無妨，你先起身吧。」文帝向來仁慈，對着剛失去父兄，孤苦無依的小女娘，聲音不免也柔和了些。
何昭君卻依舊跪着，緩緩開口道，「臣女知道，與樓家公子的婚約一事，令陛下為難了。」
見說的是此事，文帝以為何昭君是憂心婚約有變，遂寬慰道，「你放心，此事朕定會為你做主，你不用擔心。」
何昭君卻搖了搖頭，「陛下，臣女此行，是想求陛下，成全樓公子與程娘子，昭君不願嫁與樓垚。」
文帝一怔，滿臉不解，宣后也吃了一驚，柔聲道，「好孩子，這是為何？你若有何難處，只管和予與陛下說來，予與陛下定會為你做主。」
「此乃臣女肺腑之言，並無難處。臣女雖是個小女娘，不得干涉朝政，可也知道，近日為了這樁婚事，朝堂上爭論不休。」
「程樓兩家定下婚約在先，我阿父臨死前並不知道程樓兩家已有契約，若因我阿父遺言就毀掉他人婚約，定會擾亂秩序，破壞律法規矩。若日後有功之臣都效仿，那朝堂定會爭吵不休。臣女若應了這樁婚事，便是陷陛下於兩難之地，此為不忠。」
「臣女父兄皆為武將，他們是英雄，為國捐軀，戰死沙場，馬革裹屍，是他們的宿命，也是他們心甘情願之事。何家滿門忠烈，不該因為這樁婚事蒙上攜恩自恃的污名。若臣女應了這樁婚事，便是置父兄一世英名於不顧，是為不孝。」
「樓公子和程娘子兩情相悅，互許終生，是一樁美談。臣女不願做棒打鴛鴦，拆散有情人之事。若應了這婚事，是為不義。」
何昭君深深拜下，「如此不忠不孝不義之事，臣女不能為，臣女父兄也定不願為。」
文帝一時有些緩不過來，這小女娘未免也太厲害了些，不忠不孝不義之名都搬了出來，他竟不知該如何反駁。
宣后也愣了一會兒，見文帝看向自己，開口道，「可何家只剩你與幼弟，你若不嫁樓家公子，如何能保住何家家產與部曲呢？」
宣后也是這樣過來的，自是知曉孤苦無依的女娘有多艱苦。
「這，便是臣女近日入宮的原因。臣女想向陛下求一道聖意。」
「什麼樣的聖意？」文帝問道。
「何家家產與部曲，皆由臣女代為掌管，在幼弟成人之後，由臣女親自交於幼弟，任何人，不得擅奪。」
說罷，何昭君又俯下身，「請陛下恩准。」
「你一個小女娘，如何能守住何家家業？」儘管一道聖旨對文帝來說並不難，可這樣一個柔弱不知事的小女娘，怎麼能做到？
「臣女聽聞，越妃娘娘當年也是隨着陛下一起打天下的，萬老夫人當年，削耳剜眼保住了父家家產。臣女雖不敢與之相比，可決心絕不輸她們！只盼陛下能垂憐，頒下旨意，臣女誓死也會完成父親遺願！」
而後，一個接一個磕起頭來。額頭在大殿上磕得咚咚作響，聽得文帝一驚，瞪大了雙眼，「你，你這小女娘，這是做何？」
何昭君依舊磕着頭，「請陛下成全！」
她深知，陛下最是心軟，必須曉之以理動之以情，還得取得他的憐惜，此事方能成。
畢竟，自己要是不願與樓垚成婚，那他寵愛的十一郎便與心愛的小女娘無緣了。
可，這一世，她不願意再嫁樓垚，不管是為樓垚還是為自己。
空曠的大殿上，磕頭的聲音在迴響，文帝一臉糾結，宣後面露不忍，「陛下……」
文帝看着那瘦弱的女娘，跪在大殿中央，身上的孝服寬大，更顯得她孱弱，一字一句卻又堅定，有理有據，磕頭更是磕得他膽戰心驚，生怕何將軍這唯二的血脈再有什麼閃失。
文帝閉了閉眼，「罷了，就隨了你的願吧！朕本想着，依你阿父之言，護你周全，若你執意如此，便依你所願。你父兄忠勇，為百姓戰死，若你今後遇到什麼難處，也可來找朕與皇后。」
「多謝陛下！」何昭君磕下最後一個頭。
她知道，陛下的憐憫與體恤只是一時的，他不可能事事都幫自己。今後的日子，只能靠自己。
可她依舊很感謝，因為那道聖旨，她能免去不少麻煩與威脅。
「好了，快起來吧！」宣后忙說道。
「謝陛下，皇后。」
何昭君剛站起身，卻又搖搖晃晃倒了下去。
她連着幾日趕路回來，未曾歇息，只為了能趕上午時三刻；手刃了肖世子，凝聚了幾天的氣忽就散了；與程少商凌不疑唇槍舌箭往來一番；又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向陛下求了恩典。這一連串事情，就是鐵打的身子也吃不消。
倒下的瞬間，她聽見宣后的驚呼，聽見文帝宣太醫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