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自己就學不會照顧自己?
泱肆緊緊抓住他的手,以此來確認,他不會走,他就在這裏。
指尖一點墨汁,有淡淡的墨香。
皇兄向來是個乾淨清逸之人,又怎會令自己沾上那墨汁。
不過是聽聞她來了,便匆忙放下狼毫,取了傘來迎她。
魏清訣一手撐着傘,一手被緊緊握着,只好帶着她進屋。
“手怎這麼涼?我聽聞你昨日染了風寒,應當在寢宮裏好好休息才是。”
下人接過他手裏的油紙傘,又抱來一個手爐。
魏清訣把手爐放進泱肆手裏,又拉着她坐下,半蹲在她面前,碎碎念道:“怎的衣裳也未穿好就過來了?自己就學不會照顧自己?”
泱肆不言,只是望着他,無聲落淚。
他用手絹細細為她擦去淚水,輕聲哄着:“好了,阿肆乖,再哭就成小花貓不好看了。”
過了許久,才堪堪將眼淚收住。
泱肆癟着嘴,聲音還有些哽咽:“我餓了。”
魏清訣皺眉,“定是又忘了用早膳。來,隨我去用膳罷。”
沒一會兒便有人布了一桌菜,泱肆一看,全是她愛吃的。
魏清訣拿碗盛了些蓮子羹放在她面前,道:“先喝些熱湯暖胃。”
泱肆端起來一面用勺小口咽着,一面拿眼看他往自己盤子裏夾菜。
食不言寢不語,這是皇兄教給她的規矩。
泱肆便一直沒說話,一時竟也不知該從何說起。
曾日夜思念的親人如今就在身邊,真實到她開始慢慢堅信這不是夢境。
在現在的魏清訣眼裏,她是昨日受了委屈,生了病,今早才跑到他這兒來尋求安慰。
他不會知曉,在那個櫻花爛漫的春季,她用盡全力握着他的手,卻怎麼也抓不住他流逝的生命。
“皇兄,父皇是不是又罰你抄經書了?”
前些日子,立后的諫言剛被提出,大皇子魏清訣便提出了異議,引得朝臣議論紛紛,龍顏不悅,罰禁足半月。
而禁足,是免不了要抄經書的。
一頓飯食用下來,魏清訣自己沒怎麼吃,倒是凈往她盤子裏夾菜了。
泱肆也吃飽了,難得像兒時那般纏着他:“皇兄,你帶我去書房,我幫你抄。”
魏清訣命人去未央宮取了泱肆的衣物,待她換上,再一同前往書房。
他挽袖研墨,從筆擱處取了新的狼毫,蘸了墨汁遞給她。
泱肆一時之間還有些愣神,望着案桌一角疊放整齊的宣紙,是他剛抄寫完的。
執筆寫了幾個字,又小心地拿起來同魏清訣的仔細對比,暗自慶幸道:“還是挺像的嘛。”
兩人各站案桌的一邊,魏清訣聞言停下書寫的手,抬頭看她,輕笑道:“我教的自然得像了。”
他長泱肆幾歲,她的禮儀宮規,琴棋書畫他都有參與教授,算得她半個先生。
書法自然也是魏清訣一筆一劃教出來的。
只不過泱肆已經許久未見過他寫的字,過了這麼些年,她寫字已經慢慢變得不那麼像他的了。
魏清訣的字跡同他本人一般,乾淨雋秀,卻又有別於女子的端秀清新,而是剛柔相濟,如行雲流水般牽絲勁挺。
泱肆欣慰地勾起一抹笑,繼續寫着。
“皇兄,你可還記得兒時我總被太傅罰抄?”
室內不冷,狐裘被她脫了扔在一旁,衣袖繁重,她左手扶着長袖,一筆一劃認真書寫。
“怎會不記得?”
魏清訣又放下筆,捻一塊桃酥送到她唇邊。
泱肆便張嘴咬一口。
兄妹倆都不喜得吃甜食,因此御膳房送到未央宮和華清宮的糕點總是不會加過多的糖,一口下去酥酥脆脆,有濃郁的核桃香。
“你啊,一挨罰就想到我了,非說我這裏的糕食比較好吃。”
分明都是一樣的。
哪裏是他的比較好,不過是來騙他幫她抄書罷了。
小騙子。
憶起兒時,泱肆心裏就湧上熱意,寫字的速度又更慢了一些。
“那時還私下笑話太傅真笨,竟分不出我們兩人的字體。”
其實太傅又哪是未分辨出來,不過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罷了。
魏清訣聽出她語氣里的絲絲愁緒,把她手裏的狼毫換成裝點心的碟子,讓她坐下來。
“那麼阿肆今日亦在旁用些糕點,陪着我說說話便好了。”
泱肆端着一盤桃酥,看他在對面認真書寫的模樣。
“近日天冷,皇兄身子可有不適?”
因着自幼體弱多病,讓魏清訣看起來更加清瘦羸弱,嘴唇同皮膚一樣白得幾乎沒有血色。
握筆的指尖也在泛白。
不知是否是應了她問的話,他竟難忍地半握拳抵在唇邊,輕輕咳嗽了兩聲。
大抵是真的怕她擔心,他淺笑着:“無礙,只是偶爾有些咳嗽,老毛病了。”
泱肆亦知他的咳嗽是老毛病,只是後來愈發嚴重,一咳起來便停不下來,有時甚至咳了血。
等等。
現在是建北二十一年。
魏清訣,她的皇兄,在二十二年春,永久地離開了她,去了跟母后一樣遠的遠方。
泱肆不敢去數日子。
不敢去做那個殘忍的倒計時。
她悶頭咬了一口桃酥,因着咽得太急,嗆了一口,止不住地咳起來。
聽聲,魏清訣忙放下筆端了茶水喂她,輕拍她的後背,責道:“怎如此不小心,我咳嗽你也要跟着咳一下才好?”
泱肆本嗆得不厲害,喝口水便好了,一聽他的話眼眶又熱起來,便止不住地咳,連喝了一整盞茶才緩緩收住。
而因為用力咳嗽,本來白皙的臉頰和脖子微微泛紅,加之她今早起來並未梳洗便跑了過來,只在方才更衣時隨意挽了頭髮,現在因她的劇烈動作,髮絲有些凌亂,襯得人楚楚可憐。
魏清訣無奈地在她腦袋上撫摸一下,揶揄道:“瞧瞧,把我們阿肆眼淚都咳出來了,可憐的喲。”
“我都這樣了你竟還笑話我!”
泱肆去拍他的手,嬌嗔道:“別摸我頭,該長不高了!”
“好好好,皇兄不摸便是了。”
他收回手,嘴角仍是帶着笑意。
“更何況我們家阿肆已經夠高了,無需再長了。”
“……”
泱肆和魏清訣在書房裏待了一整個下午,多數時候她都坐在一旁,想要上去也幫他抄寫幾頁,可還沒寫兩個字就被魏清訣拿走了筆,而後往她手裏塞本民間逗趣的話本子。
“我們家阿肆的手那麼嬌貴,豈能用來做抄書這等活兒。”
於是她前前後後也不過寫了半頁紙,便只得安靜地在一旁看話本子了。
按理說魏清訣是不會看這些的,但兒時為了逗她開心,便託人從宮外帶了些回來,偶爾見她不高興了哄不好了,便變戲法似的掏出來給她。
尤其是連環畫,能讓她翻來翻去看一整日都不覺累。
這便是泱肆兒時打發時間的樂趣之一了。
而魏清訣好不容易找了個能哄住她的好法子,自然是會好好利用,不到萬不得已之時,絕不會輕易將話本子交給她,怕她看多了便失去了興趣,那他今後又別無他法了。
許是早上見她哭得傷心,才又用了這個多年不用的老方法。
泱肆笑了,原來過了這麼多年,這些早就被她看完了的故事再翻起來還是這麼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