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體育館出來,左轉沿着狹長的金屬欄杆過道,就到了足球場的看台。

看台上有遮擋,雨絲斜斜地飄進來,座椅上都滴着水,只有高處的幾排沒淋濕。

時舒抱着他和梁徑的書包坐在最高一排,望着前方寬寬長長的草坪,雨霧籠罩下來,泛起一片綠意盎然的海。

他們都忘帶傘了。時舒想起自己桌肚裏的傘,說要不跑回去拿,反正也沒幾步路,淋一會也沒什麼。梁徑讓他待着,放下書包后就跑去教學樓拿傘。

下雨讓天色變得不明朗,黃昏被暈染開,天際始終沾着那麼一弧暮色,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會完全暗下。操場上的晚燈挨個亮起,雪白光線和透明雨線交纏在一起,晶瑩剔透的。

想起書包里還有方安虞給的牛奶,時舒翻了下,找到那罐甜牛奶就插上吸管一邊喝一邊走神。

嘴唇還有些怪怪的感覺,被梁徑親了那麼久,這會咂摸吸管都覺得不大對勁,好像忽然之間不會吃東西了......

臉又開始燙起來,時舒小聲哀嚎,抬手捂住眼睛,即使周圍沒人,他也有點不好意思。

梁徑。

梁徑,梁徑......

「我在你這裏根本隱藏不了。」

......

晚風潮濕,嘴裏有很淡的甜味,時舒想了想,不知怎麼,想起很小的時候一件很小的事。

也是一個初夏,他在安溪的梁宅里睡午覺。

三樓的樓梯板年代久了,走路難免有聲,只是轉過來的一截樓梯,中間第四塊木板踩上去會發出很奇特的嘎吱聲。類似菜刀劈猛了,一下扎進案板,然後再.拔.出來的那種聲響——時舒也不知自己為什麼會有這種形容。也許因為他經常光顧梁家的后廚,廚娘喜歡他,總是會這樣擱下菜刀轉身給他拿點心,然後再握起菜刀,剁着肉餡逗他說話。

大家走路都會不小心踩上去。

除了梁徑。

他小時候做事嚴謹又刻板,很多時候自己覺得不好,或者被梁老爺子說了,下次就不會去做了。上樓發出這樣怪異的動靜,他自己是很不喜歡的。

所以梁徑上樓,永遠會避開那一處,走得端正又得體。

時舒夢裏稀里糊塗,夢外聽着有序的踩樓聲,中途要是沒有那聲又重又響的嘎吱,時舒就知道是梁徑上來了。

像是暗號,也像是標記。

自從時舒來梁宅玩,平常休息的地方,除了二樓梁徑的卧室,就是三樓連着小書房的休息室。那裏的床靠窗,上面永遠鋪着軟乎乎的絨毯,躺進去轉頭就能看見安溪碧悠悠的山和水。

夏天太陽大,窗戶上的竹帘子半降,光線落在室內就不是那麼刺眼。有時候時舒睡得靠里了,就會被暖洋洋的日頭曬得半夢半醒。只是瞌睡在中午的時候最濃,即使整張臉被曬着,他也能照睡不誤。細長彎翹的睫毛覆下很清晰的影子,一張小臉稚氣又可愛。

夢裏數着樓梯聲,沒等到那聲奇異聲響,時舒就翻了個身,張嘴打了個老大的哈欠,眼睛睜一會閉一會地瞅着門,等梁徑開門進來。

可等了許久,梁徑都沒進來。

明明已經沒有腳步聲了。

而且,梁徑不來找自己,又能去哪裏呢?

時舒揉了揉眼睛,眼角有淚水,是打哈欠打出來的,被簾隙里落進來的光線一照,亮晶晶的。

門板好長時間沒有動靜,時舒困頓地撐起腦袋,張嘴又打了個哈欠,腦子裏怎麼都想不通。他睡得臉頰粉嫩,嘴唇紅紅的,一雙黑白分明的眼,動起來格外討人喜歡。

「梁徑......?」

時舒爬起來,光着腳丫走過去轉門把,轉開探頭出去找人:「梁徑?」

梁徑就站在一邊,低着頭,看上去十分低落。

時舒走過去牽他,很費力地彎腰彎腦袋從下往上湊近瞧梁徑:「你怎麼啦?」他在太陽底下睡了一覺,整個人都熱乎乎的,碰到梁徑冰涼的手心,趕着搓了搓:「哎呀,好冰啊......」

樓里的窗戶沒拉着帘子,日光盛大,落了滿牆,時舒小小的身影和梁徑的交錯在一起。

梁徑看他一眼,沒說話,轉身進了房間。

時舒有點操心,跟在梁徑後頭,白嫩的腳丫啪嗒啪嗒,配合主人的焦急:「怎麼了嘛?你和我說嘛,我想知道,梁徑!」

這下睡意全無。慣用的磨人伎倆逐漸上線。

梁徑在書桌前坐下,隨手翻了翻面前的書本。

時舒黏皮糖似的挨過去,蹭了蹭,動作示意也要坐,梁徑就挪了挪屁股,讓出一半位置給他。

兩個小人並排坐在桌前。

梁徑失落地看着面前密密麻麻的書本。時舒目不轉睛瞧他。

為了不打擾梁徑看書,時舒特意放低聲音,他湊近梁徑耳朵,還用兩手捂着自己嘴巴說話:「怎麼啦?是不是你爺爺說你啦?你悄悄和我說,好不好?」

梁徑:「......」

時舒注意到他紅紅的眼眶,更覺事情嚴重,聲音壓得更低,湊得更近,說出口的熱氣都把梁徑耳朵熏紅了。

「不開心嗎?是不是不開心?梁徑,不要不開心......」

梁徑被他磨得耳朵癢,抬手推了推時舒,語氣低落:「沒事......」

梁老爺子從不大聲訓斥。梁徑感受到的壓力大多來自梁老爺子默不作聲的注視和停頓良久后失望的語氣。

時舒不相信,他愁得不知如何是好,擰眉瞧了半晌,很重地嘆氣:「哎!要了命了......」後半句又是不知道跟哪裏的傭人學的,說出口有模有樣。

梁徑被逗得笑了下:「你嘆什麼氣?」

時舒愁眉苦臉:「你都不告訴我......你什麼都不告訴我。」

——他小時候總是這樣,蠻不講理地將事態擴大或者誇張,反過來倒成了梁徑的不是。

梁徑愣了下:「我沒有。」

時舒趁熱打鐵:「那你說嘛!」

梁徑只能說:「聞過而喜者,君子也;聞過而怒者,眾人也。」

話音落下的好幾秒,時舒睜着眼睛,好像聽了一句話,但也只是聽了一句話。

發的音都耳熟,但就是聽不懂,時舒皺眉:「你再說一遍?」

梁徑就又再說了一遍。

時舒垮下肩,很難過的樣子:「哎,我怎麼聽不懂......」

梁徑見他無措又慌張的樣子,笑起來:「大概意思是說,優秀的人聽到自己犯的錯,會高興,但是平常人就會生氣。」

時舒眨了眨眼:「這不就是我嗎。別人說我不好,我就會生氣的!」

梁徑:「......」

「那怎麼啦?那你為什麼不開心啊?」

即使聽得半懂不懂,時舒也很耐心地去問,生怕錯過導致梁徑不開心的隻言片語。

梁徑:「爺爺問我,為什麼優秀的人聽到自己犯的錯會高興。」

時舒:「為什麼?好奇怪。」

梁徑:「......因為可以改正吧,只有知道自己哪裏不好,才可以改正。」

時舒點了點頭:「有道理——那你為什麼不開心?」

重點好像從來不是這句話講了什麼,而是梁徑為什麼不開心。

梁徑:「爺爺說還有呢?我就沒答上來。」

時舒:「還要答什麼呀?」

梁徑搖頭:「我也不知道。」

時舒像個狗頭軍師,他拍了拍梁徑肩膀:「不重要。我覺得你說得已經很好了!」

梁徑被他誇得臉紅,對上時舒真誠無比的眼睛,慢慢又有些不好意思,就沒再說話。

時舒念念叨叨:「哎,真奇怪,被人說了還要高興......反正我不高興,我肯定不高興......」

梁徑笑,想了想又說:「可是這樣,你下次就不會再犯同樣的錯了。」

時舒不以為然,歪道理一籮筐:「那萬一我下次犯了別的錯呢?不還是一樣?反正別人說我我肯定不開心,這跟我犯不犯錯有什麼關係?再說了,我犯錯,別人為什麼要來說我?他自己就不會犯錯嗎?犯錯是一回事,說別人就不對了!你爺爺也是,他為什麼要這麼說你,我就不說你,我天天誇你——」

他越說越起勁,一張嘴好像誇獎販賣機,只有梁徑在他這裏是無條件輸出的:「梁徑最聰明了!梁徑最優秀了!我最最最喜歡梁徑!」

小時候的梁徑就是這樣被哄上天。

梁徑根本招架不住這樣全心全意的褒獎,骨子裏的謙遜讓他不得不保持一點清醒,在聽夠了時舒唱歌似的表揚后,梁徑紅着臉扯開話題:「你剛才怎麼知道我在門外?你不是在睡覺嗎?」

「那是你上樓——」時舒得意至極,但忽然睜大眼,神情變得狡黠。

「我就是知道!」

梁徑疑惑:「我都沒敲門。」

時舒變得神秘兮兮,他湊近梁徑耳邊,像是在透露什麼了不得魔法:「我就是知道!因為......」

「你在我這裏可藏不了哦!」

......

後來,長大了的梁徑又向他親口確認了這個魔法:「我在你這裏根本隱藏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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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會吧,你沒有竹馬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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