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十八章
時間其實還早,南棠街上燈火輝煌的。
夏風清朗,抬頭能看見深藍夜幕里的水母雲線。
路過街口的迎尚,兩人進去買了瓶汽水。
方安虞媽媽正巧在店裏。她個子小小,卻是個很乾練的女人,雖然說話細聲細語的,但嚴肅起來,方安虞會被訓得無地自容,默默哭泣。
一開始她沒注意到梁徑和時舒,只聽見了他倆打鬧的聲音,轉過貨架就見時舒抱着摞泡麵桶一個勁往後退,梁徑一副很不滿意的樣子,握着時舒手腕不放,皺眉說:「......剛吃了火鍋,你現在是觀察期,還不知道你晚上會不會不舒服......不行。要是實在想吃,我回去給你煮——姨。」
時舒扭頭,下秒站直了叫人:「姨。」
「時舒,聽梁徑的。少吃點泡麵。」方安虞媽媽笑眯眯地說。她站在幾步外,滿臉笑意,看上去很好說話的樣子。
時舒頓感壓力,乖乖放回去了。
梁徑摸了摸朝貨架面壁的時舒後腦。
兩人去櫃枱結賬的時候,方安虞媽媽走過來推了推他倆的肩:「行了。還有一周就放暑假了吧?」
緊接着,下句就是:「時舒今年暑假回澳洲嗎?」
梁徑看着時舒,手裏旋開瓶蓋,氣泡呲呲往外沖。
時舒唉聲嘆氣:「姨......加上您,這周已經有五六七八九個人問我了......」
梁徑喝了口汽水,笑:「有這麼多嗎?」
時舒轉眼去瞪他,不夠,想起之前的泡麵,手裏的汽水舉起來好像要去砸他,梁徑歪頭輕鬆躲開,時舒笑起來,不依不饒地,又追上去。
方安虞媽媽見他倆鬧,便笑:「好了好了......要我看,你都成年了,可以不去了,今年暑假回安溪吧?正好方安虞也要回去看他姥爺。你倆做個伴!」
「方安虞也回去?他不是說要補習嗎?」
時舒覺得這是個好消息,打算待會就跟方安虞說,你媽暑假給你特赦了!
「嗯,補習完再回去。」方安虞媽媽照例笑眯眯。
時舒:「......」
街口綠燈亮起,車流頓時密集。
超市玻璃門開了又關,頭頂歡迎光臨的自動感應聲不斷響起。
「......多久沒回安溪過暑假了?有十年了吧......八歲那年你可是從這條街上哭着走的,那麼大的一隻熊,非不要你爸碰,被你拖得屁股都脫線了......我家方安虞就跟在你後頭哭,那傷心的,不知道的還以為我要把他賣給時其峰呢!還有啊,我想想——」
「別想!姨!求您了!別想!您忙!我、我——回去了!玩了一天,作業都沒寫呢!」時舒轉身就跑。
方安虞媽媽在店裏笑得前仰後合。
梁徑道了再見之後就去追已經一溜煙穿過馬路跑到對面的時舒。
時舒覺得,整條南棠街,上到七老八十,下到十年前能記事的小屁孩,所有人都不會忘記他八歲那年的遊街壯舉。
這件事在多年後也成為梁徑的遺憾。
「我那時就應該去找你的,怎麼沒去找你呢......」
梁徑一手提溜汽水,一手插兜走在時舒後面,笑着說:「我要是去找你,那隻熊就不會屁股開花那麼慘了——」
「對!」時舒想起來就生氣,但更多的是好笑,他轉身對梁徑說:「那就是你屁股開花!臭屁!讓你不來!」
梁徑少爺似的懶散一笑:「我屁股開花?時舒,你忘了小時候被我揍屁股的事了?」
時舒覺得今天黃曆應該不對。怎麼誰都要來翻他的糗事。
「梁徑。」時舒站住不動了:「再說一個字,今天你就去樓上睡。」
梁徑上前幾步,湊近仔細瞧時舒表情:「生氣了?」
時舒憋着笑,瞪他,黑白分明一雙狐狸眼,弧度可愛又迷人。
梁徑伸手碰他盈盈的眼角,臉上笑意不是那麼純善,時舒察覺了那麼一點使壞的勁,可未等他說什麼,只聽梁徑小聲道:「你還記得嗎,小時候被我揍——你簡直氣壞我了。」
時舒覺得他這番話,表面上看沒什麼不對,但配合路燈下樑徑彎起的嘴角、漆黑瞳仁里的那點專註凝視,時舒總覺得梁徑說得曖昧。
於是,他嘴硬:「不記得了。」
梁徑好整以暇:「那隻好回去再揍你一頓了。」
頓時,一股子氣直衝時舒腦門。
——好哇,現在的梁徑已經不是以前的梁徑了!
現在的梁徑,時舒都替他臉紅!
「臉這麼紅做什麼?真的不記得了?」梁徑又去碰時舒臉頰。
時舒一把推開不懷好意的他,拔腿走得飛快:「不記得了!」
梁徑跟在身邊,語氣風涼:「小時候嚷着要跟人家回家,這會就不記得了?我可還記得人家名字呢——喬彌。」
時舒氣笑了:「你能不能心眼再小點?居然還記得人家名字,這個我是真不記得了。」
梁徑倚牆偏頭瞧時舒找鑰匙,淡淡:「那你記得什麼?」
時舒想了想:「就記得你揍我。說什麼長得好看就跟人家回家?萬一長得好看來騙你呢?還警告我,下次再跟隨便什麼人跑,就再也不理我了。」說完,時舒狀似無奈地嘆氣:「這麼一想,我從小就捨不得你——美女都沒你重要。」
梁徑剛要笑,就聽時舒狡黠道:「不過你說的那個喬彌,真有那麼好看?那她現在長大了,應該更好看吧?」
梁徑笑容戛然而止。
門唰地打開,時舒飛快往裏竄,一邊樂得不行一邊往卧室逃。
梁徑站在門口,過了會,關上門,打開客廳的燈。
時舒靠着門背笑得咳嗽,梁徑那一下變臉還在眼前,他很久沒看到一貫溫和的梁徑如此迅速地變臉了。
笑了會,時舒就直接脫了衣服去洗澡,身上一股火鍋味。可等洗完澡,他發現卧室門依舊關着,梁徑沒有來找他。
開門出去,客廳有股淡淡的牛奶香味。
熱好的牛奶擺在桌上,梁徑不知道去哪裏了。
一邊喝奶一邊滿屋子找梁徑,意識到梁徑吃醋去樓上后,時舒頓時服氣,這個人的心眼已經不是小了,簡直要擺在顯微鏡下才能看清。
時舒就拿了鑰匙去樓上。
不知道是丁雪梁坤還沒回來還是早就睡下了,客廳沒開燈。時舒小心翼翼去敲梁徑卧室的門,沒人理他。
時舒就自己開門進去了,卧室里也只開了書桌前的一盞枱燈,浴室里傳來水聲。
「真小氣。」
時舒嘟囔着在書桌前坐下,擺弄梁徑桌上的相片,一共有三個相框,一高兩低,錯落地放着。
高的是梁家全家福。
梁老爺子杵着拐杖坐在中心,一身素樸長衫,面色和藹,但氣勢卻深重,給人一種不怒自威的印象。身後是丁雪梁徑和梁坤。丁雪溫婉,梁坤周正,一家三口笑意融融。
時舒記得這是梁徑十五歲那年中秋拍的。
相片上的少年意氣風發,舉手投足都是一股子得天獨厚的矜貴氣。
時舒盯着梁徑看,忽然想,這世上難道還有比梁徑更俊朗的人嗎?沒有了,時舒想,梁徑和喬彌,那是魔法打敗魔法,而梁徑,是史上最大的魔法,是獨屬於他的魔法。
下面兩張相片都是梁徑和時舒。
一張是附中開學,梁徑和時舒穿着校服在校門口相視一笑。
時舒記得拍照的是原曦媽媽,原曦媽媽當時還說,這兩小伙,模樣架子,可以做附中宣傳片了。丁雪當時看了就要了底片說去洗,後來不知怎麼被梁徑拿來安了相框擺在了卧室書桌上。
還有一張是他倆小時候在安溪梁宅。兩個人坐在桌邊吃早點,時舒抬頭沖鏡頭笑,笑得眼睛都沒了,一旁梁徑轉頭看着他。
時舒記得相片是丁雪拍的,那會丁雪身體好了些,去安溪看梁徑,就給他們拍了好多照片。只是時間有點久,邊角已經泛黃,照片里的細節也暴露出淡淡的光斑。
面頰一熱,時舒回頭,就見梁徑裸着上身瞧他:「做夢呢?」
時舒抱着相片感慨:「我們都長這麼大了。」
梁徑淡淡道:「嗯,難為你還惦記着人家好不好看。」
時舒笑得趴桌上:「梁徑,你是不是有病?」
梁徑朝衣櫃走,頭也不回,沒理他。
時舒走過去抱他:「我真沒惦記,我就隨口說說,快,笑一個給爺看!」說著他就往梁徑面前湊。
梁徑垂眸注視他,頭髮還濕着,眉眼漆黑深邃。時舒就去親他的鼻樑和嘴唇,啵啵幾下,討好意味十足,梁徑被他弄得心軟,中途換了方向,抱時舒坐在床沿:「我不喜歡你在意別人。」
時舒點頭:「我一點都不在意。我就是隨口,真的,我壓根一點都不記得了,就連名字,要不是你說,我也——我根本就沒印象。」他臣子似的表忠心,手也不閑着,對着大少爺梁徑摸來摸去,過會又去摸自己:「梁徑,你腹肌比我硬哎......」
梁徑無語,推開他瞎摸的手,想站起來套一件上衣。
時舒不讓:「讓我摸摸嘛,你這都不讓我摸——」
「時舒。」梁徑簡直拿他沒辦法,摁住人,語氣急促:「我還想你摸別的地方,你摸嗎?」
時舒很快感覺到什麼,純純的腹肌大賽頓時變了味道,他臉騰得紅了。
梁徑按捺不住,去親他從進來就一直水潤奶香的嘴唇,間隙里喘.息着問他:「嗯?摸嗎?」
不知是哪裏的風,吹過書桌上的書本,簌簌幾下翻頁聲。周遭的一切很快又歸於寧靜。空氣里有沐浴露和牛奶的味道,還有越來越濃郁的腥氣。
時舒看着手心,臉上熱度不減。梁徑抽了幾張紙握着他手擦,他出了一身汗,額發都垂下來。
「你爸媽呢?」
「去安溪了。」
「啊?」時舒疑惑:「怎麼了?是出了什麼事嗎?」
梁徑抬眼看他,眸色極深,但語氣很平靜:「我媽沒事,我爺也沒事。是我爸。估計還是學校辭職的事,我媽犟不過我爸,只好去安溪找我爺。不過應該改變不了什麼。」
時舒點點頭:「哦......」
手心還有粘稠的觸感,時舒握了握手,梁徑伸手過來握住他,兩隻手很自然地十指相扣。
時舒低頭看着他們交握的手,梁徑膚色深一些,手背上青色血管的脈絡比他清晰也突兀。
梁徑見他專註,先前被眼底熱氣熏染的睫毛此刻乖順又可愛,他忍不住側頭繼續去親他。
比起面前這張波瀾不驚的臉,想要叩開他齒關的舌尖卻不是那麼沉穩,時舒悶聲笑起來,就是不張嘴,一邊想要伸手去推,誰知交握的手早就被梁徑扣得死死按在身側。
「你——」
一張嘴就被抓住。
梁徑吻得很急,很衝動,好像此前所有的表象都是假的,都是偽裝的,他還在吃那一點微末到可笑的醋,舌尖齒尖恨不得將身下的人吃干抹凈。
時舒先是覺得缺氧,慢慢地,覺得戰慄,一種很悠長又很強烈的快樂從唇齒間蔓延,逐漸漫向他的四肢和心臟。讓他動彈不得,讓他渾身發抖。
心臟劇烈鼓噪着。
眼前都霧蒙蒙的,睜開眼是梁徑,閉上眼也是梁徑,什麼都是梁徑,他快要被梁徑親暈了。
不知道親了多久,久到時舒覺得自己顱內再也掀不起一點浪潮,就要歇菜的時候,梁徑終於放開他。
時舒不知道說什麼,他覺得嘴唇肯定腫了,而梁徑像是沒吃飽的獵犬,在他頸側狀似溫柔地親吻着。
「梁徑......」開口啞得自己都害臊。
「嗯?」
時舒想起一個多月前的「摸索」:「你怎麼這麼......」他找不到合適的形容詞,總不能說「學習能力」強吧。
時舒無語。
梁徑低低笑,像是知道他在想什麼,說:「讓你做題不要跳步驟,一步步來,這樣不是更舒服?」
時舒:「......」
「可你也太熟練了......」時舒抬手捂住眼,不想去承認和梁徑親吻的快樂。
「我還有更熟練的。」梁徑起身下床,鎖了卧室的門。他語氣太自然了,好像在解一道難度中上的題。
時舒看着他朝自己走來,對上樑徑的眼睛,不由往後蹭了蹭,梁徑的視線太露.骨,時舒看得手腳發軟:「你怎麼這麼色啊......」他實在找不到詞了。
梁徑坦然:「還好吧。」
時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