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第一百三十一章
廣場前熙熙攘攘,盡頭的萊茵河波光粼粼。
日頭不是很強烈,氣溫也不上不上,只是這段時間早起多了些雨,颳起風來入夏意味就淡了。好在這裏的雨沒有D市下得那麼錯亂、讓人摸不着頭腦,只在上午頻繁些,一下就是瓢潑大雨,持續一兩個小時。
三天前,下半年遊戲發佈會正式拉開帷幕,全球各地的遊戲玩家匯聚杜塞,享受為期一周的視聽狂歡。製作人大賽進入最後的頒獎環節,每天都會公佈幾項重磅大獎,對於新入行的製作人來說,是一次絕佳的嶄露頭角機會。
這兩天,萊維帶着他們在現場給那些慕名而來的玩家講解遊戲。
相比構思宏大、場面火爆的策略類、動作類遊戲,「」這款冒險闖關遊戲主要靠新意取勝,雖然美術會加一點分,但關卡設計還是最吸引人的。
他們是新人,做起事來比那些經驗老道的大牌遊戲公司稍顯稚嫩,也不夠周全,但勝在真誠,比較機密的設計過程也不會藏着掖着,幾乎有問必答。
梁徑遠遠看了會正在遊戲展台前和小組同學忙碌的時舒,想了想,轉身去了街口的咖啡店。
半小時后,所有來到「」展台前的玩家,都會免費獲享一杯咖啡,而後面說得口乾舌燥的萊維懷斯他們,也有源源不斷的飲料和甜點。
咖啡香氣濃郁,吸引了廣場上好多人。
梁徑說這是慶祝他們獲獎的心意。
萊維沒有客氣,他也不是第一天認識梁徑。每學期的小組會,梁徑都會在學期的一頭一尾為他們安排兩三次宵夜或者下午茶。他不會很刻意地去做這些,往往是某天正巧在會議室角落等待時舒,臨近結尾的時候笑着站起來提議。那個時候,開了大半天組會的大家早就頭暈眼花,怎麼可能不欣然前往。當然,萊維也很懂投桃報李,這兩年,他們院系的晚宴或者私下的派對,他都會主動邀請梁徑參加。
趁着咖啡店的人過來佈置,梁徑湊時舒耳邊小聲:「晚上就和我一起吃吧?」
時舒被萊維趕過來發宣傳手冊,於是有了可以「自由活動」的便利。他瞥了眼貌似正派的梁徑,又去看展台前風風火火的一幫人,不說話,拿着單子往外走。
梁徑也沒再問,從他手裏接過大半疊,跟着一起走。
發宣傳手冊這種事還是很看天時地利的。他們處在活動中心,來往的遊客玩家都會上前問兩句,有些人還會把收集一年一度的遊戲宣傳冊當***好,於是一個多小時下來,手裏也沒剩幾份了。
中午的日光強烈許多,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時舒和梁徑並肩坐在長椅上。
隔着護欄,他們面前就是寬闊平靜的萊茵河。相比廣場這邊的人頭攢動、人聲鼎沸,河對岸顯得有些冷清。
忽然有些困,時舒仰頭靠上長椅,打開一份手冊蓋臉上。
見他第一眼就知道這段時間鐵定又沒睡好,臉色都是發白的,眼底的青更不用說了。梁徑擔心他後頸抵着長椅不舒服,便脫了外套,伸手把時舒撈肩上,再給他披上外套遮陽,順便擋擋萊茵河上徜徉的風。
周遭人聲鼎沸,說實話很難睡好。
時舒聞着梁徑外套的氣息,心底卻漸漸寧和許多。
他自己不是專業的醫生,也沒怎麼仔細研究過心理方面的書籍,但他很清楚這次的狀況——那天從山上下來的過程太煎熬,他都不敢回想自己最後是怎麼回到D市的。那一路的轉折奔波,椎心泣血,生死不明的牽挂好像從山上滾下的巨石,伴隨每一個無法控制的念頭朝他狠狠撞來。
還有和時其峰的那通救命電話——後來從許多人嘴裏,一遍又一遍的,告訴他那通電話有多重要、人命關天。
離開之前,這種焦慮已經如影隨形,只是那時梁徑就在身邊,感受並不直接。而這幾天,夢裏他都在長途跋涉、爭分奪秒,下山的過程漫長得彷彿沒有盡頭,只有從山頂躍下的那一刻,他才能清醒,滿頭大汗、膽戰心驚地清醒。
耳邊傳來一陣歡呼。
時舒睜開眼。
外套下的光線好像霧裏看花,有點亮度,但昏沉沉的。時舒感覺身上有點冷。他取下樑徑外套,一瞬間,耀眼的日光和萊茵河上反射的斑斕光暈,刺得他眼睛都睜不開。
梁徑正扭頭看着,感覺肩上重量消失,他沒回頭,笑着說:「萊維被採訪了。」
遠遠看去,幾個西裝革履的人圍住了「」展台。
活動期間,遊戲公司會安排幾次隨機採訪,只是往年這種採訪都被三四個商業價值極高的老牌製作人壟斷,用來進一步擴大影響。
也許是今天下午的「咖啡附贈」效應格外好,連「」這樣初露頭角的製作人都有了上鏡機會。
時舒把梁徑外套搭頭頂遮蔽陽光,一邊低頭打開手機。
剛登錄社交媒體,正在直播的遊戲平台已經跳到最上方,顯示實時觀看的狀態。
時舒點進去。
身側有人靠近,接着外套被掀起一角,梁徑動作十分乖巧地湊進來和他一起看。
時舒:「......」
未等他說什麼,梁徑小聲:「一起看。」
時舒忍不住笑,頰邊氣息溫暖。
鏡頭前的萊維明顯十分緊張,明亮的光線落在他額角,能看到晶瑩的汗珠。他漲紅了臉,聲調忽高忽低,手上也有些亂地打着手勢。「」是他全心設計的第一款初具商業價值的遊戲,儘管採訪得有些突然,但介紹起來一點問題沒有。後半程直播平台下的留言已經破百。
畫面很快又切到熱鬧的現場。鏡頭最右邊,懷斯正給新進場的一位高瘦男生講解他們這款遊戲。男生手裏拿着一杯咖啡,看上去有點渴,懷斯侃侃而談的五分多鐘里,他已經喝完了兩杯。背景音里,除了萊維飛快的語速,也能聽到男生的話。
他問懷斯:「你們考慮出第二季嗎?入圍的時候我就關注了......到時候可以給我發粉絲內測嗎?我可以留個郵箱......」
光聽前半句,懷斯就十分激動,直接把他們還不怎麼成熟的第二季構思說了個大概。
時舒好笑,看着屏幕上懷斯拉着男生說話的舉動,和梁徑說:「萊維頭要大了。」
不過懷斯說的這些都是最初步的想法,時舒覺得萊維應該不會太在意。他仔細瞧了瞧那個男生,看上去就像個大學生,可能就是一個粉絲玩家。
梁徑皺了皺眉,他在商業運作這塊比較敏感,於是問:「第二季開始做了?」
「還沒。明年畢業,這些都會擱置一段時間......」頓了頓,時舒又說:「如果沒有比較好的投資,當獨立製作人就必須存夠錢......萊維想先進大的製作公司學習一兩年,順便攢點人脈......」
梁徑聽了不置可否,他更在意時舒畢業后的打算。
「你呢?」
時舒:「我和他想的差不多——最好能進......可是他們門檻太高了,對新人又非常苛刻......怎麼說呢,就是純看賺錢能力,能掙錢的優先考慮。這次製作人大賽,銷量前三的製作人直接簽了協議......懷斯已經放棄了,他下個月回意大利,準備就地找個小遊戲公司試試......」
有時候會覺得這樣很不公平,但有時候又覺得本該如此——沒有什麼能比金錢效益更直觀地衡量一款遊戲的「價值」。之所以在歐洲首屈一指,很大程度也是依靠背後龐大的、源源不斷的資金流。
「我覺得你可以。」梁徑說。
他沒有想哄時舒開心——雖然這段時間,他始終覺得時舒狀態不是很好,反反覆復,焦慮、失眠、胃口差......但關於時舒的職業規劃,他有自己作為旁觀者的看法,因為沒有誰比他還了解時舒在遊戲設計這塊付出的心血和與生俱來的天賦。那些朝夕相處的生活和學習——光是參加他們的小組會,他都時不時會被他們層出不窮的精彩構思弄得會心一笑。況且,單純從商業投資的角度看,時舒他們做的已經有點突破主流了,只需再往前走一走,難保不會一鳴驚人。
時舒笑:「我為什麼可以?」
兩個人說著很正經的話,動作卻不是那麼正經,頭挨着頭頂着外套。路人會覺得他們在接吻,瞧一眼都會笑一笑。
聽到他問,梁徑正色不少:「的關卡設計大部分是你一點點想出來的。整個世界也是你和萊維他們一點點搭出來的。從這一點看,你有耐力、有恆心。」
六字評語落下,梁徑毫不意外在時舒眼底看到一點戲謔。
他也笑着捏了捏時舒臉頰,想了想,繼續正色道:「第一版里,玩家掉入懸崖,遊戲推倒重來。而在第二版、第三版里,你將這些都帶入了灰色的回憶世界,沒有一筆勾銷,鼓勵玩家的同時也一定程度提高了玩家黏性。還有大洪水的設置,雖然是無法挽回的災難,但玩家可以從海底帶回曾經的歷史,雕塑、壁畫,文明的殘骸觸目驚心,警示的意味也很濃——」說到這,梁徑笑了下,嗓音低緩:「其實你們的世界不輸這裏任何一個遊戲,只是你們切入的視角很獨特,看似單一,卻每一處都生機勃勃。」
「以後再改進下,會是一款很優秀的遊戲。」
時舒垂下眼,很安靜地聽梁徑在他耳邊說,心底之前的寧和漸漸泛起一層溫潤的觸感,好像一直以來萎靡的心情被人十分用心地撫慰了一遍。
很小的空間裏,梁徑的語氣和神情咫尺之間。眼神尤其專註,英俊的眉眼因為這樣的專註顯得十分深邃,外套下的陰影里,輪廓都立體許多。
不知道這些時日跟在梁老爺子身邊參與家族事務的梁徑是不是也經常這樣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