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第一百三十章

第130章 第一百三十章

一覺睡到晚上七點多。

床上坐起來的時候,時舒扭頭望着黑漆漆的窗外,有點發愣。

不知道是不是六月份的比賽近在眼前,還是這段時間小組氣氛不斷緊張影響的,他總睡不好。有時候,半夜兩三點醒一回,然後再也睡不着。腦子裏全是「」的細節和畫面,翅膀小人披荊斬棘闖關奪寶,翻來覆去,折騰半小時,太陽穴突突疼。即使不去想比賽那些事,情緒上的不安,還是會讓他在空空蕩蕩的腦海里兜來轉去,直至筋疲力盡睡着。

耳邊傳來一聲喵嗚,很輕的貓叫,小乖蜷梁徑枕頭上微微抬起頭瞧他。黑暗裏,狹長的藍***眼專註異常,好像在打量時舒,又好像和時舒一樣,單純望着某處發獃。

時舒把它抱過來,摟着躺下。

小乖柔軟又溫暖,窩時舒懷裏,像個自動發熱毯,時不時仰起毛茸茸腦殼頂着時舒下巴蹭來蹭去。

周遭靜謐如水。空氣里有很淡的香氛氣味,有點像梁徑用的須后水,也有點像今早的洗髮露味道。

困意再度上涌,一人一貓抱着又迷糊了半小時。

真正醒來是梁徑進來叫他,問他餓不餓。

沒開燈,梁徑坐床邊,注視他的眼神帶着些許笑意,半晌視線往下,落小乖身上,低低笑道:「壓扁了。」

時舒眨了眨眼,趕緊往懷裏看。被他摟得緊緊的小乖一動不動,貼着他攤成一張雪白貓餅,藍***眼和時舒對視幾秒,喵了一聲,乖得不得了。

一種很強烈的被依賴的感覺從心底生出。

時舒低頭親了親小乖腦殼頂,又伸手揉了揉,笑着叫它「小乖」。

小乖享受至極,時舒伸手揉它一下,它就忍不住仰起腦袋往前湊、一邊暈乎乎地喵喵叫。

畫面十分和諧——如果忽略坐一旁表情漠然的梁徑。

梁徑知道自己有點變態,但這種情況,不變態似乎也說不過去。他站起來,左手輕鬆撈起安穩享受時舒愛意的小貓咪,不冷不熱道:「骨頭要沒了。出去跑兩圈。」說著,又十分自然地問時舒:「不覺得它胖了嗎?最近吃得都比你多。」

時舒好笑,沒阻攔,他看上去懶洋洋的,趴床沿笑着瞧睜大眼的小乖掛梁徑臂彎一路後退,直到消失在門背後。

梁徑再次進來,看到時舒還在發獃。

晚飯沒吃——最近食慾總不大好、睡眠也不好......梁徑有點擔心,走過去把人拉起來坐好,問他:「是不是不舒服?」

時舒搖頭,想了想說:「可能有點焦慮......」

這次的比賽說重要也重要,如果取得不錯的成績,會方便他們之後進更好的、更頂尖的遊戲公司。但並不和畢業掛鈎。眼下,作品兩周前已經提交——無論如何,即使對最後的結果焦慮,也不至於這麼嚴重。

梁徑看着時舒,沒作聲。他沉默起來的時候,神情越來越像梁老爺子,渾身上下有一種不動聲色的壓迫感,眉宇微攏,面部沒什麼多餘表情,一雙眼幽深嚴肅。

只是這種氣勢在時舒面前毫無作用。

和梁徑對視幾秒,時舒掀開被子分開.腿往他大腿上坐,伸手小心環住他的背。雖然胸腹間的固定帶已經拆除,但肋骨完全癒合、恢復如初,至少還要一個多月。時舒不敢多碰他,只是把下巴很輕地擱梁徑肩頭。

「聞京呢?」他問。

梁徑左手摟緊,偏頭親了親時舒有點涼的耳朵,「出去了。」

「哦。」時舒想起來了。

慢慢地,中午餐廳說的事也回到腦海。

「聞京是不是很傷心。」時舒小聲:「吃飯的時候,我感覺他要哭了。」

聞言,梁徑輕輕笑了笑,不是很明白他是怎麼感覺到聞京要哭的。不過他從小就很能感同身受,對在意的人尤其。小的時候自己吃醋就用這個騙他守在自己身邊,百試百中。

「哭也沒辦法。他哭原曦就會分手和他在一起?」

這話說得有點幼稚。時舒樂了,順着梁徑的話不着調地說:「說不定呢......得去原曦面前哭。」

梁徑點點頭:「好的。等他回來,就這麼建議。」

話音未落,時舒額頭抵上樑徑肩,一下笑出聲。這種很安靜的互相陪伴的時刻,減輕了幾分他心底的不安。

梁徑垂眼凝視他。按在時舒後背的左手往上扣住時舒後頸,托起來,然後低頭親上那張讓他時刻沉迷的柔軟嘴唇。他們很久沒做了,間隔比起高中那會還要久,這會的親吻就有些纏綿,唇齒之間難捨難分,梁徑一刻都沒有放開他,吮吻的動作幾乎含着他的嘴唇進行。

漸漸,呼吸都有些重。分開來的時候,梁徑左手已經離開他的後頸,直奔時舒后腰,一會輕一會重地按着,意味已經十分明顯。

時舒兩手捧着梁徑臉頰,腿間感受到,親了親他氣息滾燙的唇,小聲:「還是和之前一樣好不好?」他不敢和他來真的,畢竟傷口還沒徹底長好。上周沒留意,抱得重了些,親吻間隙里他聽到梁徑悶哼忍痛的聲音,嚇得臉都白了,手腳唰地冰涼,之後對這件事更加小心謹慎。

梁徑面無表情:「不好。」說著他又去親時舒嘴唇,認真建議:「坐上來。」神情和前一刻沒有絲毫分別,唯一不同的是注視時舒的目光,漆黑瞳仁深處那簇一直燃着的焰光,剋制久了,越來越暗沉,也越來越膨脹。

這是當下樑徑覺得最保險的一種姿勢。只是無論再怎麼保險,時舒還是擔心萬一過程中沒坐好,或者動作幅度沒控制住,手撐到不該撐的地方,出了事怎麼辦。

這場突如其來的事故帶給他的影響太大,至今他都覺得自己的腳還沒落到實處,還在山頂懸空着......這些漫長又零碎的感受時舒從沒和梁徑仔細說過。不過梁徑總是體貼的,他在意他的情緒,這麼些年,好像成了與生俱來的能力。

時舒搖頭,垂下眼睫,烏黑細密的眼睫好像雛羽,因為不放心,顯出幾分脆弱。他看着梁徑結實的胸膛和腰腹,小聲哄:「再等等好不好。」剛才親的時候,他其實也有點忍不住,但也許最近精神不大好,那股興奮沒持續太久。

貼在後腰的力道比之前還要重,梁徑氣得咬他耳朵:「不好。」時舒就不吭聲了。

僵持片刻,梁徑重又低頭去親他。這時候的親吻比上一個還要急迫,時舒被他親得想哭,感覺嘴唇肯定腫了,待會聞京回來怎麼見人。他推開梁徑肩膀,作勢就要蹲下去。梁徑垂眼牢牢盯着,見他這樣乖順,渾身的血都在躁動。未等時舒摸到拉鏈,他一把將人拉起來,重新抱進懷裏,啞聲:「時舒,不行,我感覺我都耐受了。」

說實話,這段時間,這樣單一的頻率太多、重複性又太強。梁徑骨子裏是有點變態的,越單一,他越壓抑。

時舒愣住:「啊......」下意識以為梁徑出什麼問題了,手不自覺往下摸,「你沒事吧......」

其實這個時候,他們對待這種事,彼此之間已經越來越坦誠,是一種無意識的坦誠。

梁徑趕緊截住他火上澆油的手,苦笑:「別弄了。」他語速很快地說了三個字,稍稍後退,動作有些急躁。

時舒看他這樣,表情難受起來,瞧着都有些可憐。

可他不知道自己露出這幅神情,梁徑有時候會連自己姓什麼都忘了。他心疼得要死,一邊親一邊哄不知如何是好的時舒:「你先出去,我自己來。別瞎想,我自己的問題。」

他確實覺得是自己的問題。這種事不是不可控制,而他從小也不是那種隨便亂來的放縱性格。唯獨對時舒例外。小時候,書房讀着書,聽到底下庭院傳來的笑聲,都能讓他走神幾秒。長大了也穩重,可初中的幾次遲到,每次都是因為和時舒在路上吵架——丁雪電話里同梁老爺子笑說,梁老爺子難以置信,遲到?他問梁徑,你和時舒吵什麼?學都不要上了?梁徑後知後覺,難為情,說,沒吵......就是他老是起晚,好煩,說他他就不高興。話里是有埋怨的,但擱梁老爺子耳里,只覺得無語至極。老人家想說,管好你自己,但梁徑會說,我自己管得挺好的啊,就是時舒......

——所以,怎麼不是他的問題。

被強制丟出去的小乖明顯在聽牆角。門縫下傳來看熱鬧似的貓叫。

聽到梁徑的解釋,時舒頭都大了:「可你沒問題啊......」他像個找不到地圖的闖關小人,正原地團團轉。

梁徑忍不住笑出聲,注視時舒的眼神里,溫柔漫過慾望。他仔細看了看最近有些憔悴的時舒,嘆了口氣,忽然抬起左手掐了掐時舒臉頰,恐嚇似的語氣:「到時候可勁哭吧。」

「到時候你想做什麼我們就做什麼。」時舒很認真地說,彷彿他們在聊一件很深刻的事——某種程度上其實也算「深刻」。這段時間,經歷了一些事,其餘的另些事,忽然變得不是那麼難以接受,或者說,難以直面——所有和梁徑有關的,都是真心實意的。

「你說的。」梁徑望進他黑白分明的眼裏,想起那天車上時舒見他買了捆繩和膠帶時露出的一副崩潰樣子,低聲:「時舒,什麼都可以做嗎?」

時舒點頭:「嗯。」

下秒,他篤定道:「我知道你疼我。」

話音剛落,梁徑眼神有些變了,笑意依舊,只是眸色很深。

這句話,十八歲的時舒也對梁徑說過。

那會,梔子花的香氣瀰漫在暮色里,所有的情愫也好像猛然間炸開似的,熏得人頭昏腦漲。初戀無比美妙,每分每秒都是悸動的。時隔兩年,他鄉異地,猝不及防的人生變故將那些莽撞不成熟的試探、患得患失的逃避賭氣通通擊碎。時舒發現,梁徑疼他這件事,從始至終。

「我也會疼你的。」時舒又說,賭誓一樣的語氣。

許久,梁徑都沒說話。

他盯着時舒看了好一會,忽然想查查今天是什麼日子,怎麼會讓他有種頭重腳輕的感覺。愉悅來得並不洶湧,是一種很平和的滲透,一點一滴,輕緩充盈。

「我知道。」梁徑說。他彎起嘴角,摸了摸時舒臉頰,拇指指腹貼上時舒嘴唇,有點用力地按了按,過了會,嗓音克制,語氣卻十分溫沉:「怎麼這麼會說,老公骨頭都要沒了。」

時舒嘴唇被他拇指按得不好張開,開口有些含糊:「那你也出去跑兩圈好了。」

門外,小乖扒拉着門框,一聲喵喵,看樣子十分贊同。梁徑好氣又好笑。

聞京從隊裏回來的時候,梁徑坐桌前和吃着一碗面的時舒說話,懷裏抱着小乖。小乖身在曹營心在漢,抬頭盯着吃面的時舒,一眨不眨。

看了眼時間,晚上十一點多,聞京問:「夜宵?我有嗎?」

梁徑指了指廚房:「還剩點。」

聞京放下鑰匙轉身去廚房,邊走邊說:「好香啊......梁徑你做的?不對,你手斷了——」伴隨掀開蓋子的聲音,聞京驚嘆:「時舒可以啊!想不到想不到!明星之子也會煮麵了!」

聞聲,兩個人:「......」

時舒無語,壓低聲音惡狠狠:「難怪原曦不要他!」

梁徑笑得垂頭,薅了兩把小乖腦袋。

他力氣有點重,小乖毛絨絨圓滾滾的腦殼頂平了不少。

「比賽什麼時候?」聞京端了碗上桌,梁徑問他。

聞京看上去餓狠了,猛吃了兩口,抽了張紙巾擦了擦嘴才說:「後天。有直播,能看到我。」他很開心地一笑,「雖然隨隊替補,但教練說了,只要有機會,肯定讓我上。」

時舒低頭喝湯,豎了豎拇指:「加油。」

梁徑點點頭,想起之前路上看到的歐洲聯賽宣傳,好幾個明星球員的半身像都貼了出來,下面全是粉絲圍着拍照,「這次比賽是不是很激烈?」

「嗯。」聞京拿出手機,把賽程名單給他倆看,「都是大佬。想去說一聲,我有票。」

他的職業和愛好完全重疊。如果僅從身居高位的聞康和時尚主流圈的周愛玲看,很難從聞京身上看到父母的影子。但發小之間知根知底,梁徑知道聞京骨子裏就是一個聞康,只是面上有些像周愛玲。面對很多事,不缺衝動,但要讓他規規矩矩、正經做起來,就會像聞康一樣,足以讓人萬分信賴,千絲萬縷都會被他考慮到。

接下來幾天,聞京早出晚歸。

第一天的比賽,完全沒有他上場的機會,但他看上去還是一副精力充沛的樣子,從早興奮到晚。

時舒準備下周的出差,就沒去看比賽。梁徑倒是去了一回,回來的時候和聞京幾個隊友喝酒喝到半夜,兄弟倆進門就被時舒和小乖罵。小乖被他們一身酒氣熏得齜牙,時舒指揮梁徑站牆角不許動,拖着聞京去客卧衛生間吐完,然後丟床上。出來就被腦子尚且清醒的梁徑從後面抱住,兩個人亦步亦趨往卧室走,梁徑小聲解釋:「沒喝多少,老婆不要生氣。」

時舒冷哼,低頭吩咐腳邊跟着走的小乖:「咬他!」

小乖得到指令,腦袋後仰,藍***眼凶得不得了,高高仰起頭沖伏時舒身上的梁徑喵嗚喵嗚叫個不停。

梁徑注意到,嗤笑:「狐假虎威。」

時舒推開門:「你說什麼?」

梁徑立即改口:「叫得好。」

時舒:「......」

門剛關上,時舒就被梁徑懟門上親得腦袋發暈。吻下來,時舒發現梁徑確實沒喝多少,畢竟他右手還打着石膏,不是不知輕重的人。但不知為何,自己還是有些不高興。這幾天,他失眠加重,情緒更加消沉。

「老婆......」梁徑的吻落到時舒頸間,呼吸急促:「老婆不要不開心。」

時舒沉默。如果說前段時間因為萊維的催促,有些焦慮,但這幾天其實應該可以平復下來了,比賽也就那麼回事——他覺得自己是有些問題了。

不遠處,小乖躍上柜子,找了個視野寬闊的位置,端坐着甩着尾巴津津有味地瞧下面卿卿我我的小情侶。

梁徑從他肩窩裏抬起頭,目光里一絲喝酒的迷茫也沒有,他注視時舒,嗓音低緩:「今天要是再睡不着怎麼辦?」

「今天應該不會。白天都在收拾行李,晚點再睡應該可以睡得着......」時舒輕聲:「你別擔心,睡不着我和你說。」

忽然,梁徑說:「我給你舔舔吧。這樣舒服點。」

時舒睜着眼看他,沒反應過來,「啊?」

梁徑視線往下,意味不明:「像上次,兔子尾巴那次,你坐我臉上——是不是很舒服?我看你舒服得——唔。」他這話說的言辭懇切又光明正大,好像在做一場面對五百人的會議報告。

時舒感覺自己渾身一下着了火,哪哪都發熱發燙,他猛地抬手用力捂住梁徑正經得不能再正經的嘴巴,惱羞成怒:「你在說什——」餘光瞥見高處的小乖,小乖似乎對他捂住梁徑嘴的做法十分滿意,小白腦袋歪了歪,想看得更仔細。這下,連帶耳朵都發燙了,時舒壓低聲音:「閉嘴閉嘴閉嘴閉嘴——」

梁徑握住時舒手腕,想拉開,「我——唔——我覺得——時舒——」

時舒還捂着他,一雙眼已經害羞得出水霧了。

最後,觀眾小乖被梁徑扒拉下來丟出去。臨走,小乖翹起後腿撓了撓屁股,十分不滿,但看到已經躲進被子的時舒,覺得還是不要惹梁徑為好。它出去后,卧室安靜了好久,似乎梁徑也進了被窩。但沒多會,一種哽在嗓子口的嗚咽喘息響起,伴隨很細微的水聲。梁徑忽然感到無比的飢餓和口渴,嚙咬、吮咽,他想起之前看的一部電影裏說的,口腹之慾和性.息息相關,梁徑想,那他想吞掉時舒這點,其實也情有可原。

不過效果是很好的。確實很舒服,時舒一度覺得自己四肢浸入了溫熱微燙的水裏,水流輕輕拍打他的神經,那些粘附的焦慮與不安被很溫柔地拂下、消失在漩渦深處。他睡得前所未有的沉,挨着梁徑,呼吸都比任何時候清晰、有規律。久違的一場深度睡眠,時舒整整睡了十五小時,第二天傍晚醒來的時候,梁徑已經被梁老爺子叫走了,不然他就會看到梁徑像是端詳作品一樣的滿意眼神——這是他獨制的秘方,他決定以後多多益善。

出發去杜塞爾多夫的前一天,時舒和梁徑約了醫院複查。

吳爺早早地等在醫院。

六月的第一周,氣溫上升。只是天氣依舊變幻莫測。上午就變了兩次天。

醫生給的建議是,如果想儘早,那再過一周可以拆石膏,但之後兩三個月不可以大幅度使勁、搬運重物。肋骨恢復得很好,和右手一樣,也需要兩三個月的保養。

吳爺謹慎記下,轉身就出去彙報給梁老爺子。梁徑看着低頭寫說明的醫生,忽然伸出左手推了下手邊一個擺放消毒器具的桌子。

桌子被他推得移出七八厘米,時舒和醫生都一臉莫名其妙地看向他。

梁徑神色如常,看着醫生,淡淡道:「這個力氣可以用嗎?」

幾乎下秒,時舒臉就紅得不成樣子。他太了解他了,只是不夠及時,他就應該在梁徑伸手、或者開口的時候,把人敲暈!

醫生不明所以,但還是認真思考了下回答梁徑:「這個沒問題。」

時舒咬牙切齒:「梁徑!」

梁徑抬頭對他笑,語氣無辜:「問問嘛。」

醫院回來的路上,梁徑給丁雪打了電話,大致說了情況,轉頭,就看時舒慢慢將車停靠在一家藥店旁。

他愣了下,「怎麼了?」語氣沒什麼異常,眉頭卻一下擰起,眼睛盯着時舒。

時舒好笑,停穩后說:「沒事,我配點葯。杜塞那邊事情還挺多的,萬一又失眠,我得保證自己起碼能睡一會吧。等我五分鐘就好了。」

電話里,丁雪也聽到了什麼,她問梁徑:「小舒怎麼了?失眠?」

「媽,待會說。」梁徑掛了電話,跟着一起下車,追問:「什麼叫「萬一又失眠」?」

時舒好笑:「就是萬一——以防萬一懂不懂。」

推開門,和店員打了招呼,時舒就去拿了葯。

藥店也有比較專業的諮詢醫生,結賬的時候醫生問了問他最近的睡眠狀況和食慾,「壓力來自什麼地方?最近有讓你焦慮或者不安的事嗎?」

醫生問完,梁徑也轉頭看着時舒,表情很嚴肅。

時舒點點頭:「是的,最近有個比賽......」

醫生不置可否,又問了句:「比賽剛開始嗎?」

這回換時舒愣了下,「不是......好久了......」

醫生抬起頭,透過鏡片看向時舒:「那應該還有其他原因。」

時舒看着藥盒,雖然心底因為醫生的話有些茫然,但還是說:「可能最近比賽結果快出了......」他說這話也是安慰梁徑。梁徑站他身邊,他覺得梁徑比他還要緊張。

醫生沒再說什麼,最後叮囑多吃水果蔬菜、多運動、多晒晒太陽。

回到車上,梁徑說:「我們去醫院找更專業的好不好?」

時舒正在看藥盒上的服用說明,聞言笑:「真沒事。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這幾天做夢都在闖關。」

明亮的太陽光從雲層后照射出來,耳邊有輕微的風聲,樹影落在車前窗上,薄薄的日光跟着一起晃動。

還想說什麼,丁雪電話又打了進來,問時舒到底怎麼了。梁徑嘆了口氣,說他最近比賽壓力大,有點失眠。母子兩個電話里聊了聊,時舒一邊聽一邊笑了下,慢慢把車開了出去。

這一趟去德國,他要待十天左右。前五天配合主辦方進行入圍作品採訪。這裏面就包含創意展示、團隊主創介紹、現場志願招募試玩各方面,過程還是很繁瑣的。後面五天,獎項一一頒佈,這期間還有一件最隆重的事,就是萬眾矚目的下半年遊戲發佈會。屆時,全球的遊戲玩家都會匯聚到杜塞,熱鬧非凡。

獲獎結果萊維在到達杜塞第一晚就和他們說了——「最佳新人獎」。

不算特別意外,畢竟最後獲得這個獎的,有二十多個作品,設計者大都是在校學生。但還是很值得慶祝的,當晚他們就出去吃了一頓。

旅途勞頓,到達后又跟着主辦方簽署各種材料,等時舒他們一行吃飽喝足回到旅館,腦袋都要點地了。這一趟他和懷斯住一屋,一個很熱情的意大利小伙。

懷斯進門就直奔床,倒頭呼呼大睡。

時舒坐下來給梁徑發了信息,撐着洗好澡才睡。他沒有失眠,頭一沾枕頭就整個人事不知了。那邊沒等到「晚安」回復的梁徑,還在擔心他會不會失眠,可是等到凌晨一點多,小豬崽的「晚安」也沒發過來,上一條消息是說自己快要累癱,於是,梁徑才慢慢放心,時舒是真的累得睡著了。

凌晨三點零五分,時舒忽然醒了過來。

耳邊是同學呼呼的鼾聲,他盯着天花板,腦子清明的幾分鐘裏,心底又是無來由的焦慮。

明明已經得知獲獎結果,還有什麼可焦慮的呢。

空氣里有木質傢具的陳舊氣味,還有床單被罩的乾燥氣息。隔音效果很好,估計因為這家酒店之前舉辦過電競比賽,隔音方面的材料用得很足。

懷斯翻了個聲,鼾聲倏地靜下。

前所未有的安靜。

時舒閉上眼,努力使自己睡過去。但酒精迷醉的作用已經消退,他覺得自己好像站在一處很高很高的地方,有寒冷的風從自己額前拂過。

風......

時舒下意識抬手,摸了摸額頭。

之後半個多小時,那種不安的感覺越來越強烈,強烈到迫使他從床上坐了起來。

坐起來抱着膝蓋的時候,情緒上的波動才稍稍平和。就這樣,第一晚,他坐到了早上。睡眠說不上好還是不好,畢竟坐着的那四個小時,他也迷迷糊糊打了個盹。

第二晚開始,時舒漸漸意識到問題的嚴重。睡眠好像變成一場酷刑,他幾乎坐立難安。有限的藥物作用下,也只能保證在藥效的三四個小時裏睡一睡。不過他暫時沒有告訴梁徑,手機上還是到點和梁徑說「晚安」。

第五天,忙碌的採訪告一段落,他把自己關在酒店,躺了一天。

睡眠在這一天裏時斷時續,臨近傍晚,外面下了入夏以來第一場雨。

傾盆大雨。淅瀝雨聲混雜入夢,時舒感覺自己的雙腳彷彿踩在泥濘道路上,寸步難行。

懷斯早上出門沒有關好窗戶,一陣大風,狂風裹挾雨絲,帶着玻璃狠狠撞上牆,發出一陣劇烈響動。

時舒睜開眼,醒來的一瞬間,他感覺自己是從山巔墜落的。

風聲、泥土、山峰——時舒獃獃望着天花板,陡然間明白這些時日的焦慮從何而來。

他心裏有座山。

他從沒從那座山上下來過。

梁徑是在第八天的時候來到杜塞的。

隔着一段不遠不近距離,時舒在酒店大堂看到拆了石膏、笑容滿面、英俊又高大的青年。

他慢慢走過來和他說,最近有點降溫,還是不放心,過來看看,順便向他展示下新鮮出爐的手臂,說著,他煞有介事地、招財貓似的朝時舒豎了豎右手。

時舒沒說話,也沒笑,只是很用力地將人抱住,吸了吸鼻子,把頭更加用力地埋進梁徑肩窩,一點點、一點點地汲取他身上的氣息。

雖然梁徑無法一分一毫地準確感知時舒心裏那座山有多龐大、有多沉重,但他會不自覺地給予他一片海,讓他獨自坐在山上的時候,可以有極目遠眺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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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會吧,你沒有竹馬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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