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線索

第四章:線索

皇宮的大殿之內,只有皇帝與寧王兩個人。

按照道衍的謀划,燕王殺入京師之後,首先要做的事就是替藩王們謀反,之前被朱允炆削去封號的藩王們,周王齊王代王岷王等,不但全部恢復封號,而且比原來更加受到優待,除了敕封土地,封賞更多的錢財外,還同時提高了每個王府的官員的官級,這麼一來,每個藩王心中都猶如吃了一顆定心丸,當然更擁戴新王。

按照道衍的解釋,這麼做有三層意思,除了拉攏人心之外,還有一個目的,就是對朱允炆的政策進行全面的否定,至於第三層意思嘛,呵呵。

反正目前的形勢是所有的親王都得到了優待,君臣上下一片歡欣鼓舞,一瞬間彷彿達到了同心同德的地步。送走了一個個滿面春風的藩王們,終於輪到了寧王,所有人都無一例外的得到了優待,唯獨在考慮寧王時,新皇帝多了一絲心思。當初的兄弟,如今已有君臣之別,一個高坐殿上,一個拘謹而站,兩個人展開了一番談話。

皇帝問:“寧王想去哪裏?”

寧王道:“讓我回大寧吧!”

皇帝的眼神里充滿了殺機,早在之前,就有人言:燕王好戰,寧王好謀。如今他已經四十四歲了,面對這個僅僅二十六歲,年輕有為,智勇雙全的弟弟,他不得不防。同樣是手握重兵,同樣是機謀善斷,皇帝看着他,彷彿看到了年輕的自己,讓你回大寧,你是想效仿我來一次靖難之役嗎?絕不可能,絕不可能放虎歸山。

皇帝搖搖頭:“換個地方吧。”

寧王說:“那就河北吧。”

皇帝又搖頭:“河北荒涼,再換換吧。”

從當初的寧王與燕王,到如今的陛下與臣弟,哪裏還有紛辯的權利。當初燕王走投無路,騙得寧王上了賊船,並且承諾事後平分天下,這才借的寧王三萬鐵騎闖出一線生機,可以說能有今天的成功,少不了寧王三萬鐵騎的功勞。可如今寧王敢再言當日之盟嗎?他不敢,他連選擇封地的權利都沒有。

寧王說:“全憑皇上做主吧。”

呵呵,不用無奈,其實皇帝早已經為寧王選好了一處封地,那個地方,風景優美,物產富饒,寧王有靖難之功,居功至偉,所以不該再為兵甲戰事勞累,是該找個地方好好享清福了。那個地方就是南昌,你可以在那裏盡情的抒發你的山水情懷,鑽研戲曲茶道了。

寧王領旨去了南昌,往日統領萬軍的將軍,今日喝茶遛鳥的閑人,對於這個有抱負的親王來說,這種日子不能說不煎熬,可是他又無能為力,所以每日與花鳥為伴,並且早早的就修好了自己的陵寢,打算終老在此地,這才讓皇帝徹底放了心。然而誰也不知道,在寧王的心底,一直有一顆仇恨的種子,它在滋生,在醞釀,在萌發,早晚有一天,它將長成參天大樹,到時候,無論成敗,都將是一場災難。

當然,這都是后話,安置了寧王后新皇帝終於鬆了一口氣,現在,再也沒誰能把他從龍椅上拉下去了,他終於可以放開手腳大有作為了,端坐在龍椅上,他陷入了凝思,他在思考這個國家的未來,他在思考如何讓這個國家在自己手上更加強大,可是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打斷了他的思考。

貼身太監王忠從殿外進來,俯身在皇帝耳邊低聲道:“陛下,朱允炆有消息了。”

皇帝十分驚喜,又十分警覺,問道:“在何處?”

王忠答:“聞朱允炆出逃時兵分兩路,一路東出太倉去了海外,另一路南下廣西,去了安南,一路為虛,一路為實,至於哪一路是真的,就不得而知了。”

皇帝又問:“那先生是什麼意思?”

王忠答:“先生的意思是,同樣兵分兩路,分頭追擊。”

皇帝問:“安南藩屬之國,尋人尚且不易,茫茫海上,舟楫脆弱,恐怕不能遠渡。”

王忠從懷裏摸出了一張圖,攤在皇帝面前:“當年太祖與陳友諒交兵於水上,陳友諒船高艦闊,旌旗蔽日,而太祖卻艦少船輕,相形見絀,最後的結果卻是太祖取得了勝利,可見善其事者不完全在於器利,或在人為。”

皇帝問:“這圖是?”

王忠答:“這是當年陳友諒造船的圖紙,又有巧匠加以改進,依照此圖可以造大船。”

皇帝取過圖紙,仔細觀看,不覺暗暗點頭。

這一年的寒冷來的有些突然,好像一夜之間落光了所有的秋葉,鋪在地上厚厚一層,冷風打過來,連同樹葉被吹起的,還有一絲蕭索。慶壽寺內,幾棵老樹揮舞着光禿禿的枝幹,和冷風做着鬥爭,偶爾有老鴉飛過,嘎嘎地叫着,轉眼又撲進了冷風裏。

倏地,道衍的房門被推開了,一個身影閃了進來,帶進了屋外的一絲寒意。經過了一年的學習,此時三得已經能通貫地讀一些書籍,此時他正在師父的桌前鑽研一本古書,可能內容有些枯澀,以至於他有些費心思,直到那人跪在地上,他才驚訝地發覺身後多了個人。雖說自己功力尚淺,但唯獨耳朵是較正常人聰敏的,這是何等修為,竟然能讓自己絲毫沒有察覺,三得不禁對這個人有些好奇了。

那人跪在地上,雙手合什,虔誠恭敬地說道:“師父,弟子回來了。”

什麼,他也是師父的弟子,那就應該是師兄了,可是師傅從沒有提起過,他也分明不是和尚。三得想着,仔細打量起那人來,只見他一襲素衫,頭髮束起簡潔地盤在腦後,面色棗紅,兩道濃眉,眉中間一道深深的懸針紋,兩隻眼睛寒光流轉,鼻樑高聳,薄唇緊閉,好一張不怒自威的臉,看了直讓人想退避三舍。

道衍起身將他攙扶起來,打量了稍許,問道:“怎麼樣?”

那人逃開了師父灼熱的目光,急忙答道:“有師父運籌帷幄,一切當然盡在掌握。如今胡氏父子在朝中幾乎一手遮天,畏於沒有師父的允令不敢冒失,否則早就按耐不住要造反稱王了。”

道衍點點頭:“我問的是,在外這幾年你怎麼樣?吃苦了吧?”

那人受寵若驚,忙抱拳道:“為師父分憂是弟子的本分。”

道衍掐着念珠盤算了些許,道:“這次你回去,馬上着手策劃安南的兵變,務必要做到密不透風,滴水不漏,在大明皇帝知曉前形成事實,到時候我再加以言辭,相信誰也不會為了區區安南大動兵戈吧。”

那人點點頭:“弟子明白。”

又一陣風動,回頭看時,那人已經退了出去。

晚時,夜幕降下,慶壽寺後院內,一高一矮兩個身形緩慢地移動着,逐漸消失在了牆角的密道里。若不是道衍帶着,縱使三得貪玩,也絕尋不到這麼一個洞口。

溥洽正靜坐着,聽聞有人靠近,才緩慢睜開了眼,道:“我越來越看不懂了。”

道衍答:“不師兄,你應該明白的。”

溥洽只得搖搖頭苦笑道:“師父的意志,我都忘得差不多了。”

半晌,道衍喉嚨動了動,憤然說:“自秦以來,我們就已經收服了百越地區!”

地牢內已經安靜了許久,三得被這突然的一句嚇了一跳,不由地看向師父。此時師父莫名有些激越,好像是在對誰說話,又好像是在自言自語,只是眼神空洞的望着前方,彷彿洞穿了他面前背對着他的身軀。

“自始皇帝一統六合以來,秦人劍指漠北,馬踏南越,既成疆土三百餘萬,而後雖秦磚換漢瓦,又有魏晉南北朝,但這塊地方一直控制在中原王朝手中,直到唐末黃巢起義才逐漸從中央脫離出去,算來有近五百年了。”道衍自顧自地說道。

三得當然聽不懂他在說什麼,只能疑問的看着師父,希望師父能給予解釋,然而並沒有,師父似乎也沒奢望他能聽懂,只是仍然昂動地說道:“祖宗的東西,總得有人拿回來!”

三得睜大了眼睛,還是第一次見師父情緒這麼大波動,但說的話卻一句也聽不懂,他只能睜大了眼睛,傻傻的看着師父。

“你說人為什麼活着?”道衍突然發問。這個氛圍下,這個問題顯得十分突兀,這個問題他思考了七十年,仍然沒有思考明白,疑惑的時候,他總要問自己這個問題,他怕自己走的太遠就走丟了。他沒想讓誰來回答他,思考的太投入就把身邊的人忘了,乾脆就這麼旁若無人的問了一句。

溥洽聽了這一句,突然站起來轉過身看着他,醞釀了一會還是沒能開口說話。

“你活着又為了什麼?”道衍轉過頭來看着三得,痴痴地問道。視線相撞時,三得被嚇了一跳,師父的眼睛,顯然不是往日的那雙眼睛,那是魔鬼才有的眼睛,冷酷,癲狂,嗜血,嗔怒,彷彿下一秒就要將他生吞活剝。

“為了吃好吃的。”三得掩飾着怦怦跳的心,強壯無害地說:“為了吃核桃酥,吃炒小米,還有桂花糕,額,還有糖葫蘆,每次跟師父出去玩都要吃的。”

“呵呵。”道衍一半嘴角揚起,抬頭朝溥洽的臉上一瞟。

溥洽伸手阻攔說:“道衍,你可別做傻事。”

道衍只有一半臉在笑,說:“不會的,這可是齊德的兒子,我最心疼的徒弟。”

溥洽蔫蔫縮回了手,掙扎了一下,說:“我可以給你那桿釵,但你所說的什麼書……”說到這,溥洽輕輕搖了搖頭。

……

從地牢裏出來,道衍走在前邊,三得跟在後邊,小孩子而已,剛才的恐懼一股腦全忘了,走了兩步他突然停了下來,饒有介是地問師父:“那師父,你活着為了什麼?”

道衍停了下來,轉身看着他,輕輕搖了搖頭。

“為了有朝一日,盼這日月之可照、江流之可至,儘是漢土?”三得又問,師父念叨這句話的時候本是無心,三得卻記得清楚。

師父想了想,點了點頭算是回應,獨自走了,三得撅了撅嘴,跟着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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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年山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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