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又是雨夜
蘇翊鼎的兒子蘇納言留美歸國了。
蘇公館擺了家宴,慶賀蘇納言學成歸來。
雖說是家宴,卻冷清得很,古樸的方桌上,只有蘇翊鼎、蘇夫人和蘇納言。
蘇納言興緻勃勃地說起自己在美國的經歷,不料,蘇翊鼎咳嗽了一聲,冷冷地看着他。
蘇翊鼎:“夫子怎麼說?”
蘇納言一愣,這才想起來他們家的規矩,站起來回答父親的問話。
蘇納言:“食不言、寢不語。”
蘇翊鼎:“我以為在外面呆了幾年,連姓什麼都忘了呢。”
蘇納言閉嘴不說話了。
直到一家三口安靜地吃完了飯,蘇翊鼎用茶水漱了口,才告訴兒子,“到書房說話”。
書房裏,蘇翊鼎換了一副面孔,顯得和藹慈愛,讓兒子暢所欲言,說說國外的見聞和回國的打算。
蘇納言一開始還很拘謹,說自己在美國學法律的時候,深入了解了那邊的體制和種種制度,感到民國雖然已經建立二十餘年,可清末就殘留的弊政和腐敗依然存在,並且有愈演愈烈地趨勢。國家連年征戰,內憂外患,正應該有一番大革新才對!
蘇翊鼎露出了不耐煩的神情。
可蘇納言卻完全沒意識到,繼續說:“日本人虎視眈眈,大有侵吞我整個中華的態勢,我們應該團結起來,防備野心勃勃的日本人。我在美國的時候,專門結交了日本留學生小磯,為的就是深入了解他們國家的情況!父親之前教導我,知己知彼、百戰不殆……”
話音未落,蘇翊鼎便打斷了他。
“夸夸其談。”
蘇納言一愣,“啊”?
“送你出去,是為了增長見聞,讀萬卷書、行萬里路,沒想到,你倒是學了一身的惡習。心浮氣躁,不務正業,竟然交上了日本朋友,還冠冕堂皇搬出了《謀攻》裏的話羞辱聖賢,真真是無可救藥。”
蘇納言徹底傻眼了,低頭不語。
“還有”,蘇翊鼎指着蘇納言身上穿着的飛行員夾克,“你身上披着的什麼野獸皮子?趕緊脫了去,穿點人的衣裳!”
蘇納言低頭離開。
蘇翊鼎又叫住了他,“你信上說,回來之後想從事司法,我看差的還遠。明天你去警局報道,擔個巡街的差事,好好地磨磨性子!”
蘇納言:“一切聽父親安排。”
第二天,蘇納言早早來到了警局。
沒成想,警局的王局長早就準備好了,親自在門口迎接自己。
“賢侄啊,賢侄啊,可想死我了!你還記得我嗎?王叔叔!你小時候還屙在我胳膊上呢!!”
說著王局長把蘇納言緊緊抱住,一口一個“賢侄”。
蘇納言心裏清楚,這全是看着父親的面子才有這待遇,若是普通的剛入門的小巡警,怕是不折騰個三五年,連王局長的尊榮都見不到呢。
王局長帶着蘇納言參觀,說本縣在蘇先生治下可謂是四海昇平,幾乎沒有案子可以辦!警局裏的同僚們一個個都胖了!!
說著,給蘇納言安排了桌子,讓他每天負責喝茶看報,點卯下班就行了。
蘇納言坐在自己的辦公桌前,發現事情並非王局長說的那樣。
警局裏的同僚們各個懶惰成性,甚至有幾位老警員偷偷帶着黃酒上班。對來報案的人胡亂了事,遇到窮人就罵出去;遇到有身份的人就假裝登記登記,其實筆下面連張草紙都沒有,裝作一副筆走龍蛇、龍飛鳳舞的樣子罷了。
蘇納言不願同流合污,懇請王局長安排他出勤巡街。
時值黃昏,蘇納言在街道上巡邏。
小雨淅瀝瀝地下了起來,街邊擠着的攤販們開始收拾——破破爛爛的臟布頭捲起所有的瓜果蔬菜,往肩上一扛,往巷子口的方向去了。
“六點沒好雨,現在雨是小,一會兒要下大的”。
攤販們交談着。
蘇納言也準備回警局下班。
不料,巷子口兩個低階的警員拉起了一道警戒線,把攤販們都攔住了。
人聲鼎沸,好像吵起來了。
蘇納言擠開攤販,來到兩個低階警員旁邊,這才知道情況。
原來,他們在這裏攔路收“制服稅”。
攤販們怨聲載道。
“家裏已經收過一遍了,怎麼大街上還要收一遍?”
“這個月已經三回了!老總,放我們一條活路啊?!”
“娘西皮的,跟他們拼了!”
蘇納言趕緊穩住攤販們的情緒,又轉身盤問低階警員。
蘇納言:“制服稅是哪個部門的費用?”
低階警員並不認識蘇納言,只當是同僚來搶地盤的,立即不高興了起來。
警員:“你回你自己地盤收去,這一片是郝局座的地盤,制服稅直接交給他!”
所謂的郝局座便是警局的副局長,長年不來上班,成天在家喝酒,是個酒膩子。
蘇納言打小就認識這位副局長,一直都鄙視至極。
蘇納言:“他郝立人好大的膽子,自己劃一片區就敢收稅?!”
倆低階警員愣住了。長年在街頭混跡,他們察言觀色的本事堪稱一絕。當下聽到蘇納言這種口風,便覺得他應當是有些身份關係的,最好不要得罪,等回去請示了上峰再做打算也罷。
倆警員賣了蘇納言一個面子,揚長而去。
攤販們並不買蘇納言的賬,掃了一眼這個也穿着制服的小夥子,兀自都散去了。
蘇納言明白,縣城裏的老百姓被欺負久了,對他們這身皮的人得牙痒痒。
頃刻間,斜陽落山,入夜了。
雨也下大了。
空氣中彷彿騰起了一片霧氣,什麼都看不清。
街上沒有行人,連家家的燈火都顯得昏暗模糊,像是墳頭點起的鬼火一般。
蘇納言趕緊往警局趕。
雨中好像有什麼異動。有什麼人在看着我?
蘇納言猛一回頭。
什麼都沒有。
蘇納言搖着腦袋,可能是自己想多了。轉身又要走。
突然,一隻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啊!”
蘇納言嚇得大喊一聲,定睛細看,是個披頭散髮的女人。
女人目光驚恐,整個人像是丟了魂一般,緊緊地抓着蘇納言的胳膊。
女人:“雨衣怪!”
蘇納言:“什麼?”
女人:“雨衣怪在追殺我!”
蘇納言:“追殺?”
來不及細問了。
蘇納言:“在哪兒?”
女人指向巷子深處,那裏黑幽幽的,什麼都看不見。
蘇納言:“你在這裏別動,等我去看看。”
蘇納言抓住腰間的警棍,向黑暗的夜色衝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