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撲朔迷離的身世
上午六點半,結束了魚類展覽會的艾爾帶着他的寶貝魚筐離開了魚市,踏上了回家的道路。艾爾的家就在盧比城西邊的山上,到魚市需要步行小半個小時。
由於納貢是按需採購,皇室和貴族往往會提前一周發佈納貢的需求,一般採購足量之後,納貢的隊伍就會收攤走人,所以對於參加納貢的漁民們來說,他們不僅要打到滿足納貢尺寸的優質魚貨,更得想盡辦法擠到前面去爭取到納貢的份額。
這次納貢的需求和往常一樣,都是一些常規魚種,銀睛魚更是只有十五條的份額,常規的納貢魚艾爾早就在前幾日就準備好了,提前捕了上來養在了家裏,所以此時他需要回家帶上那些納貢魚貨再回到魚市參加納貢。
艾爾沿着小路一路向西走,逐漸遠離了魚市的喧囂,兩旁的樹木也逐漸多了起來。盧比城西邊的這座小山並沒有名字,也不高,與其說是山,不如說是一個土丘。
艾爾的家就在山腰,只要走到山腳就能看到他家的房子,此時艾爾甚至可以隱約看到正在砍柴的爺爺。除了艾爾一家以外,幾乎沒有人會來這座山裡,上山下山只有一條小路,所以也算得上是艾爾一家的自留地。艾爾的爺爺在山腳養了一些牲畜,雖然不多,但是也夠爺孫兩個人每個月吃一頓好肉了。
……
短暫的爬山之後,艾爾終於來到了自家小院子的門前。艾爾的家有三間屋子,一間是爺爺的卧室,一間是艾爾的,剩下的一棟最大的屋子有兩層,一樓是廚房和餐廳和客廳,二樓則是他爺爺平時工作的地方,裏面還有一個小房間是屬於艾爾的,艾爾的很多漁具都是產自這個二樓的小小房間。
外面的院子並不大,除了一些綠葉菜以外,還種了一些奇奇怪怪的植物,這些植物大多都是艾爾的爺爺附魔的材料,艾爾也只是認識其中很小的一部分,其他的那些他甚至連名字都叫不出來。
“爺爺!我回來了!”艾爾反手關上院子的門,放下了魚筐。
院子裏,一位中等身材的老人正背對着艾爾砍柴,他穿着粗麻布衣,利落的揮動着手中那半人高的柴斧。肩膀上搭着的毛巾早就被汗水浸透,在黃褐色的亞麻布上留下了深色的水漬。
他手臂上那略有些鬆弛的暗黃皮膚下隱約還能看到一些肌肉的影子,時光和衰老並沒有在老人的身上留下太多的痕迹,如果不是那一頭灰白色的頭髮,恐怕沒人能意識到眼前這位已經是七十多歲的人了。
對於普通人來說,七十多歲的年對他們來說完全就是神的饋贈和命運的青睞。由於貧窮和落後,大部分的人活到五十多歲左右就會面臨各種各樣的疾病,就算沒有頑疾纏身,往往也活不過六十五歲。
但是並不是所有的人都只能享受短暫的五六十年壽命,有那麼一群人,打破了身體機能的極限,能夠獲得更加長久的生命——魔法師。
長久和魔法、元素接觸的他們,會獲得更加綿長的壽命,哪怕是最低級的魔法師,在沒有意外發生的情況下都能活上兩百歲,而那些在魔法道路上走的更遠的魔法師們能活更久。
眼前這位七十歲高齡但仍精神矍鑠、身體健壯的老人正是艾爾的爺爺,小鎮上唯一的附魔師,莫斯勒迪安。莫斯勒迪安雖然不是魔法師,但是他也和魔法打了半輩子的交道了,和魔法元素的長時間接觸同樣強化了他的身體,按照這個情況下去,他起碼還有六十年可活。
“喲,
艾爾回來了!”老人放下了手中的斧子,拿毛巾擦了擦脖子上的汗水,轉過了身。歲月沒能在老人的面龐上留下太多記號,老人的面相普通,沒有什麼特色。雖然剛剛經過了高強度的勞作,臉上都是汗水,但是看起來仍舊較為乾淨,想來平時收拾打理的不錯。
老人一眼便看到了艾爾身邊的兩個魚筐,笑道:“這次怎麼樣,有沒有什麼好玩的事情?”莫斯勒迪安親自出海打魚的次數不算多,雖然他給艾爾之作了一套很好的漁具,但是論起打漁的水平和見識,艾爾要比他爺爺厲害很多。
所以很多時候,莫斯勒迪安都只是充當聽眾的角色,讓他的小孫子給他講述出海打漁的時候發生的趣事和見聞,至於打到了什麼魚,這些魚的價值幾何,他是不關注的——附魔師永遠不會缺錢,要是莫斯勒迪安想的話,他們早就住進了大莊園,過上貴族生活了,事實上,他製作一件附魔裝備的報酬足夠爺孫兩個大半年的開銷了。
“這次打到的魚可不錯了,大的銀睛魚有好幾條,還有幾條平時不常見的稀有魚呢。”艾爾並沒有向他的爺爺詳細介紹今天的收穫,他爺爺並不是專業的漁民,對於打漁也僅僅只是停留在了解的階段,那些諸如赤斕石斑魚、楓葉鰻之類的珍稀魚,就連“展覽會”上的兩個百曉生都差一些認不出來,更何況他的爺爺?再說了,老頭子關心的永遠只是孫子開心不開心,至於魚是不值得他提起興趣的。
“而且我這次還捕到了不得了的東西。”艾爾低頭把大的魚筐蓋上,又打開了裝着魔法魚的小魚筐,
“哦?什麼不得了的東西?”莫斯勒迪安饒有興緻的看自己的孫子擺弄着小魚筐。
“一條魔法魚。”艾爾一遍低着頭打開小魚筐一邊說道。他的話音剛落,便覺得落在自己身上的柔和目光突然凌厲起來,彷彿能看穿自己的身體一般,背上下意識的出了一層的細汗。但在下一瞬間,這種感覺卻又消失不見。
艾爾抬起頭來,正好對上爺爺那一雙平靜的暗藍色眼睛,此時此刻,這雙看起來平靜的雙眼中彷彿有着一片深邃的星空一般,看的艾爾略微失神。但是很快,這種深邃感飛速的褪去,彷彿剛才的一切不曾發生過。
“或許,剛剛那些都是自己的錯覺吧……”艾爾心裏想到。
“什麼魔法魚,拿出來給我看看,爺爺還沒看過魔法魚呢!”爺爺的聲音讓艾爾拉回了思緒,他把魔法魚從魚筐里取出,捧到了手心,但是這一次不知道怎麼了,魔法魚始終藏在光團深處,不肯露面。
莫斯勒迪安看着少年手中的淡綠色光團,不知道想起了什麼,陷入了沉思中。
“今天的爺爺有點奇怪,魔法魚說來珍貴,但是對於爺爺這樣的老附魔師來說應該也就普普通通的程度,他曾經肯定經手過更加珍貴的材料。難道說它還有什麼特殊的地方?”艾爾暗自猜測。
“爺爺,您知道它是什麼品種嗎?”半晌,小艾爾決定打破沉默——天知道老頭子還要思考多久,他還得收拾收拾回魚市參加納貢呢。
“哈,你都不認識,我又怎麼會認識?小艾爾你打算怎麼做呢,要賣還是自己養?”莫斯勒迪安被艾爾的問題拉回了思緒,他不再沉思,打了個哈哈說道。
“我想自己養。”爺爺的異常讓艾爾更加確定了這條魚的不一般,堅定了要養這套魚的想法。
“嗯,那就養吧,養魔法魚可不能用普通的魚缸了,我去給你找一個來。”莫斯勒迪安丟下了一句話就回到屋子裏給孫子找魚剛去了,留下艾爾一個人站在院子裏。
艾爾把淡綠色的光團放回了小魚筐中,看着回到魚筐中就鑽出了光團、重新活潑起來的小魚,艾爾再次陷入了思考。
“看來我的猜測是對的,爺爺就算不知道這一條魚是什麼品種,他也是見識過魔法魚的,了解魔法魚的珍貴和特殊,甚至他還知道魔法魚該怎麼養,說不定以前就養過,最不濟也是用魔法魚做過附魔的材料。那既然爺爺以前見過甚至是養過魔法魚,這樣的魚對他來說應該也不算特殊啊,那麼他剛才又在沉思些什麼呢?還有爺爺剛才的眼睛……”
……
艾爾的爺爺很少和他講以前的日子,那些他們從公國東北部搬過來之前的事情,艾爾幾乎沒有聽爺爺提起過,唯一知道的就是爺爺以前就是小有名氣的附魔師,至於自己的父親,則更是印象模糊,自艾爾記事以來,就沒有再和自己的父親見過面了,腦海中只有躺在襁褓中的那一段歲月里留下的非常模糊的印象,哦還有,他還從自己的爺爺口中知道了他的父親的名字:泰戈爾,但是他們家族的姓氏艾爾卻從未聽爺爺說起過,每當聊起這個,爺爺總說那個姓已經是過去式了,不願提起,並且飛快的結束這個話題。
艾爾之道,他們一家人是從弗薩公國的東北邊搬過來的,聽爺爺說他們來到這裏是為了躲避戰亂,才會向南一路逃,一直逃到了盧比城,最後定居下來。爺爺說,母親早在逃難之前就已經死於戰火了,也正是媽媽的離世讓一家人決定向南遷移。但至於母親是怎麼死的,又是誰或者什麼事情導致了母親的死亡,爺爺從未說過,艾爾也一概不知。
艾爾一開始對爺爺的“故事”是非常相信的,但是當有一天艾爾旁敲側擊的問魚市上那些大叔,問他們以前有沒有經歷過戰爭的時候,那些大叔們卻告訴艾爾,弗薩公國已經太平了數十年了,上一次打仗還是在他們出生的時候,據他們了解和回憶,弗薩公國近幾十年來就沒有發生過戰爭,因為如果前線打仗,國內百姓的民生一定會收到影響,包括貨幣、稅負、徵兵、皇室納貢等一系列政策都會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
然而,事實是近幾十年來,盧比城的一切都無比的穩定,除了領主發生了兩三次更替導致稅率略有波動以外,什麼大事都沒有發生過,貨幣上的紋章沒改,皇室納貢也從來只收漁貨,至於徵兵,盧比城本來就不是皇室指定的徵兵點——這裏太落後了,每個人都在為自己的溫飽而奔波,很多時候甚至連吃飽都成問題,這就導致難以出現好的士兵苗子。
儘管如此,艾爾並沒有找他的爺爺對峙,很小就在魚市“打拚”的他深刻的認識到一個道理,那就是“我們看到的世界只是這個世界想讓我們看到的那一面”,艾爾明白,爺爺的說辭和魚市上的大叔們口中的“歷史”可能都是不真實的,想要知道真相,他必須自己去探尋。至於爺爺為什麼沒有把真相告訴他,一定有爺爺他自己的理由。
對艾爾來說,爺爺和爸爸、媽媽都是自己最親密的家人,但就連最親密的他們,都充滿了神秘:爺爺的過去,父親的事業,母親的早逝,自己的由來,家族的歷史,一切都藏在了迷霧的後面。
莫斯勒迪安為這些神秘的迷霧編織的簡陋“故事”正隨着艾爾的長大而逐漸褪色,這讓本來就對自己的家族和由來缺乏了解的少年每思及此都內心惶恐,難以適從。
自艾爾記事起,從小到大都是爺爺在教導他,照顧他的起居。在艾爾的印象中,爺爺是非常博學的人,他總能回答自己千奇百怪的各種各樣的問題,但是每當艾爾問起自己的父親,得到的卻總是爺爺語焉不詳、朦朧模糊的一句概述:“你爸爸在其他的國家做大生意呢,得很久以後才能回來。”
隨着艾爾的年紀逐漸增大,心智越來越成熟,莫斯勒迪安的這一套說辭的效果是越來越差了,艾爾很想很想見自己的父親一面,見一見那模糊記憶中唯一清晰的天藍色瞳孔的主人,想問問他為什麼那麼多年都不回來看自己一次,甚至連報個平安都無法做到,問問他媽媽是怎麼死的,問問他為什麼要讓爺孫兩個搬到公國的最西南。
艾爾也暗自猜測過,父親遲遲不歸的原因或許並不是如爺爺所說的“做生意”這麼簡單,更甚者他的父親根本就不是什麼生意人,所謂的“去其他國家做貿易生意”只是一個幌子。
回想起每次和爺爺談及父親的時候,爺爺的神態總是異常的複雜,艾爾也隱約能夠感覺到,父親在做一件很大、很困難甚至是很危險的事情,而他母親敷衍的死因背後,或許隱藏着許許多多的事情。
久而久之,一個想法在艾爾的心中逐漸紮根:他要走出去,走出盧比城,他要去外面的世界看看,他要去找自己的父親,要去探尋他的故鄉,他要還原母親早逝的來龍去脈——其實,少年想要知道的東西,非常簡單:
他是誰。
他從哪裏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