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探春進宮(1)
果然又引着鳳姐去了小院子裏,果然收拾的古樸有趣。平兒親在炕上鋪了靠背,扶着鳳姐坐了,又端了茶來。這才伏在地上恭恭敬敬給鳳姐磕頭。
鳳姐口中笑道。「這是做什麼,我們原是自家姐妹。快起來,折死我了。你們也快扶起你們奶奶。」一面穩穩坐在炕上端着茶杯輕輕呷了一口。
平兒笑道。「我是奶奶房裏出來的人,一輩子都是奶奶的人。給奶奶磕頭,原是該的。」
待平兒磕完頭,小丫頭上來撤了墊子,豐兒忙上前扶起平兒,這才又坐一起說話。
焦嬤嬤帶着人上了四碗四碟,鳳姐瞧了也沒甚可吃的,揀了幾樣時蔬吃了幾口,倒比家裏的香甜些。又喝了碗甜湯。
鳳姐如今有了身子,已有幾日沒什麼胃口了。因搬遷日子就在眼前,怕邢夫人王夫人知道了反生事端,也就瞞着,仗着素日身子壯也唬弄過去了。今日因吃的香甜,便問平兒。「哪裏來的好廚師?也不告訴我一聲?」
平兒陪笑道。「姐姐既喜歡她,那是她的福氣。待姐姐搬了新宅,就叫她去。還怕到時姐姐宅里廚師太多了,瞧她不上呢。」
說得鳳姐笑了,晚間回來省賈母,又將帶回來的瓜果蔬菜告訴賈母,因說。「平兒心裏還時常惦記老祖宗呢,雖沒什麼好的孝敬,倒都是最新鮮的,老祖宗得閑也嘗嘗。」
賈母聽了也歡喜,說道。「她是你房裏出來的,難得她有找個心。你別辜負她,如今多走走也是應該的。別丟了咱們家的體面就行。」
鳳姐忙應了,回來梳洗安歇心裏總覺得有件事沒做,想了一會,又不記得了。因喚了豐兒來問。豐兒一時也想不起來。既都想不起來,應該不打緊,也就罷了。又有旺兒媳婦來回說賈璉今日不回來了。鳳姐便覺得無趣,又去瞧兩個孩子,***已拍着兩個孩子睡下了。原先賈璉也時常不回家的,且常在外尋花問柳,鳳姐也不覺得如何。自賈璉從揚州回來后,性子竟大改了。日常在家裏如何勤謹做事也不必說了,對妻子兒女那種溫柔和氣,一百個人里也尋不出那樣的好來。這幾年除卻考試那幾天,賈璉從不曾一夜未歸過。況今日又沒有平兒在側陪着,越發覺得冷寂寂的。夜裏就睡得不大好,輾轉幾次剛睡了一會便覺身邊有人,睜眼一瞧果然是賈璉。忙坐起問道。「怎麼這會子回來了?」
賈璉剛脫了外衣,手上還涼着。忙從暖壺裏倒了杯水暖了暖手,才過來拉了鳳姐的手,笑道。「今日去的村裡離家遠,孩子們又都不曾開過蒙。不少秀才都不肯去教書,好容易從甄老先生那裏尋了一個好的。自然不能委屈了,忙着尋住處,收拾房間就晚了。」
鳳姐撇嘴冷哼道。「我說你成日裏太給自己攬事了。就為著什麼叫窮人家孩子有書讀一事,你陪那甄老頭費心費力的建什麼學堂也就罷了。好容易消停一年,那邊算是安穩了。你這又忙着去給那些窮酸秀才建什麼私塾,白給他們束修不說,還給他們找學生。我瞧你就是閑的。家裏還不夠你忙的?咱們自己宅子修繕的事情還沒鬧清楚呢,你倒說說,咱們什麼時候能搬過去?那些個窮酸秀才也是,白給束修叫他們教幾個孩子,這挑禮那挑禮的,嘮嘮叨叨什麼貧窮不墜青雲志。先時飯都吃不上的日子還有呢,不靠着你接濟?如今一個個都端起臭架子來,我倒是瞧不上。」
賈璉瞧她動了氣,就知她素日好強,又兼孕中多思,難免愛生氣。這也是常情。忙笑道。「都是我的錯,又惹得二奶奶動了氣。奶奶瞧着我平日的好,多擔待點罷!」
鳳姐本來氣還不順的,見賈璉一味做小伏低溫言細語的,再有什麼話也就不好說了。將被子一拉,氣哼哼的躺下了。
賈璉瞧她把自己裹得那麼嚴實倒好笑,自己又搬了一床鋪蓋躺下,剛合眼,唿一聲鳳姐又坐起來,說道。「才說你兩句,就這樣賭氣,有本事一輩子也不上這張床。」
賈璉一夜沒合眼,緊趕慢趕回了家,正是睏倦上頭的時候,見鳳姐炸毛,也沒力氣起來哄她。迷迷濛蒙的拉住鳳姐,含含糊糊道。「別鬧,我身上涼,回頭凍着你。」
鳳姐再要發脾氣,轉眼一瞧,賈璉已睡著了。再推兩下死活不醒,再氣他也不知道,只得又躺下睡了。朦朧睡了一會,天已經大亮了,伸手旁邊一摸,已經是空了。就又要生氣呢,豐兒進來笑道。「奶奶醒了?今日二爺去給老太太、太太替奶奶告假了,說奶奶早起不大舒服。老太太免了奶奶今日的定省,叫奶奶好生休息一日呢。」
鳳姐便問。「二爺呢?」
豐兒尚未回答,賈璉已端着碗湯進來,笑道。「你連日都沒胃口,我學着做了碗荷葉蓮蓬湯,你嘗嘗?」
鳳姐正生氣呢,瞧見賈璉來了,也不理他,逕自穿衣就要出去。
賈璉放了碗過來拉她,笑道。「你這又是怎麼了?就又生氣了。」
鳳姐胳膊一拐,懶得理他。「誰生氣了?早起還沒梳洗呢,吃什麼東西。」
賈璉無奈,又不敢再惹她。只得拿本書一邊看一邊偷偷瞧她臉色。
鳳姐梳洗一回,想想又覺得自己這氣來得無名,反覺得不好意思。又拿起碗,笑道。「你瞧都涼了,可怎麼喝呢?」
賈璉忙笑道。「鍋里還有呢。想吃熱的叫他們盛了來就是。」
鳳姐笑盈盈和賈璉福了一禮,笑道。「二爺今日辛苦,小女子這廂有禮了。」
賈璉笑道。「你瞧瞧,這又好了。真真叫我也沒法子了。」
鳳姐道。「你就只說我怨你,就不說你自己顧頭不顧尾那樣子。你瞧瞧你這幾天忙得不着家,就不想着太太進宮的日子就快到了,倘或老爺找你,你又不在家,豈不是又是一場是非。」
賈璉笑道。「你說得對,這幾日我就不出門了,專心在家陪着你們。」
鳳姐聽了撇嘴道。「倒是陪我們?二爺快出去忙你的罷,別為了我們耽誤了您老的大事!」
賈璉笑道。「沒有的事。原先在考場認識的那幾個讀書人,因着他們村裡都沒有個讀書的去處,已是安置了學塾。路上又瞧見幾個村子,不免又再尋人安置上。這讀書一事原也急不得,況也不是我一個人的事。究竟一個人的力量能有多少?林姑父說得是,這事到底還是要朝廷出面才是正途。可恨如今朝廷不明,以愚民為要,好做個安穩的土皇帝。我瞧這才是坐井觀天,盲目自大呢。豈不知外面火槍、蒸汽機什麼好的沒有?再這樣下去,怕是亡國的日子還有呢。」
鳳姐嬌嗔原是夫妻間情趣,見賈璉竟說起這等大不敬的話來,忙拿話岔開。「你這幾日不在家,你那幾個妹妹不知在底下商量什麼好事呢?見着我就躲開不說,想是說我的壞話,不然就是嫌我這個做嫂子的不中用,想法子壓服我。」
賈璉果然被轉移了注意力,不再發牢騷,笑道。「這是沒有的事,她們從來不這樣。想是你多心。」
鳳姐笑道。「我多心也好,不多心也罷!眼瞧着進宮的日子近了。你這個做好侄兒好哥哥的,也該在家幫着打理打理。外面的事就是比天大,總也是旁人的事。沒個為旁人的事耽誤自己家裏的事,你說是也不是?」
賈璉知道她如今一心想要去新宅,故而對元春之事份外上心,便也笑道。「果然說的是。咱們家娘娘的事才是正事。」
展眼已至進宮之日,王夫人按品級穿着朝服,坐八人大轎帶着探春進了宮。探春果然梳了兩個髮髻,戴着通草絨花越發顯得臉兒小小,嬌小可人。到得宮裏,王夫人與探春先跪下與元春行禮。往日是母女今日卻是君臣,元春雖百般不忍,到底側着身子受了。待王夫人禮畢,女官連忙扶起王夫人起來。元春早下來攙着王夫人,引着坐了。
元春方叫了一聲「母親」,淚早如串珠一般落將下來。王夫人自元春進宮,多年不能見到女兒了。她常日裏面上雖不顯,心裏如何不想?那年元宵雖見了一面,究竟連話也不曾多說一句。今日又得相見,又如何忍得住?母女二人執手對哭,好半日竟不曾說一句話來。元春宮裏上下人等,見此無不嗚咽陪泣。
探春忙上前勸慰,「母親在家常思念娘娘,今日得陛下聖恩得以進宮見到娘娘,正該好好說會話呢。如何只顧着歡喜,倒把正事給忘了。」
元春自進宮以來,就不曾回家一次。元宵節一次省親,早將家人日日夜夜記在心中,惦念幾百遍了。見探春就知是趙姨娘之女了,見探春雖將衣飾髮髻往年幼里裝扮,然而顧盼之間神采飛揚,俊眼修眉,見之忘俗。心裏暗嘆天地之鐘靈俊秀。忙笑道。「妹妹說得是,好容易今日我們娘兒們一會,不說說笑笑。可知下次見面又在何時呢?」這樣說來,不覺又哽咽起來。
探春不免又上前勸慰一番。王夫人元春母女二人歸了座,元春因問起寶玉來,王夫人忙道。「你那兄弟如今倒是真真長大了,每日家都要讀幾遍書。你父親也說他現在文章做得不錯,還想着叫他明年再去舉業呢。」
元春聽了反而心疼,說道。「雖說讀書要緊,究竟身體為重。母親也該勸慰他多愛惜自己的身體。舉業不舉業地倒在其次,千萬別把身子熬壞了。究竟還有璉二哥哥在前面,咱們家倒也不急這三五年的。」jj.br>
王夫人笑道。「誰不是這樣勸他來着?你不知你那弟弟的脾氣,外面看着和軟,內里最是倔強。你讓他多休息,面上應了,回去還是照舊。幸而身邊的小么兒們都還安分,夜裏也知道添衣加燭。再叫廚房夜裏多送些好的滋補之物。」
元春嘆道。「果然長大了,知道用功了。只是我在這裏,又不得親自教導。」說罷又禁不住淚下。王夫人勉強笑道。「寶玉如今一心向學,咱們正該高興呢。老太太還叫帶了他的字給娘娘看呢,誰知來得匆忙,竟忘了。」
探春心中一動,連忙笑道。「哥哥素日的文章,我都是瞧過的。娘娘若有興,請備上紙筆,我去默寫了來可好?」
元春聽了大喜,忙叫人備了紙筆,帶着探春去了偏殿。又囑咐道,「略寫幾個字就罷了,別太費了心神。」轉眼又問老祖宗如何了?
王夫人見探春去了,母女二人更能自在說話,便笑道。「老祖宗如今身子康健着呢。哪日裏有興頭,能逛半個園子。一頓也能吃個一碗飯。」這裏元春王夫人說了一里地的家長里短。探春早將文章默了出來,女官便過去拿了給元春瞧。
元春細細瞧了,對王夫人笑道。「果然進益了!雖是八股文章,不但不俗,有幾處反而甚是清奇。」
王夫人聽了正是歡喜,卻聽探春跪下道。「自元宵一別,姐妹們甚慕娘娘英姿。因也沒有別的可表心意,各自做了幾件針線送給娘娘。還望娘娘不嫌我們姐妹的針線粗陋,收下才是。」
王夫人原不知有這一出,倒呆了一會,才道。「這也是你妹妹的一片心意。」
元春笑道。「姐妹們的針線定然都是好的,快叫我瞧瞧。我倒等不及了。」
女官就要來拿,探春道。「我親自拿與姐姐看。」說罷果然親自拿了過去。
原來探春見王夫人只知哭泣,再者和元春說些家長里短的散淡話,究竟於賈家無甚益處。便想法子要完成賈璉的囑託,因而也顧不得冒失,將針線送於元春。
元春雖不知就裏,也只當是小孩兒稚氣,忙伸手接了,忽覺得手心裏塞進一件東西。元春本是聰明伶俐的女子,當下暗暗收了,面上卻不露聲色,口中只誇針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