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那些心動的萌芽
更新時間:2013-05-24
車子終於到了鄭州,萬幸受傷的那幾個人血還沒流干,司機七拐八拐直接開到醫院。乘客下了車,各自找旅館歇息。這車因遇到轟炸,是不能再往前走了,急着趕路的還要去公路站預約下一輛車。
城裏一片亂鬨哄,傷兵靠在醫院牆邊,垂頭喪氣;東北來的流亡學生,衣衫襤褸,但精神頭十足,在街邊撒着傳單唱着歌。林宛瑜湊上圍觀一會,從人群中擠出來時手裏拿着七分校招生簡章。
“虞冰你看,大學畢業生可以免試入學呢。”因是非常時期,城中又到處都是流亡學生,今年七分校招生分了幾個批次,大學畢業生和肄業生都可以免試入學。林宛瑜一路上還在忐忑,現在徹底吃了定心丸。
大家安頓住下,文醒之和虞冰打聲招呼就去區委報道。
桑紅菊住虞冰隔壁,抱孩子站在門口問“虞小姐,你家先生是個好大的官吧。”
虞冰逗着黑小子,搖頭道“他的工作我從不過問的。”
“虞小姐命好,文先生長得體面,年紀輕輕做大官,你就是官太太咯。”
“咦,你怎麼和林小姐住一起啊。”桑紅菊神秘兮兮湊過來,在虞冰耳邊竊竊私語。
虞冰明白了她的意思,臉一紅,輕輕掐她胳膊一下“你呀。”
桑紅菊嘻嘻笑着“那麼好的男人,誰不饞的。可惜,人家眼裏只有你。”
“好沒意思,不理你了。”虞冰拎盆子去打來水,看桑紅菊抱着黑小子,一手去夠奶粉,又只好走過來去幫黑小子泡奶粉。
“我就曉得嘛,虞小姐心底最好的。”桑紅菊拍着黑小子“乖哦乖哦,等會就有的吃哦。”
文醒之回來時已經晚上,虞冰、林宛瑜、青皮小杜,和教書先生秦玉山夫妻,這幾個車上的老相識圍一桌吃着飯。
“文先生果然是個大官啊。”青皮小杜見他換了軍裝,好生羨慕。
“正好你們剛吃飯,加個餐。”文醒之放下一個油紙包,裏面包著只香噴噴的烤鴨。
“好東西,我去找刀子切來。”青皮小杜去找店小二把烤鴨切開,放在桌中間。
“咦,怎麼少個鴨腿。”林宛瑜指着盤子問。
小杜神色忸捏,小聲嘟囔着“桑小姐帶孩子辛苦的,鴨腿給她了。”
秦太太憋不出撲哧一聲先笑了,林宛瑜想着在車上那會兒倆人針鋒相對的樣子,也忍不住指着小杜笑。小杜不好意思的抓抓青皮腦殼,一陣憨笑。
“油膩膩的,誰吃這個。”虞冰順手把宛瑜給她夾的鴨肉放一邊,文醒之笑道:“吃不吃小餛飩,前面路口有個攤子,我去買。”
“快去快去,陪文先生吃小餛飩去。”林宛瑜推她出去“省的對着小半碗粥愁眉苦臉。”
原來上午文醒之去區駐地想看看有沒有去重慶方向的軍車,卻遇到早年同事梁式橋。這位梁先生現在省黨部,很有點組織能力,竟然集合了幾百學生,在申請經費做軍事培訓班。他知道文醒之做過特訓班教官,今天見到格外熱情,請他留下和自己一起搞軍事培訓。
坐在餛飩攤,文醒之大略講下自己也許會留鄭州,問虞冰的想法。
“你一個人上路我不放心,不如和我先留下,有去重慶的飛機想法給你找位子。”
當初在日本聽榮慶說舅舅榮壽現在重慶,還是政府高官。虞冰和舅舅多年未見面,而且母親的死總是和舅舅當年參加救國會有關,往事疙疙瘩瘩,這一路上虞冰內心也矛盾重重。這位文醒之,這一路看上去,做事極妥當,對自己還很體貼,現在想來孤身投奔不如隨遇而安。於是就點點頭“那就有勞文先生了。”
小餛飩端上來,熱乎乎的湯,撒着碧綠的香菜蔥花小海米,看上去就很有食慾。虞冰又向老闆要來空碗,把兩雙筷子放裏面,倒了點餛飩湯燙了燙,分一雙遞給文醒之。
文醒之笑道:“我現在終於知道你為何只吃小半碗粥了,這一路見你不說苦累,以為你什麼都不怕呢。”
“過去也有過苦日子,可有些習慣總改不掉。”虞冰想了想又道:“其實呢,好的叫習慣,不好的叫做毛病,我自己都不知道這是習慣還是毛病。”
“管它習慣還是毛病,我慢慢都會把它們變成我的習慣。”
這話說得有點饒舌,卻又露骨。
虞冰的眼睛亮亮的,被餛飩攤的爐火映紅半張臉,另半張躲在暗處,幽幽地嘆口氣“吃吧,明天又是新一天。”
餛飩鍋子冒出灧灧的熱氣,混着香氣,影影綽綽,只對坐的那人一對碧玉小耳墜子是亮的,水汽中透出一點綠,小小的心形,貼着她白嫩的頸子,微微顫動。
文醒之覺得心情大好,滾燙湯水合著小餛飩吞下去,如豬八戒吃人蔘果,全然不辨滋味。甚至希望能在鄭州多待些日子,每晚都來吃這小餛飩。
第二天一早,虞冰陪着林宛瑜去七分校報名。
“燕京大學外文系畢業生?”報名的軍官把眼鏡推上去又仔細看一眼,喜笑顏開“你直接去那邊填表,等會面試。”
流亡學生以肄業生居多,想不到還能遇到個燕大畢業生,看衣着很整潔,還是位有教養的小姐,報名處的人有點小小的興奮。
林宛瑜只好去一邊填表等待面試。招生人員看虞冰也像個大學畢業生,躍躍欲試打算說動她也來報名,嚇得虞冰敷衍幾句跑了出去,躲在樹影里等宛瑜。
在不遠處,文醒之一身軍裝,和一個中年男人在談論着什麼。
那男人有點惱火,聲音就大了“人是我弄到的,憑什麼要被你全都帶走?”
“式橋兄,抗日救國大局為重,兄弟奉命行事也難做啊。”文醒之好聲安慰着。梁式橋氣得滿臉通紅卻又無可奈何“我費盡心思才弄到這些人,你們一點都不給我留也太不講道理了。”
“咱們是多年兄弟,小弟才對你推心置腹。你的心思我明白,可老闆的脾氣你也是知道的,犯不上為這點小事惹上嫌疑對不對。”
“我好心留你,你卻背後給我一刀子,文醒之,梁某看錯人了。”梁式橋氣呼呼的扭頭就走。
文醒之喊道:“梁老,這你就冤枉我了,我不過是請示本部我能否留下來幫你的,想不到老闆另有安排。”
他上前幾步拉住梁式橋“老闆說等會國防廳會有電話到。花名冊你總要儘早給我。”
“給給給,我算看清你了!”梁式橋氣惱的一揮手,遠處的秘書急忙上前。
“把名單給他,準備移交。”他轉身就走,嘴裏嘟囔着“都給你全都給你。”
文醒之轉身看到虞冰站在樹影里,苦笑一下。秘書上前敬禮到“文長官,學生都在大禮堂我這就帶您過去。”
“虞冰,我要先去接收一批學生,你若現在無事可和我同去。”
大禮堂聚集了好幾百人,男生居多,很多大學都撤退了,流亡學生每月領10元生活費,看上去都有點營養不良,面色青黃。他們在大禮堂打了幾天地鋪,這會見一個高大的年輕軍人跟着陳秘書進來,紛紛站起來。
“同學們,你們受苦了!”文醒之微笑着跟大家打着招呼,示意大家不要拘束。
“告訴大家一個好消息,明天我們就能踏上新的征程,從明天起你們就是軍人!是抗日救亡拯救祖國於水火的青年軍人。”
虞冰發現文醒之很有鼓動力,幾句話說完學生們的眼睛都亮了起來。
“我知道你們一路上吃了很多苦。還有很多同學失去了親人同學師長,你們不怕辛苦堅持到鄭州,你們是好樣的。”
文醒之忽然拉過虞冰“這位小姐,她和你們年紀差不多,是日本華僑,知道國家有難,她千里迢迢趕回祖國要為國家出一份力!”
虞冰沒想到他推自己上前,一時愣在那裏,學生們剛才就見到和這位長官一起進來的小姐,以為只是秘書之類,想不到竟然是從日本回國參加抗戰的女傑,感動的嘩嘩鼓起掌來。虞冰臉紅地瞪他一眼,文醒之只裝看不見,和負責的學生領袖交代着明天早上出發事宜。僅有的幾個女生把虞冰圍住,請她講講在日本的見聞,還有人問她一路上怕不怕。
虞冰開始心裏還埋怨文醒之自作主張拉自己下水,但聊了幾句,看這幾個女生都是歷盡千辛萬苦一路跋涉才走到這的,很為她們的精神感動,也粗略講了自己一路感想。
當說到桑紅菊竟然救下一個孩子,還幫忙一路照顧,女生中有人想起自己遇到的轟炸潰兵逃難人群,忍不住抽噎起來。
從大禮堂出來,就看到林宛瑜在那東張西望。一見虞冰就撲上來喊“我考上了,我考上了。”
“祝賀,女軍官!”
林宛瑜被她說得不好意思“哎,還沒發軍裝呢。”
“恭喜你,林小姐。”文醒之握手祝賀。
“明天我們將搭乘軍事委員會的車去成都,你自己在這裏注意安全。”
“啊,你們要走了?”
變化沒有計劃快,文醒之本打算留鄭州幫梁式橋搞培訓,結果電話打到總部請示,老闆正好在,一聽梁式橋手裏有近千學生,高興的大手一揮“全部帶回來,我們這正需要學生。”
隨即電話打到梁式橋辦公室,氣得他剛泡的茶也摔了,和文醒之發了一通脾氣,認定是他不夠義氣。
宛瑜很捨不得虞冰,但人家跟着未婚夫走也是天經地義,回到旅館她拽着虞冰嘮叨着一定要寫信之類。
虞冰笑着點她腦門“原來多端莊個大家閨秀,想不到現在這麼頑皮。”
“哎,誰願意做那種大家閨秀,我不是為了把宛如那野丫頭比下去嘛。做淑女真太累了,老氣橫秋的,我呀,以後就做我自己。”
“恭喜你,終於長大了一點。”虞冰的打趣結果惹來一頓咯吱,她是最怕癢的,笑得喘不過氣了。
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第二天一早文醒之先拿着人員名單去大禮堂接學生。桑紅菊抱着孩子從房間走過來問“虞小姐,你們要走能不能捎上我們。”
“是啊是啊,我們可以出錢的,跟着你們走路上安全些。”秦太太也湊上來拉着虞冰的手。
虞冰不敢做主,答應等文醒之來了再說。說話間青皮小杜已經收拾好行李,說要跟着文醒之去投軍。林宛瑜見大家竟然都要走,有點懊悔“真是無不散的宴席,只剩下我一個人了。”
到了中午,文醒之的車先到了,是一輛大卡車。秦老師上前求文醒之帶着這幾個老弱婦孺一起走,文醒之想想同意了,揮手叫大家趕緊上後車廂。
後面又開來兩輛卡車,一輛車坐着女生,另一輛是鄭州區派來的警衛,車後跟着排着隊伍的學生。
臨上車時梁式橋黑着臉進來,大手一揮說:“河南籍學生留下。”隨即拿出河南籍學生的花名冊開始點名。秘書點名時,梁式橋猶自憤恨不已“哼,我不會把人全部給你。”
文醒之心裏暗笑,這老傢伙!這是覺得面子過不去,非要找回一招半式,好在手裏還有這許多人,回去足以向老闆交差,不妨賣他個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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