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襲營

“清河不止鄒儲賢的兩千人！”何和禮眉間皺成一團，在燈火通明的營帳中來迴轉着圈：“你們也看到了，白日裏突襲咱們攻城部隊的騎隊人人具裝着甲、個個馬術高超，明顯是明軍的家丁精銳，看人數起碼在三千人以上，如今遼東軍哪一部還有這麼多的家丁精銳？”

何和禮皺眉想了一會兒，腦中靈光一閃，咬牙切齒的說道：“李如柏！是李如柏部！長奠堡之戰李如柏沒有參戰，想來是被李成梁安排在遼陽守家了，估摸着是聽說牛鈕部兵敗的消息，猜到咱們要突襲清河，所以趕來支援的。”

營帳中的幾名將佐互相對視一眼，最後還是那名固山額真嘆了口氣，出聲說道：“主子爺，如今看來，這鴉鶻關的守軍不像咱們之前猜測的那樣，被李成梁的大敗嚇破了膽，鄒儲賢調度有方、作戰勇猛，鴉鶻關又地勢險要、易守難攻，我軍死傷了這麼多勇士，才突破第一道關，如今又有李如柏的強援至，若是再打下去，恐怕會損失慘重啊。”

何和禮一愣，隨即心中怒火升騰，怒道：“你們想撤軍？想逃跑？做夢吧！我軍大舉而來，在鴉鶻關下損兵折將、死傷無數，卻一無所獲，這麼撤兵回去，咱們怎麼和家裏人交代？怎麼和努爾......皇上交代？皇上必然趁機將我等下獄乃至處死，你們還能有今日的富貴榮華？恐怕一家子都要蒙難了！”

何和禮指向鴉鶻關的方向，怒道：“攻下清河，至少要攻下清河，我們為大軍打開了進兵遼陽的道路，拿着這份功績，才能和皇上討價還價，我們才有一絲退路，才能盡量保住咱們的地位和榮華！”

營帳中一陣沉默，那名固山額真猶豫一陣，終於還是幽幽一嘆，出聲勸道：“主子爺，若是再如今日這般打下去，便是攻下了清河，正紅旗的血也要流幹了，咱們董鄂部多年的積蓄在這清河城下毀於一旦，難道皇上就不會趁機對咱們下手嗎？青壯都死絕了，正紅旗的地基都毀完了，咱們這些高高在上的，又如何能坐得穩呢？”

何和禮怒目而視，對峙一陣，最終還是挪開了視線，語帶怒氣的說道：“鼓動我違令來奪城的是你們，如今要撤兵的也是你們，額其克，我知道我能登上族長之位是因為有你們的支持，但我不是你們手中的傀儡！”

那固山額真嘆了口氣，搖了搖頭：“主子爺，您這話說得誅心了，努爾哈赤偏心尼堪，您不也是極為不滿？奪下遼陽、成為女直諸部的英雄，您難道自己不心動？奴才們只是為您出謀劃策而已，您是咱們正紅旗的旗主、董鄂部的族長，所有的事，自然都是您拿主意的。”

“那好！我現在就拿了這個主意，不破清河、絕不退兵！”何和禮低吼一聲，將手中緊握的馬鞭砸在地上：“諸部的余丁都抽出來，和那些潰兵尼堪一起，把一道關給我砸了！拆了！炸了！”

喘了兩口粗氣，何和禮掃視一圈營帳中的額真將佐，微微嘆了口氣，聲音放緩了一些：“額其克所說也不無道理，照着今天這麼打下去，傷亡太過慘重了，這兩日只讓尼堪和余丁上陣，各部勒兵不動，察爾拜，你親自帶幾個牛錄去找多弼，讓他的炮隊加快速度，待炮隊一到，咱們就轟開鴉鶻關，攻下清河、屠滅城裏所有的尼堪！”

“東虜又壓上來了，在拆一道關的關牆！”赤裸的上身綁滿了繃帶的鄒儲賢端着一碗羊肉湯走上城樓，遠處一道關爆炸聲不斷，夾雜着關牆垮塌的聲音，黑暗之中也能隱約看到原本依山傍水的關牆少了一大段。

“如此看來，東虜是不會夜襲了......”李如柏撇了撇嘴，緩緩出了一口氣：“東虜趁夜拆牆，怕是準備明日繼續狂攻了，哼，何和禮是瘋了嗎？如今日這般攻下去，破了鴉鶻關，他們正紅旗的血也要流盡了。”

“賭徒上了賭桌，又哪是那麼容易下來？”林志禮微微一嘆：“什麼東西摻雜進政治都會一團亂，這時候若不能保持頭腦清醒、不為眼前的利益所惑，必然會走上一條死路，我遼東軍是如此，他正紅旗也是如此，哼，恐怕日後的努爾哈赤也會是如此。”

“依末將看，何和禮不是傻子，應當不會像今日這般狂攻了.....”鄒儲賢一邊喝着羊肉湯，一邊砸吧着嘴說道：“二公子今日雷霆一擊，雖然未盡全力，但也必然讓何和禮心生忌憚，他不過七千五百餘人的戰兵，若鴉鶻關里只有末將的兩千人也就罷了，如今多了二公子的兵馬，如此險關、擁有充足的兵力據守，他耗幹了血也拿不下來。”仟仟尛哾

鄒儲賢頓了頓，嘿嘿一笑：“如今這種態勢下，要破鴉鶻關非得有重炮不可，末將以為，正紅旗的炮隊到來前，何和禮絕不可能大舉攻關的。”

“鄒參將所說有理！”林志禮點了點頭，看向遠處一片漆黑的山道：“如今只希望子清能夠得手，劫掉正紅旗的炮隊了！”

青山包裹的山谷之中，鋪滿了素色的營帳，正中整整齊齊排列着一門門從遼東軍手上繳獲的重炮，正紅旗的紅龍旗在寒風中獵獵作響，巡邏和守衛的兵卒都縮在避風的角落或火堆旁取暖，營中一片死寂。

李如梅抹了一把額頭上沾染的污泥，咧嘴一笑：“山道崎嶇狹窄，只有這塊小山谷算得上平緩，可容軍兵駐營，這些東虜果然就選擇在此駐紮，不枉咱們在這山林之中趴了兩日。”

用望遠鏡掃視了一番，李如梅冷冷一笑，牛鈕所部的戰敗似乎沒讓這些女直人收起他們的自大狂妄、警惕起來，營中哨崗鬆懈，重要的火炮和火藥就大剌剌的擺在大營正中，領軍的官將也沒有安排人員清掃周圍山林、察看山林之中是否有伏兵，更沒有披甲的騎兵往來巡邏、作為快速反應的機動部隊，一副輕敵驕兵的模樣。

李如梅冷笑一聲，這對他來說倒是個好消息，消滅掉正紅旗的炮隊，哪怕何和禮一頭撞死在關上也攻不開鴉鶻關，只能引兵退走了。

可這山林之間，豈是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地方？在鴉鶻關下被耗幹了士氣軍心卻一無所獲的正紅旗，面對自家家丁精銳的圍追堵截，到最後能有多少人逃出生天？

又用望遠鏡細細查看了一番，確定營中沒有伏兵，這才緩緩吐了口氣，向身旁的親衛家丁招了招手，那名親衛家丁把雙手放上嘴唇，吹出了一陣清脆的鳥鳴聲，四面青山中也隨之傳來一陣陣清晰的鳥鳴聲，李如梅點了點頭，抽出腰間馬刀：“開始吧，別讓這些東虜蠻子等太久了！”

尖銳的哨聲忽然充滿整個山谷，彷彿四面八方都有人在吹哨，緊接着，四周的青山中冒出一片片火光，隨即便是震耳欲聾的炮聲和火箭破空的呼嘯聲響起，實心鐵彈、鉛子碎鐵和漫天拖着長長尾焰如流星一般的火箭射向山谷之中促狹的正紅旗營地，在營中亂闖亂撞，砸塌了無數營帳，不少正紅旗兵卒剛剛從睡夢中驚醒，就被奪走了性命。

正紅旗營地中亂成一團，驚慌失措的軍卒連甲胄衣物都沒穿，赤條條的從被火箭點燃的營帳中逃了出來，又一片片的被輕炮小炮的炮彈和碎鉛收割，營中到處都是慌亂的喊聲，所有人都如同無頭蒼蠅一般亂逃亂竄。

早在何和禮大軍通過之前，被撒在關外游擊的李如梅就瞄上了這塊山谷，這山谷說大不大、說小不小，輕炮和火箭的火力就能覆蓋整個山谷，李如梅在四面青山上挖掘了不少炮位安置輕炮和神機箭車，用樹枝等物細細做了偽裝，如今戰事一開，果然發揮了不小的作用，整個山谷到處都是亂飛的鉛子、炮彈和火箭，那些正紅旗的兵卒和推炮的余丁避無可避，只能慌亂的四處亂逃。

正紅旗的炮隊一連幾日忙着趕路，一路上遇到過地勢更為艱險的地方，每次都能安全通過，上上下下都覺得明軍面對何和禮的主力大軍必然要全力守衛鴉鶻關，不會把寶貴的兵力浪費在關外。

輕視敵軍，所以才會進入這個適合紮營的河谷后，沒有偵察四周青山、沒有安排機動騎兵便紮營安寨，準備好好休整一晚再繼續趕路。

軍心鬆懈，所以才沒有安排余丁挖掘存放彈藥的地庫，也沒有將火炮分散佈置，整整齊齊的排在大營中間，火藥炮彈都堆在一旁，給了自己致命一擊。

無數的火箭射向堆積在營中的火藥和炮彈，不少箭頭還綁着油布，扎在存放火藥的木箱上熊熊燃燒着，女直人也發現明軍在集中火箭射擊營中的火藥和炮彈，卻沒人敢去救火，一個個聲嘶力竭的大喊大叫着，瘋了一般朝營外涌。

燃燒的火箭很快就點燃了營中堆積的彈藥，只聽轟隆一聲響徹天際的巨響，隨即是一朵橘紅色的蘑菇雲高高竄起、經久不散，大地也隨之搖晃了起來，連穿谷而過的小河都變得波濤洶湧，無數正紅旗的炮手和兵卒在這震天動地的巨響之下被震得口鼻流血不止，隨即又被巨浪一般的衝擊波沖翻在地，被炸碎的泥塊土塊、火炮亂木如雨點般從天而降，砸得不少人頭破血流、腦花飛濺。

幾輪火箭和炮火洗禮之後，四面八方的青山上又響起了駭人的哨聲，明軍從山上衝鋒而下，闖入營中亂砍亂殺，見到有聚團的正紅旗兵卒便幾發震天雷扔過去，將所有沒被摧毀的營帳拽倒點燃，把所有倖存的重炮塞入震天雷炸毀，用三眼銃和弓箭趕羊一般驅趕着慌亂的兵卒和炮手跳入刺骨的河流之中。

大營中升騰的火焰沒有給慌亂的正紅旗兵卒和炮手帶來一絲安全感，反倒照得突襲的明軍如同鬼魅一般影影綽綽，加上刺得人耳膜生疼的哨聲和不斷響起的三眼銃聲，彷彿四面八方到處都是明軍，本就亂成一團的大營更為混亂，沒有一人敢抵抗，所有人都如無頭蒼蠅一般拚命逃竄，遇到戴着猙獰鬼怪面具的明軍，一個個驚恐的高喊着“鬼啊”四散而逃。

不少人被趕入河中，秋季的遼東已經是寒風陣陣，河水也冰涼刺骨，這些慌亂中連衣物都沒穿的兵卒和炮手跳入河中，不一會兒就被凍死淹死，河中飛快的堆積了一層層的屍體，水平面肉眼可見的降了下去，鮮血匯入河中，將整條河染得通紅。

李如梅一手持刀一手握着一顆點燃了引信的震天雷，塞進身前的重炮炮膛之中，女直國小力微，火炮大多來自走私和自產，數量雖然大大超過遼東軍的預料，但也是損失一門就少一門，在長奠堡之戰中和楊元的炮隊對射中就被炸毀了不少火炮，全靠着大戰得勝之後俘獲的遼東軍火炮恢復元氣。

正紅旗的炮隊也是如此，這批三十多門重炮基本來自於長奠堡的俘獲，如今李如梅一口氣將它們全部炸毀，其實是在摧毀遼東軍這麼多年自家的積累。

但李如梅一點也不心疼，他心裏很清楚，炮沒了可以再造再買，可清河遼陽若是失守，遼東軍和他們李家可就徹底完了。

最後一門火炮被炸毀，李如梅長長出了口氣，沒有重炮，鴉鶻關天險何和禮無論如何也沖不過去了，通往鴉鶻關的道路崎嶇、四面都是青山，糧草軍備運送困難，何和禮萬餘人堆在關下，哪怕是靠吃人都堅持不了多久，何和禮不會蠢到自陷死地，只能撤兵等待努爾哈赤的大軍到來了。

李如梅臉上露出一絲嘲諷的笑容，二哥手裏五千家丁精騎沒有第一時間參戰，一直待在關后養精蓄銳是為了什麼？何和禮想撤兵，哪有那麼容易？

一騎夜不收快馬奔來，帶來了正紅旗一支馬甲騎隊正在往這邊趕來的消息，李如梅點點頭，呼嘯一聲，營中響起一陣陣木哨聲，隨即突入營中的明軍將士紛紛鑽入山林中撤離，如同幽靈一般消失在了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