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家妙法
宋述陽覺得有一萬個人在他身邊嘶吼着。
又或者是一萬隻蟲子在瘋狂地鳴叫。
令人瘋狂的嗡嗡聲一直在他的耳朵里盤旋,伴隨而來的巨大痛楚,就像有人正在用絞肉機攪碎他的腦子。
勉強睜開眼睛,宋述陽只能模模糊糊的看到前方有一抹黃色在左右移動。小巷裏的路燈已經點亮,微弱的光芒只能照亮幾步的距離。那團黃色在燈光下忙忙碌碌,不知在做些什麼。
腿上傳來的刺痛感終於讓他清醒了一些,宋述陽使勁眨了眨眼,才終於看清眼前的事物。
一個從頭到腳都縮在黃色大衣里的怪人,手裏拿着些東西,在宋述陽周圍的地面上繪製着白色的線條。那些線條扭曲凌亂,好像小孩子隨手塗鴉,仔細看去卻又相互連結,組成了一個龐大而詭異的圖案。
那怪誕的嗡嗡聲似乎是從這人身上發出來的,宋述陽完全分不清他是在說話,還是在單純的發出無意義的音節。儘管那人的聲音並不大,但傳到宋述陽的耳朵里,卻像是坐在舞台音響旁邊一樣的轟鳴。
膝蓋和小腿上傳來了更加劇烈的痛感,宋述陽這才發現自己癱坐在那圖案的正中心,手腳被粗紅繩捆着,連動一動手指的力氣都沒有。身上的衣物已經變得破破爛爛,一群像蜈蚣一樣的多腿蟲子相互纏繞着,密密麻麻的聚在他的腿上啃食着血肉。
宋述陽想要大喊,但嘴裏塞着的東西讓他無法發出聲音。他完全不記得自己為什麼會在這裏,對這條昏暗的小巷也全無印象。
綁架?似乎並不是。沒有誰會綁架一個30歲的成年男性,更何況自己就是一個普通家庭的普通人,怎麼想也不應該是值得綁架的目標。
惡作劇?自己一向喜歡獨來獨往,朋友也只有寥寥幾人,不會有誰跟自己開這種玩笑。
綜藝節目?拍短視頻?噩夢?宋述陽的腦子裏一團漿糊,強烈的暈眩感讓他難以思考。
那個裹在黃色大衣里的男人仍在不停的畫著線條圖案,似乎沒有注意到宋述陽已經蘇醒。他的面孔籠罩在兜帽之中,即使透過路燈的光亮也無法看清他的長相。
終於,那怪人畫完了地上的圖案,凌亂繁雜的線條收攏成了一個巨大的圓,那嗡嗡聲也隨之停止。他站到一旁,似乎在檢查圖案的樣式,滿意的點了點頭。而後,他終於看向了宋述陽。
這是宋述陽見過的最可怕的人類。
這真的是人類嗎?
昏黃的燈光下,那人的面孔從兜帽里緩緩探出。左邊的臉好像融化了一般,皮膚一直流淌到了肩膀,眼球完全突出在皮膚表面,長在了原本應該是鼻孔的位置。右邊長着許多瘤子,瘤子上還有一層毛髮,嘴一直咧到了耳根,露出了參差不齊的黃牙。
“嘶,小人靈果醒過來了啊。”那人佝僂着背,慢吞吞的、一瘸一拐地向宋述陽走來,“天時地利皆在我手,現在正好可以開始了。”
宋述陽用力掙扎着,胳膊和脖子青筋暴起,卻刺激到了身下的蟲群。那團蠕動的蟲子一下子分散開來,無數的蟲足抓撓着宋述陽的皮膚,順着他的腰部一直向上爬上了他的後背與胸口。
渾身上下又疼又癢,宋述陽在地上瘋狂地扭動,嘴裏嗚嗚的吼着,臉憋到發紫卻無法掙脫,只能眼看着那人踩着蟲子,走到自己面前。
“啊——!”終於吐出了嘴裏塞着的東西,宋述陽大吼一聲,“救命啊!救……嘔!”
呼救聲被強行打斷,蟲子們歡快的爬上了宋述陽的臉,鑽進了他的喉嚨和耳朵,鋒利的蟲牙撕咬着他的舌頭、喉嚨與耳膜。
遍佈全身的疼痛讓宋述陽幾乎要昏死過去,他能做的只有緊緊的閉上眼睛。然而就連這最後的掙扎也無濟於事,尖銳的指甲撐開了他的眼皮,那駭人的臉幾乎與他貼在一起。
周圍似乎泛起了一陣漣漪。
宋述陽拚命晃頭躲避着,不與那人的怪異的雙眼對視,餘光卻看見了更加怪誕的場景。
小巷兩邊的牆壁好像活了過來,紅磚的牆面變成了不斷蠕動的肉塊與血管,瘋狂地搖擺着。那盞路燈也不再是原本的模樣,一株細長高大的植物長在那裏,從頂部垂下來一個籃球大小的、佈滿血絲的眼球,瞳孔之中又長出三隻小手,捧着一個更小的眼球,散發著紅色的光芒。
瘋了,這個世界一定是瘋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那怪人狂笑着,伸手將左臉的整張臉皮撕扯下來,團成一團塞進了宋述陽的嘴裏,一把將他推倒在地上。
不再理會被蟲群覆蓋全身、在地上翻滾嘔吐的宋述陽,那人走到了圓圈之外,雙手托着自己的頭顱猛地舉起來,鮮血噴涌而出,脖子的筋肉被生生拽斷,只留有脊椎骨連接着頭與身軀。
“仙家妙法,人靈化丹。星輝重映,九天登神!”
大笑着念出咒文,那人佝僂的後背逐漸隆起,撕破了他的大衣。從他的後背之上,從腳掌開始,逐漸長出了小腿、大腿直到腰部。新生的肢體完全沒有皮膚覆蓋,猩紅的肌肉裸露在外,讓他的下半身變成了血肉模糊的四足生物,猙獰可怖。
宋述陽在線條圖案的中心痛苦地翻滾,怪人狂亂大笑着不停念誦着咒文,兩旁的肉牆隨着尖叫與狂笑的聲音左右搖擺,長着眼球的植物紅光大盛。
“哈哈哈哈哈!今天,我百足仙君就要九天登神!”那人扭動着身體,從背後生長出更多的腿腳和腰身,一節一節的向後延伸着,圍繞着地上的圖案,盤成了一個圓環,直到首尾相連。他那被高高托起的頭顱,咬上了最後一節生長出來的雙腳,只聽得那血沫橫飛的大嘴裏含混不清地大喝一聲:“人靈丹,起!”
雙目植物的大小眼球轟的一聲炸裂開來,將下方的一切都籠罩在艷麗刺目的紅光之中。
終於解脫了,30年的人生在宋述陽的腦海里循環着,平平淡淡、沒有波瀾的生活,就這般荒誕的結束了。
他已經感覺不到身上的痛楚,整個人恍恍惚惚好像在飄在了半空。頭頂的紅光像霧一樣旋轉着,逐漸向兩旁分散,露出了漆黑的星空。
宋述陽突然有一種感覺,在那遙遠的星空之間,有什麼東西在窺視着他。那種令人汗毛倒豎的感覺,讓他猛然記起了三天之前,那張被強行塞進他手裏的莫名的傳單。
如果不是自己霉運連連,又怎麼會信了……
啊,要死了。可以不用再熬夜做那成堆的工作,可以不用再向那惱人的上司賠笑臉,可以不用再頭疼家裏的雞毛蒜皮,可以不用再發愁還不上債。
就這樣吧,挺好的。
“不!”百足仙君突然一聲怒喝,如炸雷般響起,打斷了宋述陽的思緒。他生長出來的幾百條腿胡亂的拍打着,踩亂了地上的圖案。
“不!你不是人靈果!你是假的!你是假的!”仙君的頭顱被他甩了出去,掉在了地上,脊椎被拉出來了幾米,上面掛着殘破的肉片。他似乎陷入了瘋狂,每一節身體都在獨自運動,有的腿彎折了180度,有的腿扭曲成了麻花。不斷噴涌的褐色血液漸漸覆蓋了地上凌亂的線條,向圖案中心流淌。
怪花的兩個眼球眨眼間全部枯萎,籠罩一切的紅光消散殆盡,兩側的肉牆也停止了蠕動。百足仙君那鮮血淋漓面目全非的頭顱飛了過來,直直撲到了宋述陽的臉上。那些還在啃食着宋述陽的蟲子立刻僵死過去,一層層掉落在地。
“你是假的!你居然是假的!”外突的黃牙被咬得粉碎,百足用殘存的右眼死死地盯着宋述陽的那被蟲子啃得露出骨頭的臉。
“啊—!”他長嘯一聲,成節的身體從連接處脫落開來,幾十個血肉模糊的下半身像一群魚一樣在地上亂糟糟的蹦跳着,完全脫離了他的控制。
百足仙君尖叫起來,頭顱拖着脊柱高高地飛上天空。那尖叫聲讓地面上瘋狂的殘肢瞬間炸裂,骨屑與肉塊四處飛散,將周圍的肉牆炸穿了一個又一個的窟窿。
宋述陽更是難以躲避,身體直接被炸的四分五裂。
百足仙君僅存的頭顱在空中瘋狂的旋轉,砰的一聲炸成了一篷血霧,為這瘋狂的鬧劇畫上了休止符。
一切歸於沉寂。
只有星空,仍在閃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