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7章 故事的結局(下)
七年光景,一晃而過。
這個七年與那個七年或是其餘的七年沒有什麼差別,是很平凡的七年,先賢曾言,但屈指西風幾時來,又不道流年暗中偷換,此話當是應景。
歲月悄悄地來,悄悄的走,像是天上那朵半明半暗的雲彩,稍稍一眨眼,便消散成煙。
寧小小長大了,出落得亭亭玉立,美目盼兮、巧笑嫣然,已然到了婚嫁的年紀,卻還是沒有見到她的娘親。
寧不凡老了些,面上添了許多細密的皺紋,算算年紀,他已經四十有五,在修行者動輒便是數百上千年的壽命里,他還很年輕,可他卻像是個真正的四十五歲的凡俗中年人,若要尋個解釋,大抵是面由心生。
這一日,日頭正盛。
寧小小仍如往日那般領着大黃狗漫山遍野追着蝴蝶亂跑,咋咋呼呼的喊叫,分明是被養成了個野丫頭,哪還有當年的恬靜乖巧,也怪寧不凡將她寵壞了。
她往前跑的時候,連呼嘯而過的寒風都避讓着她。
仙人庇佑,寒暑不侵。
同是這一日,柳村迎來了一位客人。
陳子期輕輕一腳踹開寧不凡的院門,扯着嗓子喊道:「老寧頭,有個狗東西來找你,別睡了!」
院子裏,屋檐下。
躺在竹椅小憩的寧不凡眯開雙眼,朝院門方向看去,瞧見來人後,點了點頭,「確實是個狗東西。」
這座江湖上,能被寧不凡和陳子期冠以如此稱號的人,便只有王十九了。
歷經七年,王十九終於蘇醒。
好消息是,王十九吃了王二十,奪下天道權柄。
壞消息是,王十九失去了一身境界實力,成為凡俗。
「我可是天地意志,你們倆啊,最好是對我尊重點兒,小心我暗算你們!」
王十九龍行虎步,牛氣哄哄的走到屋檐下。
寧不凡輕輕一腳將王十九踹下台階,「我等了你七年,你知道我在等什麼。」
王十九一骨碌從地上爬起來,拍了拍身上沾染的灰塵,翻了個白眼,「故友重逢,也不先恭賀兩句?」
見面就是一腳,這可不是待客之道。
寧不凡兩手攏袖,倚在竹椅上輕輕搖晃,淡淡道:
「仵世子陽教了你十餘載的棋藝,白玉棋盤為天幕,縱橫排列的棋子皆是星辰,你從他的身上學會了眼觀天地,一個失去了浩瀚偉力的王二十自然不是你的對手,結局早已註定,有何恭賀之說?」
王十九兩手一攤,無奈道:「這才短短几年,你這說話方式怎麼像是換了個人似的,跟那群迂腐不化的老東西一個模樣?」
所以啊,陳子期對寧不凡的稱呼,才會從寧小子變成老寧頭。
寧不凡笑了笑,「我是當爹的人,若是還跟你們一樣弔兒郎當的,怎麼教導小小?」
所以啊,寧小子才會成為老寧頭。
王十九搬來張椅子坐下,正色道:「你朝思暮想的那扇門,我確實能夠開啟。」
這是預料之中的事情,但寧不凡聽到切實的回答后,心頭仍是掀起狂瀾。
寧不凡盡量保持面色不變,「此話當真?」
王十九點了點頭,想要說些什麼,卻忽然沉默下來,過了好一會兒才說道:「我趁着冥想之時,神遊天外,悄然開啟那扇木門,偷摸往門外瞥了一眼,那裏面的風景......嗯,怎麼說呢,確實是極好。」
寧不凡身子略微前傾,「裏面藏着什麼?」
王十九撓了撓頭,兩手比劃着,斟酌半晌言辭,終是搖了搖頭,苦笑道:
「天上飛的,地上跑的,水裏游的,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都有,怪莫怪樣的,瞧着還挺嚇人,那些東西實在很難描述,等我真正執柄天地之後,便為你打開那扇門,到那時......你可以自己出去看。」
按照仵世子陽的理解,身處人間的王十九,已然是「命運」的化身,自然不需要什麼武道境界傍身。王十九若要做到如臂使指的調用權柄,還得走入人間,感悟因果緣法。
王十九距成為真正的天道,大概還需要很多個七年。
寧不凡緩緩點頭,「我可以等。」
對於一位永生的仙人而言,最不缺的,便是時間了。
王十九咳嗽兩聲,清了清嗓子,「小事兒說完了,咱們也該說些大事兒。」
寧不凡眉頭稍蹙,「這還算是小事兒?」
王十九閉目再睜,眸光綻放璀璨星芒,略微抬手,攥拳猛往下扯,掌心攤開時,掌心裏竟然縈繞着數十枚泛着淡淡金芒的類似螢蟲一般的光團。
「江湖事,自然是大事兒。」
王十九手裏捏着的是真靈印記,數十枚真靈印記,有王大爺的,有陳富貴的,有柳村村長的,有所有死在天門裏的大修行者的,甚至......還有羨魚的。
人死之後,魂魄消散,真靈重入輪迴,歸於天道執柄。
王十九雖然未能完全調用天道之力,但從輪迴之中取出真靈印記,自然是很輕易的事情。
但是......
寧不凡怔怔望着這幾十枚印記,錯愕道:「逆天者,不是真靈消散、永無來世嗎?」
王十九略微挑眉,擺手道:
「真靈與天道都是由天地之力孕育而出,天道只能統御真靈,卻不能毀滅真靈。換而言之,真靈永遠都不會消散,所謂逆天者永無來世,只不過是天道說出來嚇唬你們的謊話,事實上,天道只是將逆天者的真靈藏匿起來,不允轉世,哪有什麼消散之說。」
「那些個俗世的皇帝,還自稱天子,說什麼謀逆造反者永墜地府不得超生之類的話,可你見過哪個被誅家滅族的逆臣被打入地府的?這些話啊,騙騙三歲小孩就罷了,你怎麼也信了?」
寧不凡驀然起身,大步上前,牢牢抓着王十九的肩膀。
王十九輕緩搖頭,嘆了口氣,「王安琪並非身死,而是獻祭真靈......她的真靈,我找不到。」
當年,寧不凡憑藉浩瀚的偉力將羨魚的真靈鎖在體內,從而賜予羨魚永生。
王安琪實力不夠,為了賜予寧不凡永生,只得獻祭自身真靈強行使出這個詛咒。
真靈不會消散,只是找不到了。
連王十九都找不到,世上大概沒有人能夠找到。
從萌生希望到心如死灰,竟然只需要一句話的時間。
寧不凡鬆開雙手,緩緩坐在台階上,目光有些落寞,沉默了一陣,忽然問道:「你打算......如何安置這些真靈?」
王十九揮手將這些真靈藏於虛空,沉吟道:
「以前,我只是王十九,我自然會覺着與天斗其樂無窮,逆天方為大風流如今,我已然躋身天道,自然不想瞧見這般多逆天之人,你知道的,無論是正神境亦或是天順境,都是這方天地的隱患,」
「倘若有足夠多的武者盜竊天地之力,天地早晚會崩滅,所以上一任天道才會設下「登天成仙」這個騙局,將那些資質極高的大修行者騙上天,再奪取他們盜竊的天地之力,順帶奪取他們的自由意志。」
寧不凡想了一會兒,說道:「我可以為你掃滅天順之境,但你要為我開啟那扇木門。」
王十九擺了擺手,「我是人,我知道人的心思,人的心中最大的渴望,便是探索未知與自由,無論是掃滅正神之境還是掃滅天順之境,都是無用之功,這是歷史已然證得的事情。」
「即便你為我掃滅天順之境,過不了多少年,又會出現另一種盜竊天地之力的境界。你我皆知,人的貪婪與慾望是無限的,這方天地容不下他們,他們早晚是要像你一樣走出去,所以說,人族不滅,天地早晚會崩滅。」
寧不凡忽然問道:「你有更好的方法?」
既然王十九已經提出這個問題,自然會有更好的方法。
這個方法,也不會是屠盡人族,因為王十九是人,倘若人族覆滅,王十九也會喪盡錨點成為無情無性的天道,這是比死更難以接受的事情。
王十九緩緩呼出口氣,笑道:「既然攔不住,就讓他們大步前行。」
寧不凡思索片刻,有些明悟,「你是要學王二十,重開天門,讓人族大修行者登天成仙?可是,這個騙局是被我們親手拆穿,沒有任何大修行者會願意跨過天門。」
王十九聳了聳肩,耐心解釋道:
「數萬年來,天順武者以天地之力為食,天道則以人為食,只要天順膽敢跨入天門,天道便會奪取天順武者的自由意志,將他們化作一塊兒石頭,這件事情在無情無性的天道眼裏看來,自然是最好的方法。可我是人,我有人族的羈絆,我自然不會使出這般殘忍的法子。」
「在我看來,天地哺育人族,人族自然該反哺天地,天道與人族不該互相蠶食,而是應該互相合作。若是來日,天順武者再跨過天門躋身仙位,我不僅不會奪取他們的自由意志,更會賦予他們天道權柄,譬如司掌風雨、司掌雷霆、指使日月輪換、號令四季更易,他們會成為真正的、永生的、擁有自我意志的仙人,他們有喜怒哀樂、也有人族的錨點,倘若某日盡喪人族錨點,便該跌下仙位轉世重修,姑且算是......還命與天。」
「至於,陪着咱們鏖戰天道的這些大修行者還有那些個以死成道者的前輩,我會讓他們轉世,並且賜下仙緣,他們會在命運的指引下,一步步走上曾經走過的路,最終跨過天門,躋身仙人之位,在他們跨入天門的那一刻,我會將他們此世的記憶還與他們。王大爺、張伯、王寡婦、柳村村長、公孫未、諸葛軒逸、張火華......這他們在歷經磨礪之後,都會回來。」
寧不凡被這番話深深的震撼。
倘若,天地與人族能夠如此相處,人間便再也沒有什麼劫難,而且還湧現出無數為人族謀福的仙人。
倘若某一日,這位仙人墮落了、懈怠了,便會喪盡錨點,繼而轉世成人、還命與天,再由新人接替仙位。
仙佛庇佑人族,人族也會設下無數廟殿供奉一方仙佛。
稍稍深思便可得知,或許不出千年,這個世界會迎來真正的武道盛世,到那時,仙佛天降、肩抗天地。
「王十九......」
寧不凡使勁拍了下王十九的肩膀,感慨道:「你的智謀勝我遠矣!」
這一刻,寧不凡真心嘆服王十九的智慧,甚至有些自慚形穢,如此萬全之策,竟然都能想得出來,厲害,太厲害了。
王十九乾笑兩聲,「這個嘛......咳咳,謬讚,謬讚!」
他不會告訴寧不凡,他抵達柳村之時,在村門口見過寧小小和大黃狗。
他也不會告訴寧不凡,當大黃狗搭着他的肩膀對他侃侃而談這些個奇思妙想之時,他的心頭究竟有多麼震撼。
看來,寧立這輩子最大的貢獻,大抵就是收下了大黃狗這個徒兒。
對於王十九厚顏無恥的攬盡功勞,大黃狗倒也懶得搭理,深藏功與名,繼續陪着寧小小抓蝴蝶。
天機榜狗,名副其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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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年,匆匆過去。
這一年,是很普通的一年,卻發生了許多不平凡的事情。
天風國皇后久病成疾,不吃不喝,雄心壯志的皇帝陛下似乎一瞬間被抽走了精氣神,在病榻前陪着皇后度過最後的七日時光,在皇后香消玉殞的那一刻,皇帝陛下隨其而去,雙雙崩於靈寶大殿。
天風國太子姜協繼承神器之位,改號建元。
同年,孟河朗率領十萬部將叛逃,在東荒國皇帝耶魯寧昊的默許下,取了東海四州為立足之地,四州刺史春夏秋主政,孟河朗統兵,自此裂土封王,終達夙願。
天風國大怒,率領二十萬威武之師攻伐東荒,耶魯寧昊御駕親征,這一戰,隕星天落,無數修行者與兵將宛若流星般迅速綻放與湮滅,殺得血海狂潮,卻是不分勝負。
恰在此時,大燕國皇帝雲燁令大司空呼延覺羅率兵十萬齊襲天風國腹部,姜承與徐將不備之下,竟遭大敗,縉雲公主臨危受命,率領使團親赴北滄國鳳陽城,以三寸不爛之舌說服北滄新帝李如意,李如意親下詔令與天風國結盟,上將軍贏邑親自率領二十萬大軍馳援天風國西疆戰線。
自此,四國之戰,徹底爆發。
天下動蕩,江湖更是亂成一團。
一位姓牛的男子,苟在深山老林,修得劍道巔峰、直至天下無敵,終於出山,以一手精妙劍意,敗盡天下劍道高手,豪奪俠客榜首,隱有當世劍仙之大風流。
一位姓寧的姑娘,終於厭倦了村子裏的恬靜風景,閑心忽來,帶着一條老得快掉牙的大黃狗走入江湖,行俠仗義、除暴安良,不僅奪下蝶花榜第七的名號,更是以強橫的境界躋身俠客榜前五之列,叱吒風雲,一時無兩。
葉麟的兩個兒子,因為飯量太大,被扇羅衣拿着掃帚趕下了山,這兩位面貌平平無奇的男子在尋常時候耷拉着眉眼,瞧着似乎有氣無力,出手之時卻凌冽如雷霆,彈指便可牽引天地風雪,引為劍意,是為劍道大修行者。
這一年,是天下最動亂的一年,也是江湖最昌盛的一年,湧現出無數天賦驚艷的奇才。
十七歲的王姓少年,騎着一匹劣馬,一手柳枝、一手酒壺,大步走入江湖,以二品聞道之姿,竟然敗盡一品高手,最終得到牛劍仙的賞識,被收為親傳弟子,修得問心劍意。
王少俠在江湖上遇見了王女俠,兩人一見傾心,結成俠侶,橫行江湖。
寧小小帶着老黃狗行走江湖時,遇見過這對神仙俠侶,老黃狗竟是趴伏在地,涕淚橫流,嗚咽不休。
與王姓少年同村的發小,是個姓張的小夥子,這小子濃眉大眼,虎背熊腰,天生就有扛鼎之力、霸王之姿,此人狂妄至極,對修行之法嗤之以鼻,自創體修之法,以拳腳硬撼兵器,打的無數江湖好手叫苦不迭。
陳子期親自入世,在一個荒蕪的村子裏找到了轉世的陳富貴,陳子期嘿嘿笑着,拿起藤蔓將陳富貴綁在樹上,狠狠抽了一頓,「我啊,可不是在欺負你,而是在鍛煉你,你小子很有天賦,我很欣賞。」
這孝不孝的暫且不提,總歸,陳子期確實將鍛體之法傳了下去,大抵很多年後,陳富貴又能成為天下聞名的體修和鑄劍大師。
蕭晨和刑天偷偷摸摸的走出九霄天,在天橋底下尋到了沿街乞討的普智和尚和孫乾,興奮之下,將兩人狠狠揍了一頓。
最後,刑天帶走了鼻青臉腫的孫乾,蕭晨帶走了鼻歪眼斜的普智,各自教導修行之法,這九霄天的因果,也算是了了。
葉辰尋到了葉昊和葉靈秋,將其收入門下,傳下一十七年蟬。
雲瀟瀟最終是沒有變作夏夜,她與王龜一道被王十九抓去,王十九親自傳下天人之法,賜下仙緣。
趙政、諸葛軒逸、公孫未、紫衫南風、燕十三等人,則是被歪嘴派人請上了山,如今的歪嘴,那可是響噹噹的輪迴之主,天下皆知其名號,雖然歪嘴這武道境界差了些,這麼多年才走入一品初鏡,但耐不住這廝人緣好啊,又有各方勢力撐腰,就算是名震天下的那些個大修行者都得給歪嘴幾分薄面。
所以說,自個兒的努力真是不如抱好大腿,妥妥走上人生巔峰。
轉世的張火華成為了個文人,斯文的很,在王十九的刻意安排下,張火華遇見了轉世的櫟陽公主,以詩定情,互許終生,要說王十九也是話本小說看多了,硬生生是給這兩人之間整出了無數的磨難,最終才是有情人終成眷屬。
張先生大風流,為人間力挽天傾,自然是要厚待的。
這一世的張火華大抵是無法走上修行之路,但他會有一個很好的人生,待得再次轉世,才是他接受仙緣的時候。
為了人間大義願以死成道的人,人間永遠會記着這份恩情,正如命運所言,凡有懲戒,自有饋贈。
所有曾與天道博弈的人,都被王十九安排了一個極好的轉世,也賜下了相應的仙緣,或是一世,或是百世,終究是要回到天上,再復蘇此世記憶。
做完了這些之後,王十九卻有些苦惱了,因為,還剩下最後一枚真靈印記,沒有投入人間。
這枚真靈印記的主人,自然是擁有一雙璀璨若星辰般的眸子的羨魚姑娘了。
羨魚曾說,不願轉世,即便轉世,也不想再見到寧不凡。
可是,若是羨魚真箇轉世,寧不凡如何能夠放下不去相見?
她是紅塵仙最愛慕的妻。
「我不知道......你拿主意。」
這是寧不凡的原話。
王十九思來想去,決定將羨魚的真靈暫且藏匿,人間太苦,羨魚姑娘還是暫且不去,待得太平盛世、春暖花開,再尋良機轉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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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之後。
「什麼!王大爺竟然被他娘的***神雷給活活劈死了???」
寧不凡聽聞寧小小傳來的消息,一臉懵逼,猛然將王十九抓來,按在地上暴揍一頓,「你給我解釋解釋!」
就在方才,王大爺與張伯一戰,大勝張伯,暢快至極,就要揮劍斬天,博得風流之名,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天降神雷,不僅劈死了王大爺,連張伯和王寡婦都一道劈得灰飛煙滅。
慘,太慘了。
牛劍仙白髮人送黑髮人,悲傷逆流成河。
王十九揉了揉臉上的青腫,愁眉苦臉道:「我也不想啊,可是我給他打開天門他都不進來,偏要逆天,偏要捅我腰子,他要砍我,咋還不讓我還手了?」
寧不凡凝噎,有些苦惱,「那王嬸與張伯,總是無辜的吧?」
王十九咳嗽一聲,從懷裏摸出一卷書,掃了眼上面的文字,解釋道:
「我給他們制定的劇本是讓他們三個人一道成仙,我想着,既然劈死了王大爺,這王嬸和張伯,也得一塊兒走嘛,不然我這劇本對不上,那還得重新制定。你放心,下一世,下一世我鐵定讓他們成仙!」
陳子期捧腹大笑,笑的眼淚都出來了,幸災樂禍道:
「這老王八蛋,以前在村裏頭總是放狗咬咱倆,這會兒算是遭了報應,好,好哇,太好了,王十九,你小子乾的漂亮,真漂亮!按我說啊,單是劈死他一次,那可太便宜他了,起碼得劈他個十次八次的,讓這廝也知道一番什麼叫做人心險惡。」
寧不凡長嘆口氣,對眼前這兩個混蛋的不靠譜有了新的認知,「罷了,還是由我親自教導吧,王大爺如今轉世到了何處?」
王十九翻了翻書卷,沉吟道:
「江南郡,五龍村,一處王姓富戶人家,我看看啊......嗯,王大爺這一世的身份雖然是富戶之子,母親卻是一處青樓舞女,身世啊,比較曲折,自小便要受人冷眼、遭受磨難,打小性子便極為堅韌,這是武道強者的必備品性嘛,我本打算讓他在七歲那年接觸劍道,從而萌生修習劍道的......嗯,人呢?」
在王十九說前半段話的時候,寧不凡便擺袖離去。
瞧見寧不凡離去,陳子期與王十九四目相對,會心一笑。
陳子期擠眉弄眼,低聲問道:「你的安排,沒出什麼差錯吧?」
王十九神秘莫測一笑,賊兮兮道:「我可是命運,命中注定說的就是我,只要是我的安排,自然不會出錯,就算是正神,也得被我安排的明明白白。」
陳子期皺眉想了一會兒,「可是,這老寧頭知道了咱倆的計劃,生氣了咋整,這廝小時候一犯病就愛咬人,那幾年我和狗哥的屁股被這廝啃下好幾塊兒肉,血淋淋的,疼得厲害。」
那幾年,寧鈺不犯病時,大黃狗追着他和陳子期狂咬。
寧鈺一旦犯病,就成了他追着陳子期和大黃狗狂咬。
王十九負手而立,眸光璀璨,輕聲道:「不覺而明,不期而遇,才是真正的命中注定。他這一輩子,過得太苦,臨別之際,我不想讓他留有遺憾。」
陳子期罕見的正色起來,點了點頭,「是這個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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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郡,五龍村。
夕陽垂落,鑼鼓震天。
今日,村子裏王姓的富貴人家,有一子降生、有一女出嫁,可謂是雙喜臨門。
王老太爺老來得子,樂得合不攏嘴,大宴賓客。
恰是酒酣胸暖,王老太爺正要效仿那些個文人墨客賦詩一首以敬高雅,剛一抬眉,卻瞧見有人從天上來,步步成蓮。
王老太爺嚇得肝膽欲裂,酒碗「啪!」的一聲摔在地上,趕忙跪伏在地,身抖如篩糠,高呼神仙顯靈。
五龍村終究是小村子,離江湖太遠,百姓多是愚目,莫說那些個在天上飛來飄去的大修行者,就連縣城裏的九品官吏在他們眼裏,都算是個頂破了天的大人物。
今兒個,王家有女出嫁,新郎官正好是縣城裏的七品縣老爺,人都說啊,王家這是攀龍附鳳了,往後可是要平步青雲。
也難怪王老太爺一把年紀了還喝的紅光滿面、酩酊大醉。
天上來的人,自然是寧不凡,他有意彰顯些簡略手段,其實也是為了轉世的王大爺,畢竟,他有心思收王大爺為徒,起碼也得讓王家相信他有這個本事,否則,誰願意將自個兒的娃娃交出去?
滿堂賓客儘是嘩然,趕忙效仿王老太爺高呼神仙在上請受小民一拜。
寧不凡走向宴台,將心神震撼的王老太爺扶起,溫聲笑道:「你生了個好孩子。」
王老太爺顫巍巍好一會兒,才嗡聲回道:「算上今兒個新添的兒子,小民攏共有二十七個兒子,一十八個女兒,不知......仙人說的是哪一個?」
寧不凡半晌沒說出話,仔仔細細打量了一番王老太爺。
倒也沒瞧出來,老態龍鐘的王老太爺竟是如此勇猛,真可謂是征戰一生,福澤綿厚。
「我說的是你府上新添的孩子,這孩子啊,根骨絕佳,與我有緣,我想收其為徒,待過些年月,等這孩子能識文斷字了,我就帶回去,好生培育。當然,你答應與否,我都會送你些延年益壽的大葯,也算是了卻塵緣。」
王老太爺驀然瞪大雙眼,驚喜之下,竟是手舞足蹈,「仙仙仙......仙緣!?」
與仙人有緣,可不就是仙緣嘛!
能與仙人攀上交情,這可是天大的喜事兒啊!
什麼狗屁縣太爺、皇帝老子,又算是哪根蔥?
王家的富貴,指日可待啊。
王老太爺緊緊握着寧不凡的手,喜極而泣,「仙人此言當真?」
寧不凡微微頷首,「當真。」
王老太爺極為爽利的答應下來,順帶的還起了些旁余心思,拉着寧不凡走到屏風后,壓低嗓音,說道:
「這個......咳咳,仙人啊,我這個人別的本事沒有,就是福澤綿厚,會生孩子。這屋裏頭啊,還有幾個模樣俊俏的閨女,都已及笄數載,到了婚嫁年紀,仙人既然來了,不妨挑七八個帶回去,別的不敢說,這疊被洗衣端茶遞水,她們可都伶俐得緊......」
寧不凡臉色頓黑,當即甩袖離去,「此話休要再提!」
他在離去之前,確也言行一致,留下了些延年益壽的大葯。
王老太爺望着寧不凡遠去的背影,抹了把額頭滲出的細密汗水,又看了看手中握着的小瓷瓶,唏噓不已。
這仙人啊,果真是不食人間煙火,好生了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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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陽西下,霞光爛漫,如花綻放。
寧不凡剛剛走出五龍村,抬眼便撞見一隊送親的隊伍。
親娘子一襲紅衣,大紅蓋頭,坐在孔雀頂的轎子裏,由四個年輕力壯的車夫抬着,轎子前十餘個家丁敲鑼打鼓,大聲嚷嚷,喧鬧的厲害。
鑼鼓聲太大,依稀可以聽得什麼「王家有女初長成,養在深閨無人識,今日得遇新郎君,送至江南添溫情」之類的順口溜。
隊伍兩面,圍着一大群湊熱鬧的百姓,互相交頭接耳議論着新郎官的身份,得知是新郎君是城裏頭八十好幾的縣太爺后,怒斥着有之,羨艷着有之,各種心思。
今日,王家雙喜臨門,添一子,嫁一女。
寧不凡皺了皺眉,草草掃了眼這些送親的隊伍,心頭竟泛起細微漣漪。
很多年前,他說過,天下女子不紅衣。
是因為他每次看到紅衣姑娘,都不免會想起王安琪,每次想起,心裏就疼的厲害。
之後,朝廷的政令也下來了,家家戶戶的姑娘都不再穿紅衣,可是,每逢婚嫁,還是要得披紅霞戴鳳冠,這是自古之禮,自然不可輕改。
沒想到,今日來王府,恰好瞧見位出嫁的紅衣姑娘。
這抹鮮紅的衣裙,讓寧不凡久久難以移開目光,恍惚間,他竟然覺着這位新娘子與王安琪有幾分相似。
真是可笑而又荒謬的想法。
寧不凡搖頭失笑,將這些繁雜思緒甩出腦海,正要轉身走時,送親隊伍里一位小廝卻快步走來,恭聲問道:「仙人,您在此地久久駐足,莫非有事吩咐?」
這位小廝方才在宴席充當侍衛,宴席結束后,便成了送親的家丁。
寧不凡略微擺手,「無事,就是覺着這位新娘子......有些眼熟,大概是錯覺,倒讓你們見笑了。對了,這新娘子要嫁到何處?」
小廝聞言,頓時紅光滿面,樂呵呵道:「這是我家十七小姐,今兒個是要送去縣太爺府上。」
寧不凡心頭略微悵然,正要說些什麼,卻瞧見坐在轎子上那位姑娘一聲脆聲呼喚,「小七,鑼鼓聲怎麼停了?」
寧不凡眉頭微皺,這嗓音......為何如此耳熟?
小廝趕忙回身,去到轎子旁低聲解釋。
紅衣女子先是一愣,「什麼?仙人?這世上哪有仙人,爹爹怕不是遇見了騙子吧?」
小廝心頭微驚,「十七小姐,您可千萬不敢亂說話,引得仙人大怒,咱們王家可就......」
紅衣女子頓覺好笑,「好好好,我不亂說話,我瞧一眼總可以吧?」
她掀開紅蓋頭,露出一張清冷絕美的面容,一雙靈動的眸子直勾勾盯着寧不凡。
這張面容,竟然與記憶中王姑娘的面容分毫無差、神韻十足。
寧不凡如遭雷擊,竟是呆在當場,嘴唇輕輕顫動,他好像不會說話了。
紅衣女子微微擰眉,看向小廝,低聲道:「這位仙人,怎麼瞧起來傻乎乎的?」
小廝魂魄皆散,目光哀求,「姑奶奶,這話千萬不敢亂說啊!」
紅衣女子心頭覺着好生無趣,復又看向寧不凡,揚了揚好看的下巴,極不客氣的問了一句,「這位仙人,您姓甚名誰啊?」
寧不凡緩緩低眉,悄然落淚,平復情緒后,輕聲回道:「小子寧鈺,字不凡,敢問姑娘芳名?」
紅衣女子巧笑嫣然,「二十年前,我娘生下我時,恰逢一位雲遊四海的道長來此,為我取名安琪,這道長也是滿頭白髮,聽我娘說,他長得可好看了,一雙眸子熠熠閃爍,比你這位仙人不知強到哪去,聽說也是姓王。」
寧不凡緩緩吐出一口濁氣,心中生出幾分惱意。
王十九啊王十九,好你個混賬王八蛋。
不是說,以真靈為祭的人,真靈不歸天道統御嗎?
不是說,找了很久都找不到王安琪的真靈嗎?
竟然他娘的在二十年前,就開始整這一齣戲碼了。
王十九確實是個混賬東西,為了讓寧不凡體味一番什麼叫做天命註定的不期而遇,竟然騙了寧不凡整整二十年,更不惜用天上神雷劈死王大爺等人,為的就是讓寧不凡萌生出去往這個小村落的一場機緣。
當然,這其中自然少不了陳子期的謀划。
這兩個混賬東西,實在可惡的很。
紅衣女子見寧不凡久久不言,不免生出幾分戲弄心思,遙遙問道:「這位姓寧的仙人,您不辭辛勞來我王家,是行騙來的?」
寧不凡理了理被寒風吹亂的鬢髮,雙手攏袖,挺直胸膛,先是掃了眼周旁湊熱鬧的百姓們,然後緩緩抬眉,望着王安琪,大聲道:
「老子是來搶親的!!」
這個故事的結局,叫做——山賊王和他搶去的壓寨夫人。
今日,誰敢攔着山賊王的路,山賊王就要滅了誰,就算是蒼天在前,也得退避三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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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年後,大概是幾十年後。
王大爺、張伯、王寡婦等人陸續成仙。
寧不凡了卻塵緣再無遺憾,王十九也真正成為天道。
在徵得家人和王安琪的同意之後,寧不凡跨入天門,來到了那扇朝思暮想的木門之前。
王十九輕輕揮袖,木門大開。
寧不凡立於門前,看了眼門內的風景,愣了片刻,忽然搖頭失笑,「竟是如此?」
果然,天上飛的,地上跑的,水裏游的什麼都有,奇形怪狀,模樣恐怖,有些嚇人。
王十九攤了攤手,「你要是出去了,大概是很難再回來了,怎麼也不多陪陪家裏人?要我說啊,等個幾十上百年再出去,等小小嫁出去后,你再出去也是不遲。」
寧不凡搖了搖頭,輕聲道:「行必有理,遊必有方。」
王十九拍了拍寧不凡的肩膀,笑道:「行,那你去吧,不過......你要記着,若是過個幾百年,你還沒有回來,我就將權柄全都交付出去,讓這片天地可以自然運轉,然後出去尋你,咱們可是生死兄弟,我不許你死在外面。」
在一陣柔和而又溫暖的光芒揮灑下。
寧不凡輕輕地跨過那扇木門,觸及大真實,窺見大自由。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