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6章 故事的結局(上)
跨入天門之時,二十餘位大修行者互相推搡、魚貫而入的情景還歷歷在目,可等他們再次跨出天門之時,卻只剩下零散幾人。
天上的爭鬥,以江湖的慘勝而告終,餘下的......便該是王十九與王二十的爭鬥,這場沒有任何硝煙的爭鬥,沒有人能夠提供幫助,所有人都只能靜待答案揭曉。.
而在真正揭曉答案之前,大概會經歷一段......相當漫長的時光。
仵世子陽將王十九帶回國師府,又在國師府設下一百零八道守拙大陣,足以阻絕所有大修行者的窺視,在王十九蘇醒之前,仵世子陽不允許讓任何人前來叨擾。
蕭晨與刑天被送回九霄天養傷,他們身上的傷勢太過嚴重、幾近瀕死,沒有個三年五載,是別想下榻了。
江楓帶着昏厥不醒的獨孤日天去到張火華的院子,面見拓跋蓉與許洋。
拓跋蓉曾親眼瞧見過拓跋木是如何診治真靈傷勢,診治獨孤日天的傷勢需要拓跋蓉出一份力。許洋身為西荊樓之主,攬盡半座江湖的財富,尋找珍奇藥物也需要西荊樓出一份力。
為眾人捧薪者,不可使其凍斃於風雪,更何況,跨過天門的大修行者們,都是為了人間的安危。
拓跋蓉欣然應允,許洋也是當即下令,即便傾盡西荊樓之財,也不可延誤獨孤日天的傷勢。
料想,有兩人的傾力襄助,獨孤日天的復蘇指日可待。
十七年前,葉辰在劍閣王座被折柳一劍穿心,葉麟走上青雲峰,背起葉辰的屍首,一背就是整整十七年。
今日,葉麟被仙人削去肩頭、傷及心脈,倒成了葉辰背着葉麟走向江湖。
希望這次,不需要十七年。
寧不凡帶着誅仙劍回到柳村,柳村添了兩座新墳。
張伯的墳塋緊挨着陳富貴,王寡婦的墳塋挨着王大爺。
這些老一輩的大修行者,以死成道,也算快哉。
旭日東升。
劉嬸帶着的娟兒來到張伯的墳前,指着那座新墳輕聲道:「那是你爹爹的墳。」
娟兒眼圈泛紅,輕輕點頭。
今日之後,她便是張娟兒了。
晌午過後。
陳子期從誅仙劍出來,盤膝坐在陳富貴的墳前,小聲說著家長里短的瑣碎閑話,越說越是難過,一邊說著一邊抹淚,最後他將誅仙劍埋入陳富貴的墳前,重重叩首,久久不起。
子期不孝,請父安息。
大黃狗趴伏在王大爺和王寡婦的墳前,低聲嗚咽。
狗哥是會說話的,但狗哥不想說話,它只想用最質樸的方式來悼念兩位主人。
寧不凡靜靜的看着這一幕,心頭滋味難以言說。
其實,他也很想與那些再也聽不到他說話的人多說些話,但他藏在心裏的話實在太多,不知該如何說起,終是陷入長久的沉默。
情緒的盡頭從來不是哭泣,而是沉默。
王安琪走後,寧不凡渾渾噩噩的沉默了近十年,他大概會一直沉默下去。
某一刻,寧不凡忽然捫心自問,為了虛無縹緲的大自由,死去這麼多人,當真值得嗎?
然後,他想明白了。
有些事情他必須要去做,既然如此,便得扛下後果。
夜幕降臨。
葉辰提着幾壺酒走入柳村,來到幾位前輩的墳前。
「本想將刑天抓來,讓這禿子好生破個戒,如今看來,他和蕭晨一時半會兒醒不來,那就咱們幾個吧......春風釀,辣的很。」
葉辰雖然失去一臂,但他的傷勢在幾人中算是最輕的,還能勉強走動,剛將葉麟帶到輪迴山頭安頓好后,便來了柳村。
自從柳村村長登天成道之後,柳村的禁制便算是破了,外人不可隨意進出的規矩已經改了。
我與明月,不請自來。
藍喬端來四個大碗,看了眼天色,對大黃狗囑咐道:「狗哥,你替我看着子期,讓他少喝點兒,今夜早些回來。」
大黃狗微微擺爪,「我辦事兒,你放心。」
三人一狗盤膝而坐,捧着各自的酒碗輕輕撞杯。
酒酣胸暖,豪意頓生。
葉辰將半碗酒灑在王大爺的墳前,感慨道:「柳先生當年,一人一劍殺得仙人落荒而逃,是真風流啊!」
陳子期懶洋洋躺在土坡,飲了口酒,哈哈大笑道:「風流個屁啊!這老王八蛋除了會放狗咬人啥都不會,我跟寧鈺在村裡這麼多年,凈遭這老混蛋欺負了,你說是吧狗哥?」
大黃狗本就沒喝過酒,才幾杯下肚就醉眼迷離起來,四隻腳各走各的,歪歪扭扭的走到土坡,猛地一口咬在陳子期屁股上。
「汪汪汪!」
它都忘了自己還會說人話了。
「狗哥,你發啥酒瘋啊!」陳子期一跳三丈高,慘嚎不休,一邊求饒一邊被大黃狗追着滿山亂跑。
寧不凡打了個酒隔,面色略微紅潤,也有了幾分醉意,「張火華......也是大風流啊。」
張火華一步登天直入天門,獨臂作刀力挽天傾,可稱得上人間一等一的風流。
葉辰將剩下半碗酒飲盡,再用獨臂抓起酒罈滿上一碗,搖了搖頭,「不一樣。」
「有什麼不一樣?」
「就是不一樣。」
「不都是上天伐仙嗎?」
「若是沒有柳先生殺得仙人落荒而逃,誰人敢上天,誰人不懼仙?有了柳先生,才有了張火華,所以說,不一樣。」
寧不凡想了一會兒,覺着這話有些道理,正要附和一二,卻看到葉辰從腰間拔出仙人劍,瞧着架勢......似乎是要耍一套劍招。
寧不凡心中不免有些好笑,趕忙上前攔着,「行了行了,你就剩一條胳膊了,先消停會兒吧,等傷勢好轉了,我陪你耍劍!」
葉辰忽然發力,猛然掙脫寧不凡的手,兩行清淚直落,怒喝道:「你師父走了,我師父也走了,整座江湖快沒幾個熟人了,我心裏難受的很,想發泄一番,也不成嗎!」
在寧不凡的心裏,葉辰從來都是個豪邁爽朗的漢子、寧折不彎的江湖人,即便是天崩地裂,葉辰大概也不會皺一下眉頭,可在這一刻,似乎一陣風吹來,都能將這般硬朗的漢子吹倒。
寧不凡長長舒出口氣,輕輕後撤一步。
葉辰開始舞劍,沒有調用劍意,也沒有使出什麼精妙的劍招,他將劍當成了刀,步伐凌亂,胡亂劈砍,泥土四濺,揮來揮去,狂風呼嘯,劍光明朗。
月光涼寒,劍光更比月光寒。
葉辰力竭之後,又將仙人劍往天上狠狠一丟,開始對蒼天破口大罵,儘是些難堪入耳的污言穢語。
寧不凡怔怔望着葉辰,鼻頭有些發酸。
葉辰罵累了,氣喘吁吁躺在鬆軟的地上,笑道:「寧兄,我這套劍法——精妙否?」
寧不凡再飲一杯酒,撫掌讚歎,「當世一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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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頓酒,喝了整整一夜。
陳子期抱着大黃狗在山溝里呼呼大睡,直到晌午才被滿面怒意的藍喬找到。
藍喬一手拖着陳子期的一條腿,另一手拽着大黃狗的尾巴,給這兩個狗東西拖了回去。
葉辰醒來后,發了會兒呆,想起了昨夜自個兒耍的那套劍招,臉色頓時一黑,也沒好意思喊醒寧不凡,旁若無人的走出柳村。
寧不凡喝的最多,也是睡得最死的,直到傍晚將夜才伸了個懶腰悠悠醒轉。
他揉着惺忪的睡眼,伸手往一旁摸去,「安琪,昨個兒,我和......」
一陣涼風掃過眉梢,睡意頓消。
寧不凡微微怔神,然後回神,最後沉默。
王姑娘可太壞了,走就走吧,偏偏還將他的魂給帶走了,也老是出現在他的夢裏,時而耳畔輕語。
你說說,這怎麼教人放得下?
寧不凡心頭悵然,抬眉望着滿天緋紅晚霞,久久凝望,直到遠處傳來一道清脆的嗓音。
「爹爹!」
寧不凡猛然驚醒,驀然回首,還未掃眼,便有一位嬌小的人兒撞入他的懷裏。
遠處,雲瀟瀟一襲宮裝黃裙,落落大方,眉眼含笑。
寧不凡揉了揉寧小小的鬢髮,柔聲道:「你們不是在桃花村獃著嘛,怎麼忽然就過來了?」
寧小小伸手攬着寧不凡的脖頸,略微揚起小腦袋,一雙大眼睛熠熠發光,「雲祖說,她要去一個很遠很遠的地方,要來與爹爹辭行。」
寧不凡心頭狠狠一顫。
很遠很遠的地方?
雲瀟瀟面朝寧不凡,緩緩跪倒,款款行禮,額面輕輕觸碰鬆軟泥土。
從桃花村出發之前,她曾無數次告訴自己要鼓足勇氣,說出一些埋在心頭數千年的話,可當她真的見到了寧不凡,卻忽然釋懷了。
那位風華絕代的師尊,早在三千多年前已經遠去了。
眼前人,不是心中人。
心中人,早被泥銷骨。
既然如此,又何必拘泥於那份本就不該存在的綿綿情意?
雲瀟瀟緩緩抬眉與寧不凡平靜對視,無聲輕喃,「師尊容稟,徒兒要為人間遞風了。」
她說過,如果有朝一日,她到了壽限,死去了,便要成為涼爽的夏夜,閑暇之時,便與人間遞風。
那麼,便是今日了。
寧不凡嘴唇輕顫,久久未聲。
雲瀟瀟的身影在滿天緋紅落霞的映射下,漸漸變作點點熒光,輕緩升騰。
夏蟬輕鳴,人間大風。
黃葉悄落,秋意自來。
寧小小略微茫然,轉頭要看,「雲祖怎麼還不過來?」
寧不凡伸手捂着寧小小的眉眼,「她......她先忙去了。」
寧小小似乎意識到了什麼,將臉貼在寧不凡的胸膛,「爹爹,我想娘親了......她真的會回來嗎?」
寧不凡感受着不斷吹拂過眉梢的瑟瑟涼風,情緒幾乎崩潰,強忍着淚水和喉間的哽咽,輕輕「嗯」了一聲,「等你長大了,她就回來了。」
「那我什麼時候才能長大?」
「要個......五六年吧。」
「爹爹?」
「嗯。」
「你哭了?」
「沒有,仙人怎麼會哭呢,這是......風太大,沙子進了眼裏。」
「哦,那我給你吹吹?」
「好。」
江湖無事,人間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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