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6章 挽天傾（上）
寧不凡望着天穹上以獨臂作刀、將天地割裂開來的張火華，心頭微微泛起漣漪。
他忽然想起，白凡贈予他的那一首詩。
《秋風破·人間且高歌》
夜來斟酒望月，金樽忽墜龍潭。獵獵風拍凄涼雨，滾滾雷落山外星。一瞬便天傾！
風流前輩皆往，徒留思效神傷。白髮孑然獨臂客，醉眼含笑問上仙。安敢來人間？
原來，這不僅是一首詩，更是一個故事。
一個前輩為後輩鋪路、後輩再效仿前輩的、大風流的故事。
這一刻，寧不凡有些想喝酒了。
......
張火華砍斷了仙人下凡的金色大河，又以刀光化作屏障鋪滿人間，將天地分割。
仙人若要下凡，便該先殺張火華。
張火華欲以一己之力硬撼數百位仙人，如此壯舉，堪稱大風流。
一位身形魁梧的仙人提着一柄纏繞着烈焰的赤金長刀，緩步走向張火華，漠然道：「凡人，你可知......逆仙者死，永無來世？」
張火華獨臂微抬，似橫刀於胸前，以平靜的目光，緩緩掃了眼遠處枕戈待旦的數百位仙人，洒然笑道：
「假若真仙當頭，我自會俯首，可你們只不過是一群天道的傀儡、虛妄之流，在天門之內耍耍仙人的威風也就罷了，今而作客人間，怎麼還敢稱仙？」
眾所周知，張火華是剛直爽利之輩，從來不會說戲言和玩笑話，也不會為了自壯聲勢而說出唬人的話來。
那麼，他說的便是實話。
那麼，他真的看不起眼前這群仙人。.
哪怕，他們人多勢眾，哪怕，他們威勢十足。
可是......即便是一隻長得像大象的螻蟻，終究也是螻蟻。
昔日，柳先生胸中三口鬱氣，僅以兩氣吐出，便用遮天劍意變作誅仙劍陣，殺得仙人丟盔卸甲、倉皇遁逃。
張火華曾受柳先生大恩，歷經十餘載，終於走到能與柳先生比肩的地步，他自當承繼柳先生的志氣，將那一口沒有吐出的濁氣，讓這群仙人好好瞧上一瞧。
魁梧仙人大步上前，抽刀直落，徑直撞向張火華，「凡人，你有被我銘記的資格，報上你名！」
張火華抬眉望着疾馳而來的無數刀光，竟然不避不閃，平淡回道：「可惜，你還沒有讓我報上名號的資格。」
「呲——」
無窮刀意似狂風席捲般呼嘯落在張火華的胸膛，本就破爛的黑袍一瞬撕裂破碎成無數飛屑，令人意想不到的是，銳利無比的刀光竟然無法刺入張火華的血肉。
魁梧仙人瞪大雙眼，驚駭異常。
張火華伸出獨臂，握着抵在他脖頸上的赤金長刀，說道：「刀不錯。」
他抓起刀背，驟然發力，將這柄長刀捏的粉碎，再以雷霆之勢奔襲向前，一陣明亮晃眼的刀光掠過，橫切數十丈，將這位仙人的頭顱狠狠斬下。
仙人之血，灑落長天，旋又化作金色細雨，飄然落下。
不錯的意思是，還不夠好。
張火華連殺兩位仙人，一身衝天刀意竟然絲毫不見頹弱，反而越發強盛。
難道，數百仙人，連他一人都奈何不了？
自然不是。
仙人有強有弱，殺了兩個弱的，也該來個強的。
片刻寂靜后。
一聲輕笑傳入張火華耳畔。
一位耷拉着眉眼的仙人，扛着闊刀，緩步走出，立於張火華面前，「七千兩百三十九年前，連孫，刀道無敵，渡劫飛升。」
聽聞這個名諱，張火華微微皺起眉頭，「你是......碧潮連孫？」
連孫緩緩點頭，「不錯。」
二十七年前，張火華還是位十餘歲的村中少年。
在一次機緣巧合之下，他在後山斷崖下，尋到了一處洞府，洞府里擺着一口楠木棺槨，棺槨前立着一塊兒石碑，石碑上刻着洞府主人的平生事迹。
洞府的主人，正是連孫，因其自創的刀法名為碧潮，又被人稱之為「碧潮連孫」。
當然，這並不是一件重要的事情，重要的是，洞府內側的桌案上，擺着一卷殘破不全的古籍——碧潮刀法。
碧潮刀法第一式——烽火燎原。
碧潮刀法第二式——滄海浮生。
碧潮刀法第三式——山河望月。
碧潮刀法第四式——海棠醉日。
碧潮刀法第五式——舊燕歸巢。
碧潮刀法第六式——搖落星燭。
張火華修以碧潮刀法，將碧潮六式融匯貫通，一頭扎入江湖，自此開啟名動天下之路。
可以說，面前這位身形瘦削的仙人，是他的隔代恩師。
張火華望着面前這位扛着闊刀的仙人，沉默半晌，說道：「荒刀——張火華。」
連孫提刀遙指張火華，問道：「你的刀呢？」
張火華舉起獨臂。
連孫咧嘴一笑，讚歎道：「果然好刀。」
說話之間，連孫身形驟然化作虛影，一瞬掠過百丈，欺身而近，舉起闊刀朝張火華脖頸落下，刀未至，刀意先來，迅猛烈焰一瞬炸裂，化作吞天巨蟒，要將張火華一口咬下。
烽火燎原！
張火華身形微微晃動，後撤十餘丈，緩聲道：「斬天！」
一道虛無縹緲的刀意憑空生出，化作一柄虛幻闊刀，將烈焰巨蟒從中斬斷，刀勢更是不止，直撲連孫。
連孫面色不變，傲然挺胸，橫刀輕抬，驟然拍向張火華凝聚而出的斬天刀意，「轟！！」
一聲巨響，張火華悶哼一聲，後撤數丈，還未回神，便瞧見滿天繁星遙遙劃過天幕，似如雨落般，「噼里啪啦」的朝他砸來。
滄海浮生！
若是吃了這一招，怕是不死也得重傷。
張火華微微眯眼，垂下獨臂，以拔刀之勢，驟然迎接星雨，大聲道：「裂地！」
「嗡——」
裂地之刀，化作數百道暗紫神雷，以滾滾長江東去之勢，將星雨齊齊撕裂。
連孫望着這一幕，暗暗心驚，忍不住出聲讚歎道：「好小子！」
這兩刀的氣魄，絕非一般人能夠使出。
久違的戰意，湧入連孫心頭，他的雙眸忽然泛起刺目金光，刀目開啟之後，兩道凌銳刀光從他的眼眸激射而出，宛若赤紅游龍，攪亂風雨，以摧枯拉朽之勢繞過神雷，直刺張火華雙眸。
山河望月！
張火華避之不及，一雙眸子被游龍刺瞎，鮮血直流，即便如此，他也只是微微一晃便穩住身形，嗓音低沉，抽刀而出，「皆滅！」
「轟！！」
連孫還未來得及看清刀光，便被一道橫穿而來的深邃黑暗刺穿胸膛，血肉橫飛，他猛然噴出一大口鮮血，身形搖搖欲墜，險些跌落。
兩人各遞三刀，兩人皆是身負重傷。
連孫眸光閃爍，眯眼遙望張火華，說道：「我若只是一介凡夫，你這一刀便能殺我，可惜......我乃天上仙人！」
張火華不顧面額鮮血直流，緩緩吐出一口濁氣，輕聲笑道：「似你這般英雄好漢，竟也會被天道蒙住雙眼，身為傀儡尚不自知，可悲，可嘆！」
連孫擦拭嘴角溢出的血絲，平靜道：「我還有三刀。」
張火華想了一會兒，說道：「我只剩兩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