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夜叉殺鬼
死亡之神。
曾經我為我的死亡痛苦不已，而他出現了。他站在一片白色的花海里，用輕聲細語和平靜的眼神慢慢抹去我的傷、我的疼。所以即使滿身傷疤，我也不再害怕，甚至有那麼幾秒，我會認為如果我沒有死，就不會認識他。他是我的救贖之神。可現在的他，渾身都帶着刺。不論是片刻前與面具人的交戰，還是現在用鬼煉火形成的粗繩勒住楊彥姿的魂脈，他一心只想致對方於死地。
他真的不再是我認識的拿依了嗎？
那團夢境裏的橙黃色的光，究竟對他造成了什麼樣的影響？曾經的拿依還能回來嗎？
我伸手抓住繩子。灼痛立刻從掌心傳遍至全身。
「陳宋宋，你在幹什麼？」拿依看向我。他意外而驚訝的眼神後面，我彷彿看到那個溫涼的拿依。
「你曾經說過，你吃鬼魂，得它們自願才行。你看看她。她有事未了，她不是自願的！」我忍着痛，對拿依說。
他愣了一下，才咬牙吼道：「不用你管！」
我忽然覺得身後一涼。從拿依的眼睛裏，我看到那個面具人。
「拿依——」尖細的聲音不知是從哪裏傳出來的，聽得我渾身直抖。我不敢回頭。
「不必搶嘛——兩隻鬼魂——你我均分——」
我的胳膊被兩隻有力的手鉗制。我敢肯定，即使我拼勁全力，亦不過是蚍蜉撼樹。
依然是在拿依的瞳孔里，我看到那個面具人在我身後，他面具上代表嘴的那條線忽然分成兩條，張開。線邊有一排鋸齒，線間是一個不知深淺的黑洞。
「等等。」拿依瞬間收回鬼煉火。
「怎麼？」面具歪着頭問。
「這隻——」拿依高舉着手，指向我，「我的。」
面具合上嘴，嘻嘻笑兩聲：「好說好說。」
鉗制住我胳膊的手鬆開了，那種充滿壓迫的陰冷感漸漸離我遠去。
我正要放鬆地呼一口氣，便感覺脖子上被什麼東西勒住。我說不出話，抬頭看着天，天色昏暗。樓頂的風很大，卻吹不散頭頂的烏雲和身邊的陰冷。那時候，我也是這樣，在迷迷糊糊間，被人勒住脖子。兩次痛苦的經歷如同兩張相似的照片交疊。上一次，我毫無還手之力，任由體內的生命像從洞口滑出的氣體，變成遊絲，變成廣闊世界的一部分，獨獨不再聚在我身體裏。
面具男遠遠地站着，雙臂下垂。我和他之間似乎什麼都沒有，然而在某些角度的時候，你能看到在昏暗空間內搖晃着的細絲。
「沙多！我說過，陳宋宋是我的！」我聽見拿依的聲音。
「那你放開楊彥姿。」面具男的聲音不給人商量的餘地。
「特刑科沒有走遠，我想我們倆個誰都不想和他們再打交道吧。」拿依說。但其實他鎖住楊彥姿的綠繩沒有絲毫放鬆。
「我他媽才不在乎。倒是你，拿依，你變得和以前不一樣了。」面具男說。
還好，我的脖子雖然被勒住，但還能呼吸，不至於像上次一腳跨入死亡的世界。
「我變成什麼樣，關你屁事。」拿依冷冷地說。我驚了。真不像他能說出的話。
「以前你最不屑和我搶了。還記得嗎？四十還是五十年前，也是像這樣，我們碰巧聽到同一個靈魂的召喚，你看到我在，一句話都沒說就撤了。可眼下，你變了，變成跟我一樣嘍。」
「不。我比你厲害得多。」拿依說完，另一隻手中扔出綠色的短刀，直朝面具男而去。
面具男則並不與拿依正面較量，原地高高躍起，來到我頭頂，瞬間收回鬼煉火，提着我脖頸間的魂脈，向著日落的方向跑去。我的視線中有各色樓頂交替，風聲巨響。我心裏想着——完蛋了。
我願意被原來的拿依吃掉。但不願被現在的拿依吃掉。更不願眼下這個擒住我魂脈、像拎着小雞一樣把我拎去一個我不認識的地方的面具男吃掉我。
我得反擊。
我悄悄地將我的腳化成藤蔓般的細霧纏上面具男的腰間，細霧的另一端沿着他胸膛的起伏攀至他的面具臉。無孔不入。一旦他要傷害我，我便鑽到他的身體裏去。@：.
「如此妄動，你嫌自己死得不夠快嗎？」面具男停下來，站得筆挺地說。
「你以為我不知道，夜叉食魂，需得鬼魂同意。好像我並沒有說過我要死。我想活——想在這個世界存在着，一直存在。你吃不了我。」我冷靜地說，一邊抬頭看着細霧們化出小手，隨時準備扯開面具男的臉。我還真的挺好奇，那張非人的面具下是怎樣的眉眼。
「會鑽漏洞的鬼。」面具男丟下我。我立刻聚形，遠遠地離開他站着。
面具男面具上的嘴忽然歪向一邊：「我知道了。他鉗着楊彥姿，故意讓我抓走你，是因為他知道我根本不能拿你怎麼樣。他不僅變得無情，而且還狡猾了很多。」
「你不走？那我走了哦。」我看着越來越暗的四周，和那張越來越明顯的面具，強裝鎮定地說。
「但我敢打賭，你這隻小鬼恐怕不知道，不同意有不同意的吃法。」面具男忽然移至我面前，原本一條線代表的眼睛撐開成兩條。眼眶裏沒有代表眼珠的黑點。我向後退一步。夜叉的世界，我所知曉的也許僅僅是皮毛。
眨眼間，面具男手中扔出一個綠色的環，環從我的頭頂一直到腳尖轉了幾圈，我便被拘進一個無法逃出的空間裏。我伸出手，觸碰到鬼煉火扯開形成的薄膜，倒是不痛，有點悶而已。悶悶的不適感很快變成喘不過氣的絕望。我對自己說：你沒有身體，不必恐慌。沒有用。在極端情況下，心理暗示只會突顯你的無能為力。
綠色薄膜形成的空間肉眼可見地在縮小。
我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也許我就這樣在這個空間裏失去意識，再也醒不過來。也許在縮小至一定大小的時候，面具男會像拿依一樣從大張的嘴裏伸出兩隻胳膊，把我扯進去。真進去了，會是跟拿依一樣綠意縈縈的潛意識世界嗎？
爸爸媽媽——我在只剩一半的視線中看到他們倆。
永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