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無法舍下的執念
我看清了那張面具。兩筆柳葉勾出眉形,再兩筆勾出眼,眼尾下墜連至鬢角。連至鬢角?我忽然意識到,正常的面具,不可能嚴絲合縫到這個地步吧?
「痛苦?幫助?」女人輕聲笑道:「心裏的痛苦可以抹去嗎?你的幫助能讓時間倒流、一切從未發生過嗎?」
「時間倒流?不行。」
「但我可以吃了你。你被吃了就不會覺得痛苦了。」
「造成你痛苦的是這世界的其他人,對吧?你被我們吃掉,到一個不與任何人產生關係的世界,痛苦就不復存在了。」
「這樣的幫助是不是一步到位?」
「聽起來……不好玩。」女人轉過來,看着我們。她臉上滿是青紫,讓我觸目驚心。
「不過,你們都想吃我?」她忽然笑道,令人匪夷所思,「那就打一架吧。誰打贏了,誰就能吃我。」
拿依與面具男相視一秒,便紛紛從手中化出綠色的刀和劍,互砍起來。
我目瞪口呆。誰能相信不久前的拿依還躺在床上,半死不活?
「你也是鬼?」女聲幽幽地在我耳邊想起,女人不知何時飄到了我身後。
「是。」我回答。
「你是怎麼死的?」她問。
「被人勒死。」我本來不想說的。
「這些傷,是死前、還是死後造成的?」她指着我露在外面的胳膊問。
「應該是死後吧。」我的頭被丟在一片油菜花田裏的一個小水坑邊。左臉,潮濕、陰冷、柔軟。右臉,乾爽、明亮、迎風而化。油菜花黃黃的,像金燦燦的太陽。太陽公公看到我只剩一顆頭,他會生氣嗎?他會可憐我嗎?
「嘖嘖嘖。兇手是男?」女人幽幽地問。
「嗯。」我答,眼睛盯着拿依和面具男。他們一個站在欄杆上,一個站在地面,武器已換成長槍與九節鞭——儘管它們本身都是同宗同源的鬼煉火。
「沒想過報復?」女人轉過頭來看我,慘白又有烏青的臉從披散的頭髮里露出來,很是嚇人。
我被問得一愣。
有很長一段時間,我沒有意識到自己死了。等認識拿依后反應過來,我更在意自己的悲慘。對於是誰害死我、為什麼要害死我這件事,倒是沒有深究。
「那——你又是怎麼死的?」我反問。不能一直這麼被動。
女人突然開始狂笑。她的笑聲像高速列車與空氣摩擦產生的尖嘯,一度讓我想要逃離。
「我啊——是被男人活活打死的——」她笑着說,笑得喪心病狂,笑得悲傷無助。
「為什麼?」我問,只想讓她的笑聲儘快停住。拿依和面具男已經跳到不遠處的另一個樓頂上,鬼煉火分別化成巨錘和三叉戟。
「為什麼!沒有為什麼!他就是想打我,就是想打我!就是想打我!因為我是個女人,看起來很脆弱的女人,他想控制我一言一行,可又不能完全控制住!哈哈哈!」
女人又開始笑。我的頭開始疼。這種疼,彷彿是一個開端,陷入無序的開端。
「你叫什麼?」我大聲問她。如果她不笑,我的疼就能停住吧。
女人猛地收住笑,四周恢復寂靜:「我叫什麼?」
「你的名字——」我試着提醒她。
「楊——」她低着頭,似乎在拚命思索。
「楊彥姿!」通往樓下的門被人一腳踹開,皮安娜端着槍,對着我們。她身後還有兩個男人,也端着槍,一個瞄準我,另一個瞄着拿依和面具男。不過,從他慢慢搖動的胳膊來看,他不確定目標,至少不能輕易跟上。
「陳宋宋?」皮安娜對於杵在一旁的我甚感意外。
「嗨!」我對她擺擺手。
皮安娜抬槍朝向拿依和面具男的方向,看也不看就開了一槍。槍聲很響,卻不會讓我的頭疼。我看見槍里射出幾枚銅錢,飄至最遠處后旋了回來,鑽進皮安娜手裏。
拿依和面具男這才停下,同時看向這邊。面具男對拿依說了什麼,然後踩着欄杆,一躍而下,消失不見。我瞥了眼腳下,至少二十層,他就這麼跳下去了?
「你們這動靜也太大了。赤色蒼鷹一直在發警報。」皮安娜垂下執着槍的手,對跳回我身邊的拿依說。
拿依不以為然地聳聳肩:「總不能讓煮熟的鴨子飛到別人嘴裏去。」
「說說吧,怎麼回事。」皮安娜對着叫做楊彥姿的的女鬼努努嘴,順便示意身後的兩位同事收起槍和緊繃的戒備。
「我是夜叉。」拿依皺了皺眉。清醒以後的他對自己夜叉的身份更加滿意了,無時無刻不在炫耀。「我聽見她在召喚我,說她想死。」
「那——怎麼會有兩隻夜叉?」皮安娜面露疑色。
「不要用「只」這個單位來形容我們。」拿依不滿地說:「我也不知道。可能他恰巧在附近。眾所周知,沙多就是夜叉中的禿鷲,聞着味兒就來了,能不能搶到,各憑本事。」
「既然他走了,那接下來你看着辦吧。我們撤了。」皮安娜收起槍,轉身對同事一揮手。兩位同事也把槍收起來。不過,我聽到有人低聲抱怨:「就這?回去還得寫報告——」
轉身之前,皮安娜看了我一眼,似乎對拿依能夠醒轉還算滿意。
他們的腳步聲剛歇進黑暗裏,我便聽見身後不甚普通的聲音響起。
初聽,像骨頭鑽進肉里;再聽,又像在徒手從肉里剜出骨頭。
我慢慢回頭,那位叫做楊彥姿的女鬼身形扭曲成一團,好像被扔進洗衣機里,咔噠咔噠,咔噠噠噠。
我嚇得往拿依那邊挪了挪腳,但在我的餘光瞟到他的嘴角勾起奇怪的笑時,又往後退了退。
我看到拿依從手裏蓄出鬼煉火,鬼煉火從他掌心鑽出,分成兩股,兩股糾纏,再擰成一束,直衝楊彥姿的脖子而去。在被鬼煉火化成的綠繩纏住的一瞬間,楊彥姿的臉立時變成漆黑。那一片漆黑中上面兩個坑,是她的眼,下面有個長形的坑,是她發出無聲嘶吼的嘴。
「拿依!你在幹什麼?」我下意識地朝他喊。
「閉嘴!她本就該被我吃掉!」拿依的眼神、語氣里滿是兇狠。他還是穿着黑衣黑褲,在樓頂的風的襲擊下,他像一座不容置疑、不容被打倒的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