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第八十七章
又是一年萬物復蘇之時。
沉寂了一整個冬天後,植物們彷彿都再難以抑制自己強盛的生長力,爭先恐後迫不及待地肆意張揚起來。
百紫千紅鬱鬱蔥蔥,將那一片漫無邊際的白茫茫徹底衝破、取代。
而一個寒冷寂寥的冬天顯然不僅僅是將植物壓抑得有些過分,人也是如此。
京城內的大街小巷人來人往煙火裊裊,五花八門的小攤子也是遍地開花,攤販們站在街邊扯着喉嚨賣力地吆喝,精神抖擻熱情洋溢,男男女女、或朝氣蓬勃或飽經風霜,每個人的臉上卻都透着股子滿懷希望的精神頭兒。
彷彿較之以往任何時候,這個世界都要顯得更加生機勃勃繁華喧鬧些。
「姑姑,快來看看這個。」林黛玉從旁邊小攤子上拿起一支木簪子沖她晃了晃,臉上的笑容顯得有些奇怪。
「鄉野村夫做出來的木簪子有什麼好的?」郭絡羅氏顯然是有些嫌棄,說道:「今兒你姑姑出來為的可是再瞧瞧還有沒有什麼能做嫁妝的好物件再補一些,這樣的東西可上不得檯面。」
這人性子高傲得很,甚至頗有些眼高於頂的架勢,說起話來往往也是直來直去怎麼想就怎麼說,是以有些時候話就不那麼好聽,不知道的總覺得她是在針對誰故意給人難堪呢。
不過接觸幾回下來就發現還真不是那麼回事,性情如此罷了。
林黛玉也算是了解了這人的秉性,故而也並不在意,只笑道:「要論精緻自然是比不得能工巧匠之手,要論價值那就更加沒法兒比較了,不過我倒覺得這支簪子的寓意不錯,相信姑姑一定會喜歡的。」
聽她這麼一說,幾個小姑娘頓時都來了興緻,紛紛湊上前去細瞧。
只見那木支簪子通體發紅,並不十分艷麗的紅,也並不顯得很老氣的紅,色澤看起來恰到好處的端莊大氣。
不過幾個小姑娘也都是見過世面的貴女,一眼就看出來這木料用的絕非什麼名貴木料,許是鄉野山溝里常見的罷。
果然,那攤販解釋道:「這木頭是小人的兒子在山裏砍柴時順道兒砍的……」
頭髮花白的老人家面對着幾個身着華服容貌氣度極佳的貴女顯然緊張極了,兩隻粗糙的手不停的在身上摩擦,說起話來也是磕磕巴巴透着股子氣弱,被歲月侵蝕得佈滿溝壑的臉龐上浮現出滿滿的恐慌忐忑。
「這是老人家親手雕刻的?」董鄂氏有些好奇地問道。
老人家連連點頭,蒼老的臉上露出一抹憨厚的笑容來,「小人年輕時跟師父學過幾年手藝。」
「這可不像是學過幾年手藝的。」烏拉那拉氏忍不住贊道:「這雕刻的手藝實在是好得很,細節之處處理精細,神態也雕活了,倘若用料名貴些着實不失為一件精品。」
董鄂氏在旁也直點頭贊同,「就是可惜了這料子不行。」先是仔細觀察了一下木料上的紋路,而後放在手裏顛了顛,又放在鼻子下面仔細聞了聞,終是遺憾地搖頭。
「這簪子我要了。」林言君笑盈盈地接了簪子拿在手裏,問道:「老人家打算怎麼賣?」
那老頭兒許也沒料到她真會要,先還愣了一下,而後伸出一根手指頭,「一……一百文……」
一百文大概也就能買個二十斤的米,而看這簪子的精細做工顯然也不是一時半會兒能快速完成的,尤其是年紀這麼大的老人家,怕是費了不少功夫呢。
「靈芝,拿一兩銀子給老人家。」說罷就拿着簪子先一步離開了。
直到離開攤子前郭絡羅氏還沒反應過來呢,皺着眉頭盯着那簪子瞧了又瞧,「你們都說這簪子雕工厲害,我卻怎麼就瞧不出來這雕的究竟是個什麼鳥兒?」
林黛玉忍不住「撲哧」一笑,「你再仔細瞧瞧,這不是大雁還能是什麼?」
這一說還果真是。
「我是沒那方面的天分。」毫無藝術細胞的郭絡羅氏搖了搖頭,忽而想到什麼似的,眼睛一亮直勾勾地盯着林言君,「那我可算是知曉為何林姐姐瞧了一眼就直接買下這支簪子了,這寓意着實好得很。」
林言君但笑不語,仔細將那簪子收了起來。
都說鴛鴦是愛情的象徵,因為每每出現時大多是成雙成對,故而便造成了這樣的誤會。
可實際上鴛鴦卻並不是從一而終的動物,比起大雁來還差遠了。
大雁不僅是一夫一妻忠貞不二,甚至倘若其中一隻不幸死去,另外一隻也不會獨活,或直接自殺追隨而去,或鬱鬱而終孤獨一生。
是以自古以來男方在向女方下聘時,往往有心的男方便會活捉一隻大雁放在聘禮當中,以此來表示自己對女方的心意。
而這會兒即將要出嫁的姑娘買下這樣一支簪子,其中的含義自然也就不言而喻了。
郭絡羅氏那一臉都是遇到同道中人的表情,挽着林言君的手,再提起那簪子時也沒有那般嫌棄的模樣了,反倒是說:「這可是提醒我了,回去我便叫人給我也打一支雕刻大雁的簪子,等到時候就直接戴在頭上出嫁……不成,我還要叫胤禩再去活捉一隻大雁送給我才行,不能就我自個兒是這樣的心思。」
「皇家可沒有這樣的規矩。」林言君涼涼地來了一句,又補充道:「這些事兒你們自己私底下彼此互通心意就行了,拿到枱面上來可就太扎眼了,容易引人非議。」
誰想郭絡羅氏卻高揚起頭顱,笑得很是張揚肆意,「我才不在意旁人如何非議,嘴巴長在他們自己身上,他們愛怎麼說怎麼說,我只要自個兒活得痛快過得順心,便是旁人拿唾沫星子淹死我我也不帶多給一個眼神的。」
不經意想到歷史上對八福晉的評價——康熙親口斥其善妒成性、斥責八阿哥受制於婦人,後面四爺上位后也發表過類似的言論。
再看看身旁這個滿臉驕傲張揚的小姑娘,想着她的這番言論,林言君的心情一時之間就不免十分複雜。
對於美好愛情的嚮往和追求原本並沒有錯,錯就錯在生錯了時代。
這樣一個封建年代,尤其又身處皇家,怎麼可能容忍得了呢?
倘若她沒有那樣特殊的能耐,恐怕連她自個兒都無法追求自己想要的,饒是如今這般情況,有些事卻也終究只可意會,而不能大大咧咧地擺在枱面上張揚。
可郭絡羅氏這樣的性格……
林言君想郭絡羅氏想得入神,卻不知董鄂氏也正想她想得入神呢。
那眉頭皺得緊巴巴的,時不時狐疑地看一眼林言君的身影,又古怪地瞧瞧郭絡羅氏,滿臉沉思彷彿陷入了什麼迷茫之中。
大雁象徵著什麼她自然也很清楚,林言君和郭絡羅氏的話每個字拆開來她也都明白,可這合起來組成一個完整的句子……她怎麼就理解不了了呢?
明明她還記得選秀時這位四弟妹是那樣一個端莊大度的賢良人,如今看來卻彷彿有哪裏不太對?
不能夠吧?
「想什麼呢這樣入神?仔細腳下。」烏拉那拉氏小聲提醒了一句。
回過神來,董鄂氏看向她嘴皮子動了動,終究還是忍耐不住心裏的痒痒勁兒,湊在她耳邊小聲嘀嘀咕咕一通。
聽罷,烏拉那拉氏卻詭異的沉默了。
端莊大度的賢良人?林家姐姐?
呵呵。
你要說林家姐姐傾城絕色、為人坦誠、秉性良善、溫柔可親等等等她也都認了。
可你要說林家姐姐賢良大度?什麼眼神兒啊。
如此想着,她瞧着董鄂氏的眼神就不禁變得有些憂心忡忡。
就這樣一點看人的能耐,嫁進皇家成為皇子福晉可怎麼辦才好呢?周圍都是人精中的人精,這傻姑娘還不得被人哄得團團轉?
「你這樣看我作甚?」董鄂氏被她瞧得有些毛毛的,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臉,「難不成我臉上有什麼髒東西?還是妝花了?」
又是一陣沉默。
忽而一聲輕嘆,烏拉那拉氏語重心長地說道:「回家與你額娘說說,仔細挑幾個精明聰慧的丫頭婆子給你陪嫁過去罷。」
怎麼突然說起這個?
董鄂氏面露疑惑,轉念突然反應過來……這兒的意思豈不是嫌棄她笨?
「好你個壞丫頭,變着法兒的埋汰我呢!」惱羞成怒之下,董鄂氏直接將魔爪伸向了小姑娘的腰間,逮着空隙便是一頓撓。
猝不及防之下烏拉那拉氏被撓得只連連閃避求饒,一時不慎就撞上了前頭的三人。
這下可好,五個人瞬間笑鬧成一團。
身後和兩旁都跟着不少丫頭婆子,將幾個姑娘保護得嚴嚴實實的,其他百姓見着這樣的陣仗也都知曉這必定是招惹不起的貴人,故而大多遠遠地就避開了一些距離,不過卻又耐不住好奇和驚艷之心,總難免多瞧上幾眼。
這會兒看見幾個嬌俏可愛的小姑娘親親熱熱的笑鬧成一團也都不由得會心一笑,彷彿也都由衷覺得這樣的情景實在太過美好。
笑鬧間,幾人來到了一家首飾鋪子。
與街邊的小攤不同,鋪子裏的東西較之那些檔次高了不止一星半點兒,便是木簪子也都是用的上等木料,無論是設計還是做工也都完勝,其他什麼各類玉石、翡翠、貓眼石、珍珠及金銀飾物更是應有盡有,品相都不差,極品的也有。
愛美的小姑娘們頓時彷彿那掉進米缸里的小老鼠似的,滿臉具是興趣,左瞧瞧右看看,頗有種眼花繚亂的煩惱。
當然了,小姑娘們各有各的審美偏好,故而也難免會發生一些分歧,時不時腦袋扎在一處嘰嘰喳喳議論紛紛,卻也充斥着活潑歡快的氣氛。
幾個人也都不是那差錢的主兒,見着喜歡的便直接拿下,各自的丫頭跟在後面提包裹付銀子忙得也是不亦樂乎。
林言君也跟着挑了好幾樣叫掌柜的包了起來。
其實嫁妝已經準備得十分妥當,瓜爾佳氏並不是那眼皮子淺的人,手裏捏着林家的管家大權做起事來十分爽快大氣,給她這個小姑子準備的嫁妝樣樣都是實打實的好貨,半點兒沒有糊弄人的。
也就是比着太子妃和大福晉當年的嫁妝稍稍降低了些許標準,但林言君估摸着算了算,就算日後其他阿哥都娶完了媳婦,那些福晉的嫁妝十有八九也是遠比不過她的。
林家畢竟是祖上五代列侯,又向來一脈單傳,從未有過分家之事或嫁女之事,故而財富至今仍舊完好保存。
加之林如海在巡鹽御史的位子上一坐便是二十來個年頭……常言道「一任清知府,十萬雪花銀」,更遑論是巡鹽御史呢?
固然從不收受賄賂、以權謀利,可這個差事本身就是個大肥差,壓根兒無需刻意去違法斂財,收入就已是遠超常人所想了。
林家迄今所積累下來的財富更是外人想像不到的,若非規矩擺在那兒,這嫁妝也必定絕非如此而已。
不過即使是頂着規矩不得不壓制一下,到時候那滿滿當當的十里紅妝也定然能叫人好好大開一回眼界,再加上私底下準備的那些壓箱底的銀票,林言君覺得自個兒都已經是個實打實的大富婆了。
當然了,嫁妝不用操心是沒錯,不過又哪裏有愛美的女孩子能嫌棄自個兒的衣裳首飾多呢?
總歸又不差錢,林言君買起來自是毫不手軟,不僅給自己買買買,還給她家玉兒也挑了許多漂亮的物件,等掌柜的小心翼翼地全部打包裝好,看着那一大摞的包裹丫頭婆子們的臉都苦吧了。
等幾個小姑娘買得盡了興,這家鋪子幾乎都已經被掏空了一半,至少上等乃至極品的好東西全都沒了。
掌柜的樂得那是見牙不見眼,攜着幾名夥計點頭哈腰地恭送幾位貴客,誰想人才轉身還沒來得及踏出門檻兒呢,迎面又撞上了一行人。
一個鋪子的大門攏共也就那點兒大,林言君這一行人光主子就有五個,後面還跟着一大串丫頭婆子,這會兒門口這麼一擋便出不去了。
林言君原是想着偏一些叫人先進門也罷,可誰知還沒等她動作呢,對方倒是先開口了。
「讓一讓讓一讓,什麼人也敢擋我家夫人的路?」小丫頭也不過十五六歲的模樣,說起話來卻是鼻孔朝天滿臉趾高氣揚。
再一瞧打頭那位婦人打扮的年輕女子……衣着華麗打扮貴氣,容貌生得極其艷麗張揚,是個美人胚子,可那神態卻比容貌還要更張揚幾分呢,渾身上下都散發著一股高高在上目中無人的氣質。
全沒有阻攔小丫頭髮言的意思,反倒是一臉理所應當。
原本讓一讓倒也沒什麼,可這麼一來幾個小姑娘卻也都不樂意了。
最是高傲跋扈的郭絡羅氏率先就惱了,當即柳眉倒豎戾氣橫生,「睜大你的狗眼看清楚眼前究竟是誰,姑奶奶我橫行京城多年還從未給誰讓過路呢,你家夫人又是哪根蔥?她也配!」
小丫頭被她的氣勢嚇到,有些害怕地縮了縮,而後想起什麼似的又重新挺起了胸膛,滿臉傲色,「我家夫人可是國舅佟三爺的愛妾……」
話音還未落地呢就聽「啪」一聲脆響,竟是被她家主子反手賞了個大嘴巴子。
「不會說話就閉上你的臭嘴!」那股子狠厲,令人心驚膽寒。
小丫頭頓時臉色一白,捂着臉「撲通」一跪連連認錯,連哭都不敢哭一聲的,可見其平日必定不是個好伺候的主兒。
郭絡羅氏卻是笑彎了腰,「我當是哪家的貴婦人,卻原來竟是個小妾?」言語之中的鄙夷輕蔑都快溢出來了,嘴角高高翹起,滿含譏諷,「什麼時候區區一個上不得檯面的小妾也敢以夫人自居了?這算是哪門子的夫人?如夫人?說得再好聽那不也還是個下賤的小妾嗎?沒見過這樣自欺欺人的,真真是笑死個人了。」
在場的幾個小姑娘無一例外將來都是正頭嫡妻,對於小妾這種生物自然不會有什麼好感,尤其這人還如此張揚跋扈令人反感。
這會兒聽見郭絡羅氏譏諷的話語,小姑娘們的臉上也不約而同流露出些許或諷刺或厭惡的神色,一道道視線化為實質般刺得人遍體生疼。
唯一不同的林言君卻是美目微微一眯,「你是佟三爺隆科多的小妾?叫什麼?」
聽到問話,那女子的目光自然從郭絡羅氏的身上挪了過來,看到其容貌的那一剎眼底不禁流露出濃濃的嫉恨,愈發抬高了下巴,冷笑道:「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李四兒!倒是不知你們又是誰家的千金,可敢報上名來好叫我認識認識。」
這咬牙切齒的語氣,哪裏是想「認識認識」啊,分明是打着要記仇回去告狀的心思呢。
郭絡羅氏哪裏能受得了這氣?當即那手就忍不住伸向了腰間意欲掏鞭子,可轉念一想,這麼多人堵在鋪子裏施展不開又難免誤傷自己人,於是索性就作罷,直接上前兩步對着那張艷麗的臉龐就是兩個大耳光。
「你是個什麼身份也敢在咱們幾個面前亂吠?一個上不得檯面的賤妾,咱們姐妹幾個的尊名是你夠資格打聽的?你配嗎?你配個棒槌!」
冷不丁這麼一下給李四兒人都打懵了,反應過來之後下意識伸手就要還擊,誰知卻被一隻纖細的玉手死死抓住了手腕。
回頭,對上的便是一雙攝人心魄的美眸,只是此時此刻那雙美眸中的冰冷卻令人膽寒,那樣濃烈至極的憎惡,就彷彿是在看什麼令人作嘔的髒東西。
「縱然你有隆科多撐腰,可這京城裏你卻也不是人人都能得罪的起的。」見郭絡羅氏有了防備,林言君便鬆開了手,拿着帕子不停地擦拭,連手指頭縫兒和指甲縫兒都不曾放過,仔仔細細擦了好幾遍,而後便將帕子往地上一丟,一隻腳踩了上去。
一系列動作優雅自然,行雲流水般順暢,看着甚至很是賞心悅目。
不似其他小姑娘那般情緒外露,更不似郭絡羅氏那般張揚奪目,不聲不響,雲淡風輕,可其中所顯露出來的鄙夷不屑及厭惡,卻是勝於言表。
李四兒只氣得臉都扭曲了,惡狠狠地瞪着她,「既然你這樣說,卻怎麼偏不敢報上名來?倒是叫我瞧瞧究竟是哪家的千金貴女如此狂妄!」
「吏部尚書林大人的胞妹,四阿哥的嫡福晉,皇貴妃娘娘的兒媳婦……可曾聽清了?我等着你來討說法。」說罷,林言君便將她掃到了旁邊,目不斜視地出了門去。
其他幾個小姑娘面面相覷,緊隨其後。
直至來到尚食園坐下,幾個小姑娘彷彿才從震驚中回過神來,一個個看向林言君的眼神里都充滿了驚奇之色。
「林姐姐方才好……」憋了半晌,郭絡羅氏才憋出來一個詞,「霸氣。」
而這卻引來了其他小姑娘的一致贊同。
的確就是霸氣。
看着彷彿一如既往的平靜淡然,臉上不帶怒,眉眼不露躁,說話不急不緩……可偏就是叫人感受到了一股不怒自威的氣勢。
明明她也沒有刻意表現出多高傲的姿態,甚至話都才不過說了兩句而已,可就是有一種居高臨下的壓迫感,令人本能的生出一種「低人一頭」怯意。
林言君抿唇笑了笑,又變回了那個溫柔淡然甚至充滿了易碎感的少女。
與方才那樣的氣勢一比,簡直判若兩人。
幾個小姑娘除了最熟悉她的林黛玉之外都彷彿發現了新大陸似的,又是驚喜又是讚歎,嘰嘰喳喳了好一陣。
「說起李四兒這個名字我倒是想起來,前段時間京城裏傳得沸沸揚揚的……」烏拉那拉氏遲疑了一下,也不知是因着所議論之人的身份問題還是覺得身為一個姑娘家說這些事不太合適,可出於擔心,她還是下意識壓低了聲音接著說道:「聽說那是佟三爺從他岳父的後院強搶回家的小妾,很是寵愛……連家裏的嫡妻都被逼得退避三舍……」
「今兒咱們叫她吃了這樣一個大虧,她回去指定得告狀,那佟三爺又是皇貴妃娘娘的嫡親弟弟……」話到這兒,擔憂的目光落在了林言君的身上,「雖說此事是她不對在先,可叫人家自家人看來,咱們或許卻也不免有太得理不饒人、不給人顏面的做派,尤其是林姐姐本就身份特殊,我只怕皇貴妃娘娘會惱了你……」
這就跟「打狗還得看主人」是一個道理。
李四兒再怎麼不是,可她如今畢竟是隆科多的小妾,打了李四兒的臉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便也等同於是在打隆科多的臉面。
若是旁人倒也還罷了,總不能真為了一個有錯在先的小妾去跟人家掰扯,可林言君身為皇貴妃的兒媳婦,這樣的行為可不一定能得到諒解。
「早知道直接報我的名字就行了,反正那兩個巴掌也的確是我打的。」郭絡羅氏有些懊惱,不曾自報家門倒不是怕什麼,真怕的話她就不會上手打人了,就是單純覺得那麼個賤婢根本不配知道她的姓名,打就打了,還想怎麼著?
沒想到結果卻變成這樣,別回頭將那兩巴掌的仇也全都算在林姐姐的身上了。
如此想着,郭絡羅氏就說道:「皇貴妃娘娘問起來你就直接將我說出來,一人做事一人當,該是我的也不能叫林姐姐平白受累,總歸我也不怕她什麼。我倒還真不信了,隆科多當真能為了一個小妾來找我算賬?簡直笑話。」
那可真不一定。
林言君暗道。
她為什麼憋不住脾氣當眾那樣打李四兒的臉呢?倒不是因為什麼小妾的身份,也不是因為其性格張揚跋扈刺了她的眼,而純粹只是因為這個人是李四兒。
大名鼎鼎的李四兒,後世但凡了解一點清史知道隆科多的人大概就沒有幾個是不知道她的。
原本身為隆科多之妻小赫舍里氏的親阿瑪的愛妾,卻意外被隆科多看中強搶回家中。
這都還不是最離奇的,最離奇的是也不知這個李四兒究竟是給隆科多灌了什麼迷魂藥,又或是當真有什麼非凡的魅力,竟是叫隆科多將她捧在手心裏如珠如寶的疼寵呵護了一輩子。
若僅是如此倒也罷了,隆科多的行為雖說很是荒唐了些,可真論起來也不過就是樁風流韻事,倒遠不至於能叫李四兒這麼一個上不得檯面的小妾還能在史料當中流下濃墨一筆的地步,也不至於叫林言君如此厭憎至極。
李四兒此人,那可真真是個了不得的人物。
身為小妾,卻膽敢以命婦自居,隨班命婦出入禁門,車前對馬叱人避道,極度囂張跋扈肆無忌憚。
又為彰顯名分,在康熙去世時隆科多又令其去迎送新帝派去處理喪事的內務府官員,明目張胆代替正頭嫡妻小赫舍里氏履行子婦義務,直接導致隆科多的親額娘赫舍里氏在次年就匆匆含恨離世。
此外,在四爺登基后李四兒又隨着隆科多水漲船高,仗着隆科多之勢肆意斂財收受賄賂,數額高達幾十萬兩白銀,且毫不遮掩張揚至極,什麼樣的銀錢都敢收,什麼樣的惡人惡事都敢出手,端是橫行霸道無所顧忌。
而對內,隆科多曾聘娶一紅帶子……即皇室旁支子孫之女為妾,卻被李四兒的Yin威逼得人家只能自縊而亡。
說是自縊,誰知道到底是不是呢?許是被李四兒親自勒死的也不一定。
不過無論是被勒死的還是當真自縊而亡,都足以說明李四兒的狠辣手段絕對非比尋常。
而這些都還遠不是最令人髮指的,真正駭人聽聞的卻是另一樁事——致元配若人彘。
人彘,是歷史上呂後為了收拾戚夫人而發明出來的一種酷刑,其殘忍程度令人聞之膽寒。
便是將人的手腳砍去,挖出雙眼,而後以銅注耳使其失聰,用藥灌喉並割舌使其不能言語,再割去鼻子,剃光全身所有毛髮並抹葯使其不能再度生長,最後划花臉將其丟入茅廁之中日夜折磨。
到了這一步,人又哪裏還能算得上是一個人呢?不慎瞧見一眼只怕都能將人嚇瘋了去。
殺人不過頭點地,小赫舍里氏是犯了什麼樣滔天的罪過才得叫她落得如此下場?李四兒又該是怎樣一個蛇蠍毒婦才能幹得出這樣的事來?
不,連蛇蠍面對李四兒那都得自愧不如。
說她是豬狗不如的畜生,林言君都覺得畜生委屈得很。
骨子裏是個生長在和平年代的人,林言君向來都認為生命是極其寶貴的,甚至是值得敬畏的,迄今為止除了那個王夫人以外,也就只剩下一個李四兒,讓她恨不得分分鐘就將其送上西天去。
不對,還得再加上一個隆科多。
若說李四兒是那十惡不赦甚至下地獄都猶嫌不夠的毒婦,那隆科多卻也未曾比她好到哪兒去,甚至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反倒比李四兒還要更加可恨。
作為一個封建年代的男人,便是見色起意妻妾成群也就不說什麼了,納個小妾在家裏想怎麼寵着也都是他的事,可為何就不能放過嫡妻?
小赫舍里氏不僅是他明媒正娶的結髮妻子,還是他的親表妹,為他生兒育女操持家務孝順父母,便是沒有男女情愛也罷,難不成連一點親情都沒有了?
寵妾滅妻本已是極其腦殘令人不齒的行為,可他不僅將小妾寵得沒邊兒了,還縱容小妾對嫡妻那般歹毒行徑,甚至事後為其百般遮掩維護,仍舊如珠如寶的寵着縱着,其荒唐程度與李四兒的陰毒程度簡直不相上下。
叫林言君至今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哪怕隆科多當真天生沒有什麼感情,是以可以對小赫舍里氏的慘狀視若無睹,可他又是如何做到對李四兒那樣的女人一如既往呵護備至的?
正常人當真會有人真心喜愛那樣心狠手辣到令人聞之喪膽的女人嗎?偏他隆科多不僅喜愛,還恨不得拿李四兒當祖宗似的捧在手心裏寵了一輩子。
莫不是有點什麼不為人知的大病?
還是說這就是愛情,就是這麼不可理喻?
快別侮辱「愛情」這兩個字了。
愛情是多麼美好的一個東西,那兩個畜生不如的玩意兒也配?
與其說他們是王八看綠豆,倒不如說他們那是喪心病狂、披着人皮的畜生終於找着了自己的同類。
越想,林言君這心裏的戾氣便越是濃重。
眼下李四兒才進佟府不久,小赫舍里氏還未曾遭遇毒手,抓緊想辦法將人給解決了還來得及……不過以歷史上記載的隆科多對這個女人如同瘋魔般的寵愛程度,恐怕即使說動了皇貴妃親自出手都不一定能將其收拾了,除非皇貴妃能願意冒着姐弟決裂的風險。
那顯然是不可能的。
畢竟歷史上所發生的一切這會兒都還不曾發生,她自己知道歸知道,卻也不能如實告訴皇貴妃,在皇貴妃眼裏看來,李四兒這個小妾或許太過張揚跋扈容易惹來禍事,卻也還遠不到能不顧一切非得將之解決掉不可的地步。
而且說句心裏話,她也不想放過隆科多那個畜生。
這就更不可能通過皇貴妃來解決了,甚至不能通過「正常」渠道。
林言君暗暗摩挲着自己的手,決定還是以自己的方式來收拾那兩個畜生算了。
不過還是不能太着急出手,眼下她才跟李四兒發生了衝突,若李四兒莫名其妙就發生了什麼狀況……估計旁人不覺得有什麼,皇貴妃都得懷疑到她身上來。
且就算是過段時間等事情平息之後再動手,那也不能太過草率,至少絕不能再像對付王夫人那般的方式了。
想到這兒,林言君不免又有些頭疼。
她倒不是不能做到設計成一場意外那般送那兩個畜生歸西,可問題是,她還是覺得死得那麼痛快實在太便宜他們了,若能將其折磨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才最解恨。
到底該怎麼做呢?
因着這樣一個惱人的問題,接下來的行程中林言君都顯得有些心不在焉的,也再沒了什麼心思逛街買買買,動不動那思緒就不知道飛哪兒去了。
其他小姐妹都只當她是擔心皇貴妃娘娘問責,一時不免也為她感到憂心忡忡,偏又想不出什麼好法子來應對,就愈發叫人煩惱鬱悶了。
結果可想而知,誰也沒能再好好玩耍,索性早早就分開各回各家去了。
好好一個閨蜜組團逛街聚會的日子就這麼被半道兒搞毀了。
對此林言君也感覺有些抱歉,不過眼下她的確是沒什麼心情,只好等下次再約,「到時候我做東請姐妹們在尚食園好好吃一頓,姐妹們買任何東西的花費我也都包了,全當是為今日掃興給姐妹們賠個不是。」
大伙兒都知曉她有錢,便也都不跟她見外客氣,笑盈盈地就應了。
郭絡羅氏還說呢,「林姐姐到時候可千萬多備些銀子再出門,否則我只怕這錢花沒了得將林姐姐押在人家鋪子裏抵債呢。」
林言君白了她一眼,「叫我押在那兒抵債是絕不可能的,我看倒是能將你押在那兒給人刷刷盤子還債。」
幾個小姑娘頓時都笑了起來。
見姑侄兩個這麼早就回了家,瓜爾佳氏還有些納罕呢,「還當你們要掐着晚飯時候才肯回來,怎麼今兒竟散得這樣早?」
「你快別站起來了,好好兒坐着罷。」林言君趕忙上前扶了她又重新坐下,眼看着就快生了,那肚子委實大得嚇人,每每瞧見她動一下都覺得心驚肉跳的。
林黛玉在旁招招手叫丫頭們將手裏的東西放在桌子上,「給太太帶了幾樣點心,還有一些首飾、給弟弟買的一些小玩意兒。」
看着面前滿滿當當的一桌子,瓜爾佳氏臉上的笑容愈發濃郁起來,卻還是不曾忘了詢問,「我看你們這表情可顯得有些不對,該不是出了什麼事兒吧?若當真有什麼要緊事可不能隱瞞。」
無奈,林言君只好將事情如實道來。
誰知瓜爾佳氏一聽李四兒這個名字就緊緊皺起了眉頭,滿臉嫌惡又荒唐的表情,「那可是京城裏近來最出風頭的風雲人物了,尋常哪家辦個宴席有個什麼紅白喜事的也罷,都是再不見小赫舍里氏出來的,反倒是她……一個小妾竟敢代替主母出來交往應酬。」
無論是什麼名義的宴席,能去出席的都必定是當家主母,縱然家中男人的官職有高低之分、自己身上的誥命也各不相同,可好歹卻也都是正兒八經的嫡妻,大家湊在一桌吃吃喝喝說說笑笑的並沒有什麼。
偏就出了李四兒這也一個例外。
一個小妾硬是一頭扎進了正牌嫡妻的圈子裏,擱誰心裏頭不膈應呢?可隆科多和後面佟家的顏面卻又不能不顧,便是膈應也只能忍着罷了。
為了不影響自個兒養胎的情緒,瓜爾佳氏是有一段時日不曾出席什麼宴席了,對外只說月份大了行動不便,實則卻不過是嫌有些人噁心罷了。
這會兒聽見林言君提起來這茬,她就忍不住吐槽起來,「那李四兒不提也罷,佟家怎麼也能任由她如此行事呢?這也太荒唐了。那隆科多許是被女人迷昏了頭,佟大人和佟太太卻竟也都聽之任之,那小赫舍里氏還是佟家太太的親侄女呢,竟是都不想着幫着出頭打壓妾室氣焰的,荒唐……一個賽一個的荒唐……」
那哪兒是不想打壓不想管啊?估摸着也是隆科多實在太能鬧騰了。
不過佟國維和赫舍里氏的確也是糊塗人,兒子不聽話狠狠打一頓不就行了?一頓不行就兩頓,實在不行就照着一天三頓的打,再不成用繼承人的身份來威脅都可行。
法子多得是,還能總被一個孽障拿捏着騎在頭上為所欲為?不過是自個兒糊塗心軟罷了。
林言君如此腹誹着,不過話卻是不敢說出口的,畢竟那也是皇貴妃娘娘的親爹娘呢。
「不過話又說回來,今兒這事兒你辦的也着實衝動了些,有句俗話「不看僧面看佛面」啊,再怎麼著你也得顧忌一下皇貴妃娘娘不是?一筆寫不出兩個佟字來,便是皇貴妃娘娘再疼你,這件事也難免叫她覺得心裏不痛快啊。」!
聽說和異性朋友討論本書情節的,很容易發展成戀人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