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樞紐城的叛道者
狄龍舔了舔乾燥的嘴唇,邊境之地的樞紐城遠沒有聖國的太陽溫柔。
從城中巡邏的高階聖騎士盧丁那裏,狄龍得知杜提或許潛逃到了這裏,一個愚蠢的叛道者,藏了一本褻瀆神聖的文本,違背了聖火的教義,被判處決。
樞紐城僅有兩個城門,狄龍安排人手在北門巡崗,盧丁則堵住了南門,城牆高大,大概有數十米高,杜提現在的身體狀況排除了翻牆的可能。
街道上的風滾草和灰塵一同揚起,樞紐城中的建築大多早已化為廢墟,城裏的人大多藏在廢墟的陰影中尋找陰涼,圍着燃燒的火簇和沸騰的水壺,地上散落着瓶瓶罐罐,見到狄龍幾人,神色顯得畏懼。
狄龍劍上凝固着血跡。
自從沙克人撕開了樞紐城的大門,聖國對樞紐的控制就日益減弱,這裏便逐漸淪為潛逃的僕從和畏罪者的自由地。
戰爭剝奪了樞紐城昔日的繁榮,這裏離主太遠,離沙克太近。
藏在這裏的大多是聖國的叛逃者,有幾百人,或許更多,狄龍可以肯定一點,如果清查,這些人的大部分都是有罪,不過清查這件事是聖國的問題,而不是狄龍的問題。
狄龍現在的問題就是如何找到杜提。
“先去前面的酒吧看看吧。”狄龍對着身後兩人說到,兩人都是聖國哨兵,馬奇和瓦諾,很聽話,狄龍便將兩人留在了身邊,其餘人則被安排巡視大門。
酒吧建築呈方形,門旁窗邊有霓虹燈繩扭結的字樣,不過沒有發光,與其盲目搜尋,城中唯一的酒吧或許能帶來些許線索。
狄龍將十字劍掛在背後,把肋差別回腰間,跨進酒吧。
屋裏搖搖欲墜的吊燈給室內帶來一絲光亮,一個長條的木櫃被當作了吧枱,吧枱后則站着一個老練的酒保,酒保身後的貨架上陳列了各式商品,青果、小麥麵包、一些建築材料,只有少數和酒相關。
對面則是飲酒作樂之人,有的坐在桌旁,有的蹲在地上,相比於坐着的斯文,蹲着的則顯得邋遢,大概是欠了酒錢,才會被安排到這種位置,最角落裏的則是幾個穿着忍者灰袍負劍伺機而動的人,看樣子是店裏的守衛。
原本喧囂熱鬧,甚至能聽到污言穢語的酒吧,在看到披着聖國官員鎧甲的狄龍進入之後,陡然沉默下來。
安靜的環境,一句低聲的“走狗”顯得格外刺耳,狄龍順着聲音朝向角落掃視,盯向一個蓬頭亂髮的小黃毛,眾人噤聲。
“蓬蓽小店,歡迎審判長大人光臨,不知大人有何貴幹?”酒保恰到時機的打破沉默,“我們店裏有上好的清酒,還有仙人掌朗姆酒。”
狄龍舔了舔唇上的皺皮,喝酒會影響任務?也許吧,不過不能虧待自己。
“來三瓶,哦不,來七瓶清酒。對了,盧丁那邊有多少人手?”狄龍回頭看向身後的哨兵。
“報告審判長,一共有六人。”馬奇低聲答道。
“再加六瓶。”狄龍對着酒保補充道。
狄龍將酒錢一字排開放到櫃枱上,對着或坐或蹲的眾人說到:“我來這裏還有一件事,有一個叛徒,他背離了聖火的福蔭,受了很重的傷,我來到這裏是為了找到他,如果誰有線索,無論什麼樣的線索,都可以告訴我,作為回報,我可以幫他結清酒錢。”
“我,我有一個消息!”一個蹲在角落滿臉胡茬穿着黃麻襯衫的中年男人搶聲道,生怕被搶了機會。
在回答之前又向酒保索要了一瓶仙人掌朗姆酒,
在身旁三人的瓦罐錫盒裏倒了少許,才接著說道:“大人,您說的那人的具體情況我並不清楚,不過您可以在小偷之塔里找到小偷頭頭,這是他的外號,小偷和強盜是這個城裏的主人,如果有新人進城或者什麼風吹草動,他們是肯定知道的。”
男人起身看了看周圍,走到狄龍跟前悄悄說:“如果他們不願意告訴大人答案,那就是錢沒有給夠,如果大人不願意給錢,那就狠狠揍他們一頓,他們保管會老老實實告訴大人想要的答案。”
略做思考,確實是有效信息,狄龍便對着酒保指着那四人說到:“這四位,除了那個黃毛,酒錢我清了,結賬。”
三人終於結清了這幾月在酒吧欠下的酒錢,在謝過狄龍之後,連帶着酒吧里的其他人也一起開始嘲笑起黃毛的不識好歹。
黃毛則愈發在角落蜷縮,任由嘲弄,不發出一絲聲音。
狄龍這邊的十三瓶清酒也準備完畢,酒瓶被細繩固定住,多餘的酒被掛在馬奇肩上,酒瓶順着細繩垂落,伴隨着馬奇的走動,砸在金屬制聖國盔甲上鐺鐺作響。
狄龍一再強調必須要守好城門保持警惕,不許醉酒誤事,否則屁股開花,才放着馬奇叮叮噹噹的離開。
“啪”起開瓶塞,稍微潤了潤嘴唇,便帶着瓦諾走往樞紐城深處的小偷之塔。
城裏建築頗多,但完整的建築不多,小偷之塔便是其中之一,環形塔體卡在城牆牆角,僅比城牆高了塔頭,外觀上看大概有三四層,整體呈瓦灰色。
狄龍推開塔門,陽光透過側窗射進屋內,光暗分明,一個長木桌正對大門,被太陽照的晃眼,桌后一個穿着夜行衣的年輕男子懶散的趴在桌子上,隱藏在暗處,看到狄龍進來,彷彿應激性般跳了起來。
“哎喲,審判長大人,我竟然沒能親自迎接您的大駕光臨,實在是太遺憾了。你可以叫我小偷頭頭,或者叫我偷頭頭,很有節奏的名字,叫我頭頭也挺不錯,叫我頭的話對您來說就太不敬了。當然這只是一個代號,大家都知道這個代號指的是我,所以便被我當成了名字。”小偷頭頭滿嘴跑火車。
關於名字外號的事情,狄龍並不想過多糾纏,同小偷討論名字這件事本身,便沒有太大意義。
直接說到:“我有事需要你的幫忙。”
“哦,看來審判長大人的日子也不好過,但我們可以幫您的生活變得更加美好,我們有偷竊教學的專業課程,在二樓還有撬鎖暗殺的課程,走私和違禁品的處理我們也有路子,人生在世,可不能沒有一技之長,如果審判長大人有需要,我們的美好人生課程只要半價。”
聽着連篇的廢話,狄龍沒了耐心,拔出肋差,砍掉木桌一角,說到:“如果下次你的廢話還是這麼長,我可以免費幫你削短。你應該知道,我是來找一個人的。”說完便將肋差豎直插到桌上,陰影正好將桌面一分為二。
“大人,您知道,我的職業素養不允許我隨意出賣客戶私隱。”
“多少錢。”
“五萬開幣。”
“五千。”
小偷頭頭盯着眼前披着盔甲的審判長看了片刻,似乎不敢相信審判長會像這樣砍價。
“好的,審判長大人,相信這是一筆對你我都好的買賣。”
出乎意料的高效,在付清五千開幣后,小偷頭頭便帶着狄龍和瓦諾兩人,踏着石板碎裂滿是灰塵的小徑,幾經兜轉後來到一個偏僻的長型房屋前。
“審判長大人,你要找的那人就在裏面,傷的很重,我們幫他包紮過。”小偷頭頭推開了房門,房屋裏面一片昏暗,只有陽光射進房門形成的一片長方形光區。
小偷頭頭將提前備好的發光的燈籠遞給狄龍,憑藉微弱暗沉的黃光,隱約能看到房內深處角落一個身影,走上前去仔細查看,確實是杜提,那個叛道者,自己要找的人,在狄龍的示意下,小偷頭頭離開了這裏。
狄龍掀起房側遮擋光亮的布簾,一層灰塵抖落下來,陽光順着窗戶直射而入,將屋內、人、灰塵照的一清二楚。
藏在角落的杜提,左手正握着另一隻手掌,一隻斷手,右臂的斷茬上則被纏繞了一圈圈繃帶,血跡從內向外滲透出來,染紅了繃帶原來的顏色,地面上則是大灘粘稠的血跡。
傷口是先前狄龍追捕時用十字劍誤砍的,沒想到直接砍斷了,除此之外還斬了幾個隨同逃跑的僕人。
杜提臉色蒼白,嘴唇也毫無血色,身上滾滿了結痂的爛泥。狄龍搞不清楚究竟是什麼力量能夠讓一個受傷這麼嚴重的傢伙,還幾乎沒有得到治療的傢伙,能逃到這麼遠的地方。
“這些小偷可真不值得信任,你花了多少錢購買我的消息。”杜提看到狄龍進來,氣息微弱的問道。
“五千。”狄龍低着頭,臉上看不出什麼表情。
“可真廉價,好歹我也和你一樣當過審判長,居然只值五千。”杜提支撐着身子爬起來,後背貼在牆壁上。
“聖國對你的懸賞是五萬。”
“五萬啊。”杜提微微失神。
狄龍回頭對身後的哨兵說到:“瓦諾,記住這裏的位置,去把還在城門的兄弟喊過來,記得找一個醫生,他傷的太重了。”
“收到,審判長大人。”
看到瓦諾離開,狄龍找了個不那麼髒的地方,半蹲下來,擰開木塞,將酒瓶遞到杜提嘴邊,“喝一點吧,可以忘記疼痛,現在這裏只剩我們倆了,有什麼想說的嗎?”
杜提用左手接住酒壺,狠狠灌了兩大口,蓬亂的鬍子上,陽光透過水珠灼灼耀眼,杜提伸出右臂的斷肢在狄龍面前晃了晃。
“我都已經受了這麼重的傷,真的就不能給一條生路嗎?”
“我已經安排醫生過來了。”狄龍的聲音和尋常一樣聽不出絲毫感情波瀾。
“我們認識這麼多年了,狄龍,哪怕是這麼久的交情,都不能放我們一馬嗎?”杜提依然嘗試着打動狄龍。
“我放你們一馬?那誰來放我一馬?如果你真的把我當做朋友,你就應該告訴我書到底在哪裏!”狄龍怒笑。
“狄龍,聖國已經腐朽了,制度已經爛掉了,它需要新的思想注入。”杜提還想作最後的抗爭。
“書!在!哪!里!”狄龍一字一頓,完全不顧情面。
杜提彷彿被扼住了喉嚨,喘不過氣來。
“書在你女兒身上?”
“不,不在她那,她是無辜的。”杜提矢口否認。
沉默帶來壓抑,兩人緊盯着彼此的眼睛。
“我之前所在的的審判廳,靠左邊第三根柱子,牆邊武器架後面有一個暗門,裏面有沒帶走的財物。狄龍,保我女兒一條生路。”
狄龍依舊死死盯着。
“一共有十七萬。”杜提補充到。
“如果能找到書,我可以向聖主替你女兒做擔保。”盔甲披在身上頗為厚重,小腿蹲着發麻,狄龍調整了姿勢。
“狄龍,你是說一不二的人。”杜提說完,彷彿耗盡了身體裏最後一口氣,身體順着牆角滑落。
狄龍急忙湊了過去,伸出手指探尋鼻息。
“操,該死。”
除了病態的滾燙,指尖探不到絲毫氣息。
很快瓦諾和馬奇便帶着眾人尋到了這裏,隊伍中還包括馬丁六人。
“老大,任務完成了嗎?”一個哨兵滿臉緋紅,搭在馬奇肩膀上。
“這是幾?”狄龍伸出兩根手指。
“三,額不,四。”哨兵嘴裏一股酒氣。
“回去領罰。”
隨後看向瓦諾,“醫生來了嗎?”
“我是醫生。”聲音從馬丁一側隊伍傳出。
“有勞你了,幫忙看看他是假死,還是什麼其他情況。”狄龍將醫生帶進屋內,太陽逐漸昏暗,屋內沒了剛開始那般明亮。
醫生將手探向杜提頸部,又解開了斷臂上的繃帶,最後甚至脫下了杜提上身的衣服,仔細瞧了半天。
“狄龍先生,你是說他剛才還活着?”醫生頗為驚訝的看向狄龍。
“是,我們剛才還交流過。”
“真是個奇迹,我是指,這具身體的主人能活到剛才真是不可思議。他的身體失血相當嚴重,就像是塊干海綿,或者說一具乾屍,單就他目前的失血狀況就足夠要了老命,而且傷口處理很糟糕,病的厲害,他像這種狀態至少有三四天了,能活到現在真是個奇迹。”醫生將傷口處指給狄龍看,一節斷骨戳出,其餘位置則泛黑流膿,隱約有東西在裏面翻滾。
“所以他現在是真的死了?”狄龍突然覺得有些荒謬,又有些無趣。
“當然,我甚至不敢相信他剛才還活着。”
謝別馬丁等人,狄龍一行帶着杜提的屍體,日夜兼程趕回聖都水泡山,商議着下一步行動。
……
深夜的樞紐城,星光掩映的街道,篝火正遠遠觀望着一場單方面的毆打。
七八個人圍着四個人拳打腳踢,除了悶哼和拳拳到肉的聲音,還能聽到一些其他聲響。
“還狠狠揍我們一頓,我們就會老老實實告訴答案,以為壓低聲音我們就不知道嗎?酒吧里酒保都是我們的人吶,蠢貨。”
有人添了幾塊乾柴,篝火愉悅的響起噼里啪啦的掌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