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十七 不成熟的想法

“站長！在這裏呢！這邊！”

趙存仁一邊回應，一邊朝着站長聲音傳來的方向走過去，繞過一個小山樑，看見他正雙手叉腰，氣喘吁吁地在一處小山坡上站着，臉上一副氣鼓鼓的表情。看樣子是爬了半天坡，這會累的不行了，不知道發生什麼事了。

站長叫王天雷，人長得乾癟清瘦，一副弱不禁風的樣子，卻天生大嗓門，做事也是風風火火，天雷滾滾的架勢，一件事干不完，就決不罷休，倒也算人如其名。偏偏種樹是個慢活計，得靠時間慢慢磨，所以天天生悶氣，跟自己生氣，也跟大家生氣，站上的工人和雇來的民工都有些怕他。

“站長！出啥事了？”趙存仁快步走到他跟前，關切地問着。

“哼！這還讓不讓幹活了，種樹就種樹，一天盡出么蛾子。”王天雷抬頭看了趙存仁一眼，沒好氣地說著。

“到底咋地了？”看站長這幅樣子，估計是有別的事。

“剛去場裏開會，說各站人工成本太高，要砍人！”站長余怒未消，抓起一個土塊，朝着一顆小樹苗狠狠砸過去，差了一寸，沒砸着。

“什麼！”趙存仁也嚇了一跳，這還了得，站上本來就人手不足，一個一個累的跟狗一樣，要再砍人，這活確實沒法幹了。

“不是砍正式工，是臨時工！”王天雷一看趙存仁模樣，就知道他誤會了，很不情願地解釋了一句。

“呼……”趙存仁長長地吁了一口氣，總算放下心來，不過一想到站上幾萬畝的造林任務，又着急起來，在原地轉了幾個圈，回頭一看站長黑着臉氣呼呼的模樣，連忙拉他到旁邊一處土坎上坐下，從帆布包里抽出泡着茶的罐頭瓶遞給他。

站長接過去擰開蓋子咕咚咕咚喝了一大口，喝完咂咂嘴，又看看瓶里的茶葉，突然說道：

“咦！存仁，你這茶葉可不賴啊，怕不得一斤好幾塊錢，你才上班幾年，臭小子，窮大方咋地！”

“這個，這個我可喝不起，是媳婦從招待所帶回來的，說是招待那什麼貴賓剩下的茶葉沫子，一人分了一小包。”趙存仁撓撓頭，一副不好意思的表情。

“喲！我說呢，嘖嘖嘖，媳婦對你不賴啊，光聽說人好看，這心思也不錯，你娃福氣不小啊！”

趙存仁眼中掠過一抹痛苦之色，連忙轉過話頭說道：

“不說這個，這人手到底怎麼個砍法，場裏咋定的？”

“唉！定了，以後一個站定額10個臨時工的成本，再多自己想辦法。”

“啊！這麼少，那不得砍掉四五十人，一個站五六萬畝任務，這可咋搞？”

“沒法弄，沒法弄啊！這植樹造林是國策，到咱這裏兩山綠化是死任務，可這幾年下來，你也知道，干山枯嶺上栽樹，成本高的嚇人，上面着實兜不住了，只能改變策略，搞持久戰了，要說好處嘛，就是每年的任務也縮減了，可這……算哪門子事呢，真他娘的憋屈！”

趙存仁聽了，心有同感，想起當初林業站剛成立的時候，自己也剛進來，每次見到場長站長，個個都是意氣風發，發誓要將荒山荒溝變成綠水青山，帶動着下面的人也個個熱血沸騰，一往無前。可如今幾年過去了，當初的勁頭已經消失不見了，遇到的困難遠遠超過當初的預計，可大家畢竟心裏還提着一口氣，這下可好，消息傳開，不消說，肯定人人都跟泄了氣的皮球一樣，只能混吃等死了。

兩個人垂頭喪氣地坐着，

都是一籌莫展的神情。趙存仁從兜里摸出一毛錢一包的黃河牌紙煙，抽出兩根來，遞給站長一根，自己叼了一根，點燃后兩個人開始騰雲駕霧。

過了半晌，王站長突然抬起頭說：

“存仁，你看咱們站上正式工五個，臨時工幾十個，就你一個高中生，這現在不是講究科學嘛，你從科學的方面想一想，有啥辦法沒？”

趙存仁一聽頭皮一陣發麻，心說自己懂個狗屁的科學，真要學的好，怎麼連個中專的邊都沒摸着。可站長這麼說了，總不能一口回絕，得想個法子繞回去，正琢磨時，又聽站長說道：

“這次開會倒是說了一件事，哪個站要是表現好，可以增加一名副站長，全場18個站，先弄5個，其他以後再說。”

站長說完，撇了趙存仁一眼，那意思傻子都能看出來，你趙存仁能不能弄個副站長，就看你有沒有好辦法了。這副站長聽着沒啥，可跟普通工人完全不同，屬於幹部序列。工人轉為幹部，在此時叫做提干，副站長要對應的話，應該是個副科級，大小也算個領導。

聽着站長如此赤裸裸的誘惑，趙存仁明顯抵擋不住，兩眼放光，這要真的當個副站長，那不是老趙家祖墳上冒青煙了嗎，如此光宗耀祖的事情，說不動心，鬼才相信。可他一腦門子漿糊，上哪想個好辦法去，嘴上囁嚅道：

“站長！這……”

剛開口，忽然腦子靈光一閃，想起媳婦那兩句話來，腦子飛快轉動起來，想了一會，感覺有點眉目了，但也不知道管用不管用，他重新組織了一下語言，有點忐忑地說：

“站長，我有個不成熟的想法……”

“都火燒屁股了，什麼成熟不成熟，快說快說！”

“上面要砍人，咱們又缺人，乾脆把地包給他們算了……”他一句話還沒說完，站長就瞪起眼睛罵道：

“趙存仁，你這什麼狗屁主意，我讓你想辦法，你，你……”

王站長正罵著，突然停住了，眉心擰成一團，又展開，然後又擰成一團，又展開，反覆幾次，似乎還是沒理順，回頭看了一眼趙存仁呆兮兮的樣子，突然笑眯眯地說：

“存仁，你慢慢說，我性子急，你也是知道的，你慢慢說，我們兄弟一起合計合計。”

“站長，我是這樣想的，既然耕地能包產到戶，我們把一部分林地照葫蘆畫瓢，承包給個人，每年多少收些承包費用，站上也可以多養活幾個人，再者，承包出去一部分，我們自己造林的壓力也小了，也算兩全其美吧。”

“至於承包出去的林地，我們可以提要求，不能開荒種糧食，免得造成那個什麼水土流失，但可以種果樹，種點能賣錢的，我估摸着有人會承包的。”

趙存仁不敢說種花花草草看風景，他打心眼裏覺得不靠譜，可不敢說出來讓人笑話。

王天雷聽着趙存仁嘮嘮叨叨，不太自信的建議，眼神卻越來越亮，等聽到後半截，一巴掌拍在趙存仁的肩頭，把他拍了個趔趄。趙存仁心裏一驚，莫非自己說錯啥了？卻聽見站長哈哈大笑着說道：

“哈哈哈！好你個趙存仁，不錯不錯，是個好主意，老子本來……”

王天雷說到這裏又停了，他本來想說找他出主意也沒報什麼指望，就是死馬當活馬醫，但這話現在可不好說出去，頓了一下又說道：

“存仁，咱們站上可沒有權利往外承包林地，這得場裏定，我得趕緊去找場長彙報……不行不行，這主意是咱們站上提出來的，到了場裏，可別讓人把功勞搶走了，得想個辦法才行。”

王大站長在荒郊野外的一處平地上走來走去，像被燒了屁股的貓，嘴裏念念有詞，轉了好幾圈才停下來。

“存仁，我倆得商量着寫個工作彙報材料，把咱們站列為林地對外承包的試點站，等下周開會站長發言的時候撂出去，肯定是個炸彈！奶奶的，豁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