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遊戲一十二
“哲，你叫哲。”
何星文為他起名，帶他走到躺了一地的惡魔前，為他們做簡單的互相介紹。
“這是惡魔，他們非常狡詐、邪惡、無恥。”
親眼目睹方才那一幕的努不利達小聲嘀咕：“在你面前，我們可稱不上邪惡。”
“這是哲，接下來負責……”何星文思考了下合適的用詞：“跟外來種族對接。”
努不利達的目光在哲——這個平平無奇的人類身上停頓了兩秒，拋棄了那該死的判斷力。
屁個平平無奇，這位國王已經用實際行動證明了，他們根本不屬於人類。
作為惡魔中的佼佼者，努不利達從何星文這句話里領會到了另一層潛台詞——對接的含義是進一步接觸，但惡魔可不覺得他們有進一步接觸的必要。
“尊敬的國王，其實我們可以原路返回。”
努不利達麻溜的從地上爬起，無比真摯道：“我們名聲太差，實在不適合留在您的王國。如果因為我們的存在而讓王國名聲蒙上一層陰霾的話，那可太糟糕了。”
“沒錯。”其他小惡魔跟着贊同努不利達的話：“非常感謝您的挽留，不過您完全不用這樣做，我還記得路，從這邊出去是吧？”
方才一個個趴在地上，好似下一秒就會當場歸西的惡魔們一秒復活，站起身來作勢要原路返回。
探險隊的npc們面無表情的欣賞他們的表演。
而矮人安迪蘇·金的目光則更多的停留在哲身上。
據他所知，如今唯二被國王親自命名的，一個是負責探險隊事宜的炎，而另一個是主管城內大其餘雜事的黃。
而現在，多了一位，跟外來種族對接的哲。
這其中的意義不言而喻，王國擴張的野心已經滿溢到讓惡魔都覺得不妙了。
一個連惡魔都想接納的國家？
那隻能證明，對他們而言，惡魔身上的那些負面性跟他們的極欲擴張的野心相比，不值一提。
然而，真相是，他們想太多了。
何星文完全是出於不想在跟狡猾又棘手的惡魔對話中暴露太多信息，才選擇將對話轉移給新誕生的精英npc。
至於是否要接納惡魔這個種族？何星文沒考慮過這一點。
只要能量足夠，npc就能被源源不斷的製造出來，他還沒到需要通過接納其他種族才能滿足人口增長的地步。
當然，關於這一點，或許其他人不是這麼想的——起碼矮人和小惡魔都對此有不同的想法，至於他的npc們……也應當有着屬於他們的判斷。
哲接過了話茬，忠實的履行國王賦予他的任務——跟外來種族對接。
“從這邊往回走就可以離開王國了。”
他頷首回答惡魔之前的問題，在他們如釋重負的開始邁步后，不緊不慢的繼續道：“在祝你們一路順風之前，我想我們需要先確定一件事。”
惡魔們肉眼可見的警惕了起來——這一幕看起來有些滑稽，畢竟他們大部分時候都扮演着讓別人警惕的角色。
哲微笑着繼續：“你們清楚這是哪嗎？”
努不利達思考了兩秒，謹慎道：“你們國王的領地之上？”
而安迪蘇·金已經知曉他想說什麼了。
“神隕之地。”
沒有生物能生存的神隕之地——一旦他們脫離王國，離開王國子民的隊伍，獨自一人行走在這片死亡之地上，那麼他們很快就能切身體會到，
這裏為什麼會被稱之為罪人的埋骨場了。
惡魔們停下腳步，互相對視，用短暫的視線接觸完成了悄無聲息的溝通。
哲不緊不慢的繼續道：“現在，我可以祝你們一路順風了。”
他誠懇的、溫和的、像是世界上最無害的生物般，朝他們露出如沐春風的笑容，然後吐出無比殘酷，象徵死亡的話語。
“炎，送我們的客人離開國王的領土吧。他們踩在國王領土的每一秒，都是對國王的不敬。”
作為國王最忠誠的子民，炎非常認同對方的話。
他朝小惡魔們揚了揚下巴，沒好氣道：“走吧。”
努不利達牢牢踩着腳下的大地，誠懇的道：“我仔細想了想，既然您這麼熱情，那就這樣辜負您的好意，確實太過分了。”
其他小惡魔幫腔道：“反正我們留在哪不是留呢？起碼這裏還……”對方環顧了一圈這座嶄新的城池，努力找詞讚美它：“非常清凈。”
沒錯，對於在不同王國和種族間流竄的小惡魔們來說，這個剛起步的文明勉強能找到誇獎角度的地方，就是……人少。
他們的變臉絕技堪稱神乎其神，因為表現的太過諂媚而讓何星文開始懷疑對方的種族。
但考慮到大惡魔是屠神者們中的一員，那基本上可以確定他們死絕了。
在這種情況下，這些小惡魔如今的表現，也不是不能理解。
畢竟上一個世紀可是黑暗時代，不夠強大的種族，需要作出選擇，來確保種族能繼續延續。
何星文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哲接過了話茬。
“事實上，我覺得你們可能誤會了陛下的意思。”
哲彬彬有禮的吐露出糟糕的話：“陛下只是出於對弱者的憐憫，沒有任何你們以為的其他含義。”
努不利達愣在原地。
而對方的話仍在繼續。
“事實上，王國並不缺乏忠誠的子民，也無需……”哲含蓄道：“像你們這樣的新種族加入。”
“你的意思聽上去是……”努不利達跟哲確認：“想讓我們滾蛋？”
“我的意思是，如果你們不介意的話，請儘快離開陛下的領土。”
努不利達在短暫停頓后，充分理解了為什麼是對方來跟他們對接，而不是由國王親自處理。
因為這傢伙就是一個徹徹底底的混蛋。
處理一群混蛋最好的辦法是什麼？
讓另一個更糟糕的混蛋去處理。
努不利達當機立斷，轉而跟相比哲，顯得不那麼混蛋的國王對話。
“尊敬的國王，以您仁慈的心胸，我相信您一定不會這樣做。”努不利達：“這可是神隕之地，沒有生物能在這裏活……”
努不利達的話突兀中斷，他重複了一遍：“沒有生物能在這裏活下去？”
他環顧這座簡陋的城市，環顧城市裏平平無奇的每個人類，終於在對話進行到此刻的時候，反應了過來，這座城市，這個王國，究竟意味着什麼。
“一個新世界跟我們接壤了？”他下意識的看向安迪蘇·金：“他們沒有背負弒神之罪？”
安迪蘇·金攤手道：“我覺得眼前這一切已經足夠回答你的問題了。”
“怎麼可能？”努不利達陷入了疑惑，即使他的知識再匱乏，該有的常識還是有的。
沒有生物能在神隕之地活下來，是鮮血和死亡澆灌而成的常識。
就好比他們最初也沒打算進入神隕之地，而是藉著海面徘徊在神隕之地外一般，就是因為他們清楚即使是具有超強體魄的惡魔，在神隕之地也只會迎來死亡。
“不可能啊。”努不利達喃喃自語道：“怎麼會呢？”
哲對小惡魔們被衝擊的世界觀不感興趣，他稍稍等待了幾秒，確定他們已經清楚理解了他們當下的處境，才扭頭催促炎道：“你該送他們離開王國了。”
炎無所謂的邁步，靠近小惡魔們。
雖然不清楚這一切是怎麼做到的，但在哲毫不掩飾的威脅前，努不利達當機立斷的做出了選擇。
當然要留下來。
哪怕這個王國才剛剛起步，甚至還稱不上一個王國；哪怕它的子民充滿了侵略性，甚至敢打起惡魔的主意；哪怕無人知曉他們究竟屬於哪個種族……
但這些缺點同時也是他們身上最醒目的優點，強大、野心勃勃且才剛起步的王國，難道不是他們最好的選擇嗎？
當然，最為關鍵的是，這個新接壤的世界，它免疫父神的詛咒。
這是決定性的優勢，其他王國無法進入這裏，意味着它從一開始就立於不敗之地。
即使他們對外擴張的戰爭接連失敗，但只要父神的詛咒依舊流淌在這片大地上，那麼就沒有人能真正意義上的擊敗這個王國。
努不利達拋棄了之前那些多餘的念頭，立場轉變的飛快：“尊敬的國王，請原諒我方才的不敬。”
“神隕之地對我們來說，太過危險，請務必讓我們留在您的王國中。”
哲對這一切的發展毫不意外，準確來說，從他開口的那一刻起，他就知曉了最終結局。
智慧生物的有趣之處就在於此，他們的想法、決定、甚至於感觀都能被操縱。
對於這次的溝通對象來說，他甚至不需要做多餘的事情，只需要讓對方認識到現實，就足以完成任務。
哲加深了笑容，正式開始了這場對話：“我方才已經說過一遍，當然如果你們需要的話，我也很樂意為你們再重複一遍。”
“王國並不需要像你們這種……臭名昭着的存在。”哲語氣里流露出苦惱：“你們的存在只會讓陛下的榮光蒙塵。”
在一旁旁觀的何星文沉默的走遠了些，將交流的空間留給他們，然後低聲對系統道：“你之前的用詞非常準確。”
系統：“您是說，遊戲贈送的初始npc這個形容？”
何星文遠遠的注視着掛着無懈可擊的笑容碾壓小惡魔們的哲，誠懇道：“哲確實比炎、黃更……聰明一點。”
“這或許跟您選擇的規則有關。”
何星文回憶了下他選擇的規則，客觀道：“我覺得這兩者之間沒有直接聯繫，他跟我想的完全不一樣。”
“規則是構建精英npc的基礎，在該基礎上會衍生出其他不可或缺的部分，最終形成精英npc。”
系統一板一眼道：“換句話說，按照想法定製npc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事情，就好似無法用幾個短暫的詞來為一個智慧生物定性一樣。”
何星文理解了他話里的意思：“人性很複雜。”
“是的，由幾個特徵形成的描述，不足以支撐起一個健全的人格。”
何星文短暫停頓了幾秒：“但這是一個遊戲。”
現實中當然不行，每個人都有正反兩面，這兩者結合，才能構成一個立體形象。
但遊戲？玩家可不會要求npc擁有一個健全的人格，只要足夠“智能”，就足以讓他們感到驚喜了。
“是的，”系統平靜道：“這是一個遊戲，但這是一個劃時代的遊戲，不是嗎？”
哲跟小惡魔的對話仍在繼續，事實上，在何星文走遠幾步，明確的將現場的主導權給予哲之後，對話進行的無比順利。
因為對話雙方都很清楚對方是個什麼玩意，直接忽略了不必要的迂迴，進入到了利益交換的地步。
“顯然，你想讓我們留下來。”努不利達篤定道。
哲沒有否認：“王國需要更多有生力量。”
“但你指責我們會讓國王的榮光蒙塵？”
哲平靜道：“所以，我需要你們付出足以抵消這一點的代價，來說服我。”
哲把他們之間的供求關係完全逆轉，從哲想要惡魔留下來，變成了讓惡魔來說服他。
一旁圍觀的炎不樂意的嚷嚷了起來：“讓國王蒙塵的存在，除去用鮮血洗刷之外，沒有其他選擇。”
哲朝努不利達露出遺憾的表情：“如你所見，我的同胞非常憤怒。我很難阻止他們的……”他停頓了下，再度露出如沐春風般的溫和笑容：“憤怒。”
不是不能，是沒有足夠的利益不會去阻止吧。
努不利達領會對方話里的潛台詞，看了眼一路把他們從沙漠最東邊帶回來的強壯人類，對方被哲的這句話輕易安撫，露出了滿意的表情。
哲提醒對方：“剩下的時間應該不足以讓你奢侈的浪費在沉默上。”
“我們是最強大的戰士。”努不利達看了眼矮人：“就那邊那個矮人，我一拳能打三個。”
哲提醒對方：“他為王國帶來了矮人文明。”
努不利達的表情凝固幾秒，目光不由落在了安迪蘇·金身上，無比詫異：“你背叛了你的種族？”
安迪蘇·金的注意力大部分時間都停留在哲身上，聞言漫不經心的打發了他一句：“是他們先放逐了我。”
“那他們放逐的可太對了。”努不利達震驚道：“矮人不是最忠誠、最頑固的種族嗎？怎麼會出現你這個異類？”
哲打斷了他對於矮人的人身攻擊：“我覺得眼下更重要的，不是他的選擇，而是你們的選擇。”
“你都看到了，”努不利達可沒有惡魔文明來給他出賣，惡魔文明早已隨着大惡魔的死亡而斷層，而如今流竄在大陸上的小惡魔……
“我們什麼都沒有。”
在意識到對方的難纏和這個王國的武力值之後，努不利達放棄了多餘的掙扎，坦率道：“除去我們自己之外，什麼都沒有。你要是覺得吃虧，那就讓我們離開好了。”
“死亡或許很糟糕，但還不至於讓我們出賣不存在的東西。”他意有所指的看了眼矮人：“我們不受歡迎，無所謂，反正我們也不喜歡其他種族。”
“沒錯，這個可惡的傢伙太討厭了，我們就算是死，也不會屈服的。”
“你休想從我們身上炸出油來！我們可沒有油水！”
“走吧，走吧，讓我們踏上歸途。”
哲對他們的智慧程度感到失望：“你們可不是什麼都沒有。”
努不利達狀似轉身要走的動作瞬間停了下來，笑容滿面的像是他們佔據了上風：“所以，你想要什麼？”
“只管說，我們什麼都能給你，只要不讓我們就這樣去送死就成。”
“沒錯，你們需要我們！”
“你不能看着我們離開。”
矮人：這變臉速度，只能說，不愧是邪惡的惡魔。
“如果你們想要的是忠誠，即使我敢宣誓，你們也不敢相信。”努不利達警惕的注視着哲：“但除此之外，你們還能從我們這裏得到什麼呢？”
哲平靜道：“你們之前在大陸上流浪？”
“沒錯。”
“你們去過多少王國？”
“大陸上已知的允許惡魔進入的王國，我們都去過。”
“那你們一定很了解那些王國。”
“當然，不管是他們的風土人情，還是道路走向……”
努不利達停下了話，他跟面帶笑容的哲對視了幾秒，確認了自己的猜測。
“你想要，那些王國的地圖？”
哲修正他的話：“是詳細到城池、道路、建築甚至軍隊分佈的地圖。”
那股迫不及待的征服欲，毫無掩飾的展現在所有人面前。
他們的面積還不夠那些王國中最小的王國五分之一大，但他們的目光卻已經無比迫切的停頓在遠方，停頓在註定成為敵人的存在身上。
如此迫不及待，如此渴望，如此無畏，如此野心勃勃。
炎無比贊同的插入了他們的對話：“沒錯沒錯，我們想要這個！”
“為國王獻上勝利、領土以及榮耀！我簡直等不及了……”
“等不及什麼？”何星文走回人群，看了眼神情各異的對峙雙方，問道：“你們談的怎麼樣？”
哲率先回答道：“我們達成了一致。”
這效率比他想的高多了。
何星文將視線落在了小惡魔身上，跟對方確認：“達成一致？”
努不利達察覺到哲並不想深談他們方才對話內容的意圖，雖然不明白原因，但在眼下這種情況下，揭露這一點可不是一個好選擇。
“沒錯，我們談完了。”
何星文：“所以？”
哲接過話題：“讓他們離開王國就這樣去死，確實有些糟糕，所以，既然他們願意為我們提供，他們在大陸上流竄時所目睹的其他國家的風情人土，那或許，他們可以留下來為王國做一些微薄的貢獻？”
何星文思考了幾秒，哲不急不緩的繼續道：“當然，這一切取決於您，我們遵從您的命令。”
何星文對他的態度不感意外——所有npc在這一點上，就跟一個模子裏印出來的一樣，忠誠烙印在他們的靈魂之中。
他們永恆遵守國家設定0.
何星文只是對他話里的詞感到驚訝：“風土人情？”
哲臉不紅心不跳道：“我覺得這在我們接觸到其他文明時，能起到一些好的作用。”
鑒於何星文對這個世界一無所知，確實需要關於這個世界的信息。
所以何星文被輕易說服了，他看向小惡魔們，問出了下一個問題：“所以你們想成為我的子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