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107(加更)
韓伶覺得對方像是在防止自己窺破身份找了個借口。
楚鳴琴都聽到了她說的那個「皇」字,和在說到「本公子」的時候,韓伶怎麼會沒聽到。
在那個本字之後不正常的停頓,也明擺着就不是她平時說話的方式,而能夠跟「皇」扯上關係的,顯然不是尋常身份。
他自然是不能直接問楚鳴琴和春嬌這些人的。
他們雖然表現出了對快活王的親近,卻到底並不是被納入了快活王旗下的營生。
倘若他們給出個假消息,那便當真是防不勝防的事情。
韓伶這個人對自己心狠,否則也干不出用兩把淬毒的劍替換掉自己的兩條腿這樣的舉動,但他並非是個刺客莽夫——
他畢竟是能負責快活王入口之物的細緻人。
他此番來快活林帶的侍從不多,可這些人原本都是他帶來用於排查此地是否有什麼潛藏危險的,在追查細枝末節的徵兆上要遠比其他人有本事得多。
在「高凌」和他們兩人告醉離開,他也跟着離開了楚鳴琴的地方后,他很快讓人探查出了這位高公子的一點消息。
對方是從蘭州城步行過來的,與他提到的並無什麼差別,但他是如何抵達蘭州的,卻彷彿無人能夠得知,有一隻潛藏在暗處的手將這個行蹤給抹除了個乾淨。
而他在快活林中的吃穿用度明擺着與常人有別。
韓伶的屬下緊張地跟他彙報,其中應該有幾件非公侯王孫不能用的逾制之器。
可韓伶又怎麼會知道,當年百年世家中原高氏在最為鼎盛、由高山青接任家主的時候,這位信奉人死之後的陪葬品能完全帶到地下享受的高氏家主,在打造沁陽古墓這個他給自己選定的埋骨之地的時候,本着反正掘墓的工匠都已經被他殺了個乾淨,他自己又是要瞞着所有人進入墓中自殺的想法,乾脆給自己的陪葬品中折騰了不少形制等同帝王王侯的東西。
他這膽大包天的舉動反倒是方便了霍凌霄在扮演這個角色的時候,還不必親自去動手製作些道具。
只需要剔除掉形制太過的器皿便夠了。
韓伶卻只覺得,這位高公子就連高凌這個假名都有些意味深長的意思。
那分明就是個高高在上的信號。
他琢磨着為了確定這個信息恐怕得找人再去試探試探。
韓伶老謀深算,絕不會讓自己輕易涉足此事,惹來對方的不快,於是這個時候他又想到了春嬌這個人了。
他來過快活林幾次,如何看不出來,春嬌此人的權利慾遠在李登龍這個沒用的人之上,她甚至為了穩固快活林中茶酒兩大支柱的地位,將那個看起來冷冰冰的調酒師楚鳴琴也給搞到了手。
讓這樣一個人去試探高公子,總比他這位一定意義上可以代錶快活王的酒使出手要好。
「您是說……他有可能是一位王爺?」春嬌捂住了唇一臉驚詫。
可在驚詫過後她又陡然意識到,這極有可能是她一步登天的機會。
「傳聞當今登基的時候,他的有一位幼弟對他的支持很大,所以清洗朝堂之後這位閑散王爺反而得到了比其他人都要優越得多的待遇,只不過他無意於朝堂晉陞,只有這遊山玩水的一點樂趣,所以……」
韓伶話說到這裏便也夠了,反正他也只是懷疑而已。
讓春嬌去探探更多的根底。
誰知道第二天他便看到,春嬌頂着一個烏黑的眼圈來見他的。
「你這是……」
「被高公子的那位夫人打的。」春嬌恨不得拿個面紗遮住自己的眼睛,對外卻只能說是自己夢中不小心捶打了自己一拳。她咬牙又說道:「那可真是個悍婦!」
「這便對了!」韓伶這個慫恿她去試試的人可一點同情的情緒都沒有,他只想到的是,那位閑散王爺確實有個厲害的老婆。
這麼一想琅玉夫人的特徵可又對上了。
這個身量和武功擺在身邊,遊山玩水的時候不僅是夫人還是個保鏢,何況高凌這個名字貴重,琅玉這個名字也不算太輕。
頂着春嬌暗藏怨懟,卻敢怒不敢言的視線,韓伶聽着手底下的人彙報,高凌公子和琅玉夫人今日登山去了,便讓人找了個滑竿抬轎,帶着他也上山一行,來上一出偶遇。
「當悍婦的感覺如何?」霍凌霄問道。
沈浪覺得自己此前十九年無語的次數,可能都沒有這幾天加起來多。
說實話他一向覺得自己是不該打女人的,奈何霍凌霄做好的提前準備里,這位冒名頂替身份的王爺還當真是有一位悍妻。
「面對有人調戲自己的夫君,當妻子的當然得出面將人攔下來,是不是啊夫人?」霍凌霄朝着他側首一笑。
配合她如今的這身打扮,屬實是個郎艷獨絕,世無其二的翩翩貴公子。
沈浪有些無奈地跟上了她登山的腳步。
他發覺霍凌霄是越來越適應這個自己喬裝出的身份了。當日她跟韓伶以及楚鳴琴論酒歸來,她便也是很乾脆的把他推出去擋槍。
擋完了還很嫻熟地來了一出裝睡,在第二日便聲稱成了婚的男人不想給女人解釋的時候,知名的花招就是裝睡,她如今也不過是學以致用罷了,這還免得她要給他個解釋。
沈浪:「……」
他都不知道是該吐槽霍凌霄是將這個關係顛倒過來用的太過純熟,還是該說她這行為還算是間接給了她一個名分。
未來的第一名俠沈某人陷入了沉默。
但他這種微妙的表情並沒能夠持續多久,因為那位自覺自己已經看破了偽裝的酒使韓伶,被人抬上了興龍山,正與他們二人在半山的平台上來了一出偶遇,有外人在,他自然要扮演好琅玉夫人這個角色。
韓伶依然穿着那身破舊的狐皮襖子,在下半身的衣衫之下,顯出一片空蕩蕩的樣子來,誰也不會覺得這樣的一個看起來無害,甚至不能挪動的老人,會是什麼在衣衫之下暗□□劍的人。
就連他跟人打招呼的樣子,也像是個再尋常不過的晨起登山的老人。
「高公子起得好早。」韓伶對着他點頭致意。
「這興龍山少了對面筆雲山的匠氣,身在山中便有置身天然鬼斧神工之景的愉悅,卻還是不免看到對面的石洞廟宇。」霍凌霄指了指對面,說道,「也就是晨起對面少了些人氣才是最好的時候。」
她又嘆了口氣說道,「可惜要不是要攜夫人一道登山,我是說什麼都要試試夜晚出行的,想來更有一種樂趣。也不知道這日頭升起,正在那雲龍索橋之上的時候,會是何種風味,想來應當別有一番風情。」
「我此前一向覺得蘭州之地寸草不生,不如江南風光,如今江南落雪,倒是這西北青城之中尤有青綠,興龍興龍……倒是對得起這個名字。」
韓伶維持着這個對對方的身份猜測,估摸着「他」提到興龍二字也有些深意,直覺有些不太妙,卻還是笑道:「高公子這便有些過猶不及了,這興龍山為了保持原樣的風味,山中猛禽走獸尚存,若是為了欣賞夜景而傷了自己和尊夫人,豈不是反倒不美了。」
雖然他覺得以那位琅玉夫人的武功,大概是並不怵這個的。
但為了繼續攀談,他又說道:「高公子和夫人果然是感情極好,說來也是老朽打擾到賢伉儷的踏青之行了,兩位這出門來也不帶侍從,可見是想獨享這登山的寧靜。」
霍凌霄搖了搖頭,「閣下此言差矣,我只與夫人出行不過是厭倦了總有人前呼後擁而已,如今天高……天高地闊,這些人不必聽從我家中長輩的叮囑,只能聽我的安排,自然是能不跟就不跟着的好。」
她雖然改口得很快,可這兩句其實並不怎麼能銜接得起來,韓伶揣測他要說的可不是什麼天高地闊,而是天高皇帝遠。
在兩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談話之間,日頭升高之前他們便已經抵達了興龍山的山頂。
從山麓的三元泉一線分岔之處往山上望去的時候,興龍山山勢雄渾,有英雄男兒之烈性,而此刻身處山巔,興龍山走勢之中的巍峨軒昂依然得見,對面筆雲山的挺拔秀萃也別有一番風貌,殿宇樓閣正好為一側山壁所阻攔,少了幾分匠造雕琢之氣。
韓伶看的出來,這位高公子的心情似乎不錯。
從山巔朝着前方索道行去的時候,她甚至哼起了歌謠,唱的正是「竹杖芒鞋輕勝馬,一蓑煙雨任平生」。
韓伶見過許多風采不差的年輕人,尤其是快活王座下,習練疾風十三式后組建起來的急風三十六騎,這些人從投效快活王的數百上千人中脫穎而出,正是快活王座下的門面,可將這些人全部湊在一起,放在這位高公子的面前,大約也只會顯得黯然失色。
至於快活王……韓伶畢竟是快活王的手下,他心中有了高低評判,卻覺得不必說出來。
何況他想了想,倘若是輸給這麼個名副其實的王爺,想來快活王也該是並不會計較的才對。
他跟着霍凌霄上了索橋。
這青衣白氅,眉眼間透着一股讓人心悅誠服的魅力的青年,扶着橋上的鐵索,朝着山麓之中的快活林看去,又好像只是在順着那溪流的方向朝着谷口在遠望。
她忽然又出口問道:「韓先生方才自稱來過快活林幾次,不知道可曾見過快活王?」
韓伶沒敢直接回答這個問題,他試圖從霍凌霄的神情中看出她說這話的情緒,卻到底還是敗在了對方的養氣功夫之下。
有了先入為主的想法,她其實不過是板著臉的動作,在他這裏都變成了一種別有深意的表達。
「高公子為何忽然要問到這個?」
「我只是聽此地的人提起,去歲此地有位在此暫住了一月有餘的貴客名為快活王,此人在西北尤其是關外很是有名,聽明珠春水兩位姑娘說,這位快活王的排場等若王侯,出手更是闊綽,我在想——」
「此人名為快活王,口稱王爺,也不知是否是出自關外小國,封地何處,駐兵幾許……」
韓伶聽得冷汗都要冒出來了。
若是他所猜測的不錯,眼前之人當真是一位不折不扣的王室貴胄,那麼快活王這種自稱便實在是一種謀逆之舉。
「他」之前還提到了興龍二字,會對興龍之名有所想法的,顯然有不臣之心。
韓伶深知快活王的武功深不可測是不錯,麾下的急風三十六騎以及其他衛隊也稱得上是在沙漠之中來去如風,威懾西北,可若是朝廷出兵,那也是定然無法抗衡的。
「高凌公子」卻朗聲笑了起來。
「韓先生何必這麼驚慌。江湖中稱王稱帝也並不只是快活王一個,便是並非關外小國之人,而是中原人也無妨。」
韓伶仔細看去,她在說這話的時候,確實只有一種輕快閑談的情緒,頓時將緊繃的心情放下了幾分,又緊跟着繼續聽她說道,「這江湖百多年前倘若我不曾記錯的話,還有一位史天王,也同樣是自稱為王,他被剿滅不過是因為禍亂沿海,對着朝廷宣戰罷了。」
「而再往前算的話,還有夜帝日後之稱,夜帝日後之子朱藻更是被碧落賦中人稱為小皇子,可他們卻並未對朝廷有礙,也管不到他們頭上,江湖事江湖了,談不上什麼大逆不道。」
彷彿是覺得「江湖事江湖了」這句話多少有些逾越的嫌疑,霍凌霄又停下了這番說辭轉而說道,「所以韓先生多慮了,興龍之地也罷,快活王麾下幾許人也罷,都不必這般小題大做。」
「在下不過想說的是,若有機會見到這位江湖豪傑,本……本公子自然要與對方舉樽共飲一番才是,聽聞此人乃是西北人傑,旗下收攏了不少江湖好漢,座上更是有美酒醇釀招待,我這人也不好別的,就好一口喝的罷了。」
在韓伶的視線中,這位高公子臉上浮現出的,確實不是要剷除對方的意思,反而更像是一種要與之一較高下的躍躍欲試。
「韓先生,你看我就在此地寫一封邀約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