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第 63 章
劇團重新開展倒是挺順利的,倒是小芹急匆匆趕來,說林渡的車,在回來的路上,出了意外。蘭燭火急火燎地往醫院裏趕。
據說是在一個監控盲區,行人穿過,司機停車讓人的時候,後頭有輛大卡車疲勞駕駛,撞了上來。
本來今天這場局,是蘭燭自己去參加的,林渡說那個客戶十分難纏,怕蘭燭應付不了,才說不如自己走一趟。
蘭燭聽聞消息后慌忙感到醫院,直到闖到急診室里看到坐在那兒包紮傷口的林渡,終於是鬆了一口氣。
「怎麼樣林渡,你傷到哪裏了?「她掰着他的手檢查了一圈。「哦,沒事,阿燭,擦了點皮外傷,你瞧,已經包好了。」「怎麼會這種事,大白天的疲勞駕駛有沒有別的問題。」林渡搖搖頭,「應該沒有。」
「我報警了,警察說這司機開了一天一夜了,是疲勞駕駛。」
」幸好人沒事。」蘭燭鬆了一口氣,但總覺得有些隱隱不安,「對不起,我不該讓你幫我坐那個車的。」
「什麼對不起,還好我沒讓你做那個車,你說你要是萬一再出點什麼事,你讓我怎麼辦呢?「
他從來往的急診室外見到她超自己跑過來,從來淡漠清冷的臉上出現了讓他動容的擔憂,那一瞬間,他倒是有些慶幸,慶幸坐上這輛車的人不是她。
他一隻手還扎着包帶,動彈不得,另一隻手輕輕攬過蘭燭,他坐在急診室外面擺放雜物的桌子上,攬過她,剛好能把自己到下巴抵在她的肩膀上。
蘭燭微微抬眼,她本能地反應是想要往後撤退。「阿燭,給我兩分鐘,好嗎?」他單手抱着她,輕聲說道。
她站在拐角,看到的,是醫院長長的走廊,四周都是消毒水的味道,她的手無措地在摩挲。她面前的男人,乾淨,清朗,彬彬有禮。
「阿燭,我想跟你說點實話,想捅破這層窗戶紙,除了做你的搭檔以外,我不懷好意地還存了其他心思。」
她很難反應,只是木訥地看着走廊的盡頭。「你要不要考慮,跟我交往看看」
交往
是談戀愛的意思嗎她要跟林渡談戀愛嗎她愛他嗎愛是什麼林渡好嗎……
林渡很好。可是……
「阿燭,可以不用着急拒絕我的,就當給我個機會,讓我們換一種方式相處試試?或許,我們會很合拍。」
他眼神真誠,滿臉耐心地等着蘭燭的反應。
換做一種方式相處嗎她試一試,自己愛不愛他?
林渡各方面都很出挑,走在路上,絕對是女生都會多看一眼的存在。
況且就像他說的那樣,他們很契合,劇團上的事一直相扶相依,彼此都很了解,也互相依靠,或許她也該接受一段平等開始的關係了,一段健康的、彼此信任、給與彼此空間的關係。
她可以試着接受一段新的感情了嗎可以了嗎
……
蘭燭沒說好,也沒說不好,她抬眼,有半刻的恍惚。
林渡他從桌子上下來,微微俯身,吻在蘭燭的額頭上。她這次,沒有反抗,也沒有抵觸。
她嘗試接受另一個男人身上的味道,沒有如夜霧濃重難以散開的松木味,沒有如霜雪一般襲上幾天都揮灑不掉的清冷感,而是一種清新的、淡淡的味道。
她被他抱在懷裏,有一瞬間的恍神。她要開始愛別人了吧
蘭燭看到醫院的白色的長廊上來來往往面容倦怠的病人,看到未抹乾淚互相攙扶慰藉的家屬,看到走廊盡頭的電梯開開關關,走出來一些臉色蒼白毫無血色的人。
她動了動嘴唇,想要說些什麼,忽然在那人堆里,對上一雙眼睛。
古典狹長的眉眼下全是倦怠的神色,原先入墨般深不見底的眸子,此刻被一層薄薄的灰翳籠罩着,他被鑲嵌在醫院藍白條紋的枷鎖里,像一具沒有靈魂的屍殼,只能憑藉那長長的輸液瓶繩勉強地立在那兒,好像只要有人經過,那走路帶來的風就能把他吹到一樣。
錯愕、震驚、疑惑,一瞬間都充斥在蘭燭的腦海里,她甚至還在想,剛剛林渡的那個吻,是不是也被他看到了。
被他空洞的眼神反應到他大腦里了。
那是她不曾見過的江昱成,脆弱的只要一陣風,他就能碎成碎片。偏偏他還站在那兒,動了動嘴唇。
蘭燭分辨着他的唇形,卻一個字都讀不出來。
電梯裏又下來一幫人,他們如潮水一般翻湧而過,蘭燭眼睜睜地看着他,落入人潮中,隨之飄蕩、溺亡。
「走吧阿燭——」林渡拉着蘭燭遠離這過來的人群。蘭燭再要回頭,卻什麼都看不到了。
初春化雪,林渡的叔叔林老闆來了一趟槐京。
林渡帶着林老闆逛了逛槐京城,林老闆走之前,從包好的信封里拿出一對耳墜子,說那是從前烏紫蘇在他那兒演出,留下的東西。
那耳墜是對珍珠,模樣精緻小巧,蘭燭接過後,想來想去,還是送給紫蘇姐姐從前最在意的人吧。
她收拾東西,讓林渡陪她去了一趟邊城。
大半年不見,邊城換了個樣式,接連不斷的新樓拔地而起,唯有繞過那高樓後面的有一塊獨留的小田野地,籬笆上還有入冬凋零的藤蔓,彰顯着那兒曾經在夏天開過紫色的一籬笆牽牛花。
蘭燭推開院門,聽到裏頭嗒嗒的腳步聲,循聲望去,果然就看到了拿着「金箍棒「跑出來的小猴子,她舉着棒子對着她,「何、何人!」
等到看清蘭燭的臉的時候,她把棒子收了回去,啊啊啊地叫着跑了回去。
不一會兒,門裏就出來個圍着畫布圍裙的男人,他手裏還拿着顏料盤,看到蘭燭,微微一愣,隨即蕩漾出一個微笑「你來了。」
他忙邀請人往裏走。
屋內跟從前一樣,煮着茶水。
林渡給了他們空間敘舊,帶着小猴子去了後院。
蘭燭「小猴子怎麼在你這,福利院不去了嗎」
白兗「去的,不過一周回來一次,學畫畫,你知道的,她畫畫很有天賦,我就想着自己帶,或許真有一天,她就成了個天才畫家。「
蘭燭笑笑「也就你有耐心,人家的理想明明就是成為天才猴子齊天大聖。」
「小猴子已經好多了。」「真的嗎」
「是啊,那福利院對接了一家專門治療兒童自閉這方面的機構,效果不錯。她的脾氣好了很多,說起來,還得謝謝你。」
「謝我做什麼」
「不是你專門讓人找來這家機構的嘛福利院院長對我說的。」
蘭燭一愣,想起來了,她那個時候為了烏紫蘇的離世鬱鬱寡歡,江昱成說他了一家機構能幫他們。她從前也就聽聽過,沒放到心上去,沒想到江昱成還真的說到做到了。
「原先要拆這兒的開發商說,我們能留下來,是因為江家二爺買了這,我試圖聯繫過他的人,可人家就說,讓我們安心住着就行。我一直也沒有找機會說聲謝謝,你說非親非故的,哪能隨便承人家這麼大個恩情……對了阿燭,你不是跟江家二爺很熟嗎?能幫我安排一下讓我當面跟他說聲謝謝嗎?……奧或許人家很忙,這樣吧,我這兒有幾幅珍藏的畫作。你幫我替他拿回去,就當我的一點心意……阿燭阿燭」
蘭燭被白兗輕拍肩膀,才從自己的思緒中請醒過來。原來那個留下小猴子家園的人不郭營,是江昱成。
蘭燭想起那段時間,江昱成為了邊城的事情時常被江家刁難,莫不是因為保了這塊地?
這地…是她求他留下來的。
她一直以為他不會為了她去做這樣的決定的,即便是求他,也是於事無補。
可是他真的這樣做了,做了就做了,做了也沒有因為這事,來討得她的半分好。
蘭燭嘆了口氣「白先生,這事,我幫不了您,我跟江家二爺,已經不來往了。」「哦、這樣嗎」他喃喃自語,「是我唐突了。」
蘭燭回神,最後拿出包里信封里的那對珍珠耳墜「希望小猴子能好起來,這是紫蘇姐姐的東西,她是紫蘇姐姐生前最在乎的人,還請您幫她保管。」
白兗看了看那對耳墜,雖有些猶豫,但最終還是沒拒絕,收下了。
蘭燭走到院子門外,看到林渡坐在那兒,陪着小猴子在地上的雪堆里畫畫,她筆下潦草寫意,卻莫名帶點墨色山水圖的雛形出來,想來真的像白兗說的那樣,她在這方面,確實是有天賦的。
蘭燭不由地想起她曾經問過烏紫蘇,如果以後她有了自己的孩子,還會不會讓她繼續學京劇。她當時毫不猶豫地說,當然會。
學京劇的人肉眼可見的越來越少,她上不了台做不了刀馬旦,但這行,可不能沒人學了,不管怎麼樣,她都希望她的孩子能拿起她的紅纓槍,耍刀劍,殺四方,開嗓呵退三軍。
如今閑庭信步遇見小猴子畫在地上的這副寫意派的山水圖,倒是別有一番難言的頭緒。
紫蘇姐姐這麼聰明,是不是早就知道了,保小猴子他們的是江二爺而不是自己呢?
她那天充滿希冀地想從蘭燭這兒獲得肯定,說她是不是也不是一點用處都沒有,本質上是想獲得自己的一種救贖對嗎
所以江昱成不是不懂人情冷暖,而是太懂了,所以他才沒有戳穿,才讓紫蘇姐姐滿意地做了這一場夢。
他永遠站在暗處,靜默、思考、不語,必要時出手,卻不留痕迹。……
林渡撐傘過來,「阿燭,我們走吧。」
小猴子站在他旁邊,乖巧地出聲說到∶「再、再見」
蘭燭看到她脖子上帶着的虞美人,蹲下身子來,站在她面前,想要拿起來看看,誰知小猴子退了一步,用手護住脖子上的東西,着急地說∶「姨、姨、」
蘭燭知道,她說的是烏紫蘇。
她站了起來,忽然就想去烏紫蘇墓前看看。
踏着薄雪,她逛遍了槐京的花圃,最後買到了一小束,剛剛培育出來的,生機勃勃的虞美人。
她沒讓林渡陪着,而是自己帶着些淡淡的桂花酒,上了西山的墓地。
陵園偏僻,烏紫蘇走的倉促,未剩好位置,只有那行走不便,地勢多有遮掩的一塊空地,還未有主人。
她簡單地把烏紫蘇的墓前收拾了一下,把那束虞美人放在墓前,卻見石碑下,有一束枯萎的虞美人躺在那兒,她有些疑惑,除了她和白兗以外,無人知道她的墓地在那兒啊,又是誰送的花呢?
她對着石碑上灰白色笑顏依舊的人嗔怪到,「瞧,紫蘇姐姐,你活着的時候,一雙桃花眼就顛倒眾生,現在走了,還有愛慕者給你送花,你倒是不孤單啊。」
蘭燭把桂花酒拿出來,「知道你愛喝洋酒,可惜我不愛,就帶了桂花酒,你別怪我,你知道我的脾氣,任性妄為,執著自我,但沒辦法,你從前寵我,隨着我脾氣來,每次都喝我帶的桂花酒,現在還是這樣,免得以後你見了我,說我變了。」
蘭燭兀自仰頭,酒盞中成色清澈的小酒一飲而盡,「也怪我,許久沒來看你了,紫蘇姐姐,你離開的快一年的光景里,發生了好多事情啊,哦,忘了跟你說了,我離開浮京閣了,你意不意外?」
「你跟我說,不要成為第二個烏紫蘇,我牢牢記在心裏了,你瞧我現在,自由又瀟洒,紫蘇姐姐,你有愛的人那就是有弱點,這弱點,真致命啊,你瞧,阿燭我沒有愛的人,阿燭冷血心腸……「蘭燭說著說著感覺到臉上滾燙,手背一擦,竟然掉下淚來,「我比你有出息多了對嗎?」
「世界上能這樣坐下來聊聊天的朋友,好少啊,從前江昱成算一個,不過他只會安靜地聽我說,一句話不插的樣子,跟你現在一模一樣。哦,對了,我要跟別的男人交往了,我知道,你要皺眉頭了,從前我說我要偷偷在江昱成腳背上畫烏龜的時候,你也說不妥,在你看來,阿燭總是要做些離經叛道的事情,所以我做什麼事之前,你總是勸我,不要衝動,不過這次你放心,他叫林渡,挺好的,紫蘇姐姐,早知道從前,不要一門心思地想着怎麼在槐京出人頭地了,還是早早問你,愛一個人的具體感知,到底是什麼樣的,想起來痛徹心扉的那種,肯定不是愛,對吧?」
「你瞧我,自顧自地跟你說了這麼許多,告訴你個好消息吧,小猴子過的挺好的,她越來越好了,至於你的親生女兒……流年歲月顛簸,還是得再費些心思,你若是等不及了就託夢給我,帶點她的消息給我,我好替你去找她,只不過找到之後,我要如何跟她說呢,說她母親安靜地躺在這裏了,再也見不到她了那真是好消息後面最大的壞消息了,要不,我們不找了」
「我逗你玩的,還是得找是不是,我會努力的,紫蘇姐姐。」
蘭燭絮絮叨叨,本來還想說關於欽書的事情,可是一想到,人家飛黃騰達,娶了富家小姐,就差掌握趙家***了,這日子過的比從前還要好,說他幹什麼呢,徒增不開心罷了。
要是紫蘇姐姐真有辦法,她早就拖他去地獄了吧。
「說了這麼多,天色也不早了,我該走了。」
蘭燭起身,收拾了墓前的東西,眼睛餘光瞥到在烏紫蘇的墓碑旁邊的那個更為不起眼的墓碑。
墳冢上分不清季節放肆生長的草被薄雪壓彎了腰,一旁枯倒的細枝樹木半截身子掛在那墓碑上,陳年的蛛絲繞成一圈一圈細密的網,藏在最不起眼的西山一角。
想來,這墓,應該許久許久,沒有人來掃了。
蘭燭隨手把那枯木樹枝扶起來,當做工具繞開那蛛絲網,又順手把那墳冢邊上的雜草整理了一番。
整理完,她又想到,擅自動別人家的陵園太過於打擾,想看了一眼墓碑的主人名號,給他老人家道個歉,只是向上看去的時候,卻發現那墓碑上空如也,什麼都沒有刻。
無名無氏,無親無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