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章 第 183 章
生日這一天很快就到來,阿飛在凝光的要求下,穿上了新定做的衣裳,頭髮用金冠束起,腰上配着品質上佳的玉佩。長長的流蘇垂到袍角邊,走動間晃出柔美風雅的弧度。
但不管穿得再好看,都是給外人看的,至少阿飛就覺得,穿這麼一身,他連路都不會走了。
凝光將頭從頭到腳打量一遍,忽而緩緩笑道:「你穿這麼一身,看着倒是不像你了。」
阿飛有些惴惴不安地悄悄扯了扯衣角:「很、很難看嗎?」
凝光微笑:「並不,剛才一打眼,我還以為是哪裏來的小仙童呢。」
這話倒不是她吹噓,阿飛的五官長得很好,目若點星,鼻高而挺直,唇形分明,臉部輪廓流暢,雖然年紀小,但已經能看出未來英俊至極的影子了。
阿飛最受不了的就是被她誇獎,一聽這話,他瞬間漲紅着臉喃喃道:「別取笑我了……」
凝光讓他坐自己身邊來,桌上是往日見不到的豐盛菜色:「嘗一嘗,這是新來的廚子做的,是我特意從豐慶樓挖過來的大廚,據說手藝了得,排隊專為吃他一頓的人都已排到下月去了。」
阿飛聽了,心裏平添幾分緊張。即使過了這麼久,對於別人毫無目的的關愛和付出,他依然不能很坦然的接受,總有種虧欠對方,或是無法償還的感覺。
「會不會很麻煩?」他輕輕皺着眉頭,「這樣厲害的廚子,應該不是隨意就能請得動的吧?」
凝光不以為意淡淡一笑:「世上沒有幾件事是銀子辦不成的。」
阿飛默然,說的也是,因為她平日裏的生活太簡單,幾乎堪稱簡樸,便讓他總是下意識忽視了她的財富幾乎無人能敵這件事。
美食華服她不愛,珠寶首飾她不愛,除了賺錢以外,唯一看見她感興趣的,也不過是些她自己製作的棋類遊戲,一個看上去顯得不那麼有錢的愛好,與她的身份相比而言,樸實得過分。
屋子裏沒有其他人,姐弟二人其樂融融地享用了一頓大餐,這是凝光發達以來,第一次過得這麼簡單的生日。
往常到了這一天,她少不了宴請賓客,與各界人士周旋商談,從早忙到晚才能歇口氣,勞神又費力,說是自己的生日,其實就是以生日為名聚一起談生意罷了。這回簡簡單單,連宴席的三分之一都比不上的席面,卻難得的有種幼時與父母相伴時的溫馨感。
阿飛顯然也是這麼認為的,他雖冷淡話少,情緒表露不多,但心中無法抑制的歡喜卻在那雙尚顯稚嫩的瞳孔中顯露無疑。
凝光見他心情正好,趁這機會拿出早就準備好的生日禮物。
她從身後的架子上拿下來一個碩大的長方形盒子,盒子外觀樸實無華,只在上面刷了一層桐油和清漆,邊角象徵性地刻了一圈雲紋,簡單至極的造型完全不像她這個身價的人能拿出手的東西。
顯然在座的兩人都不是會在外包裝上傾注過多目光的人,阿飛停下吃飯的動作,雙眼一瞬不瞬地看過來,薄唇用力抿着壓下上翹的嘴角,雙眼亮得堪比天上的星星。
「打開看看?」凝光將盒子推到他面前,「這是我根據你使劍的習慣,找了城裏最好的匠人為你量身定做的,若是不拿它砍石頭,用到五六十歲應當是沒什麼問題的。」
阿飛屏住呼吸,小心翼翼打開蓋子,露出裏面一柄上了鞘的寶劍。
他緩緩取下刀鞘,劍刃上寒芒凜冽,青光乍現,一聲極輕的嗡鳴響起,似在回應着主人的呼喚,又似是渴望飲血的戰慄。
阿飛見寶欣喜,當下什麼也不管,拿起劍就去院子裏耍了一套劍招,凝光側身看過去,正好將他矯健挺拔又單薄的身姿看在眼裏。
她看看看着便不禁心生感嘆,最開始只是順手做點
善事給口吃的,見了面又察覺到他遠超同齡人的成熟和早慧,因此起了培養的心思,到後來羈絆越來越深,感情也日益濃厚。她對任何人都無法給與全部的信任,重要的事總要自己過目一遍才行。因為她深信在面對利益與誘惑時,但這世上若非得說出這樣一個人,恐怕也只能是他了。
等了足足有一盞茶的功夫,阿飛才盡興而歸。他以前用着一把木劍,那是他仿照着見過的江湖人攜帶的佩劍用菜刀一點一點削出來的,來群玉閣后也是用它練習,這還是他第一次用上這麼好的劍,一下子竟有些捨不得放下,坐在桌邊時都緊緊握在手裏,珍惜看重的心情可見一斑。
開心過後,阿飛卻有些難為情,因為自己準備的禮物跟這把寶劍比起來,完全不值一提。
在對方暗含期待的注視下,他猶豫許久,才從懷裏慢吞吞掏出一團被手帕裹起來的東西。
手帕打開,露出一副製作很粗糙的手串一樣的東西,編製好的繩結中間串着一顆野獸的利齒。
這顆牙齒是他七歲時第一次殺死一頭小豹子的戰利品,因為意義特殊,就一直戴在身上,當做是個慰藉,可以算得上是他全身上下最珍貴的東西。除了這個,他再沒有任何可以拿的出手的。
凝光一眼看出他的窘迫,她伸指從他掌心裏取過這份特別的禮物,紅寶石一眼的雙眼泛起驚喜的笑容:「這是給我的嗎?看上去十分不同尋常呢。」
阿飛小小翹了翹嘴角:「這東西不值錢,還被我做得這樣粗陋,你要是不喜歡,我以後找機會重新給你……」
凝光笑眯眯地打斷他的話:「貴重的禮物雖好,但意義這樣特別的我卻還是第一次收到。」
緊接着,她又鄭重其事說道:「謝謝你的禮物,我很喜歡。」
阿飛紅着臉抿了抿唇,繼而又好奇問道:「你說它很特別?其實,這只是我以前打獵時,從野獸口中拔下的,沒什麼特別的,你誤會了。」
「我說它很特別,自然是因為我能在它上面看到別人看不見的東西。」對上阿飛不解的黝黑眼睛,凝光揚起唇角,語氣輕緩而溫柔,「因為我從它上面,看到了一往無前的勇氣,不屈不撓的毅力,還有少年人無畏的熱血與魄力。它代表的不僅僅只是一顆野獸的牙齒,更是你榮譽的勳章,是勝利者的象徵,難道這樣還不夠特別嗎?」
凝光要想哄一個人開心,哪怕是究竟生意場的老狐狸也很難扛得住她一套說辭,別說在人情世故上沒任何經驗的單純少年人了。
阿飛這會的臉蛋紅得幾乎能滴血,他低着頭連眼睛都不敢亂瞟,心情就像是陽光下水面上的透明泡泡,「噗噗啪啪」地響個不停,心臟雀躍地像小兔一樣,在胸腔里不安分地來回跳着撲騰着。
雖然臉皮薄的他向來架不住凝光毫不吝嗇的誇獎,但其實像這種性格孤僻成長環境惡劣,又有過一段長時間遠離人群的小孩子,最需要的就是來自外部的肯定與鼓勵。這種來自親人間毫不掩飾的關愛,雖然嘴上不說,或者說媒意識到,但他的內心深處其實是非常非常喜歡的。
席間的氣氛無比溫馨,姐弟二人又說了陣話,凝光就放他出去玩耍或歇息,專門騰出半天時間來慶祝,她覺得已經很寬鬆了,下午和晚上的時間還得接着工作和學習才行。
沒過多久,林詩音和其他幾位親近些的侍女也送上了各自的賀禮。
都是些自製的手帕香囊,雖然不算貴重,但因着禮物是送禮之人親手製作的,凝光仍然找了盒子專門存放起來,不管大小,他人的心意總不能隨便辜負。
阿飛那一頭也是如此,等他結束了晚課終於回到自己的小院裏時,桌上已經擺了許多大大小小的賀禮。
李尋歡送他的匕首,授課師父送的療傷藥膏,要好的護衛送的點心……他找了
口大箱子,將所有東西一樣一樣放進去,過了會又覺得不妥,重新拿出來換地方存放,這樣一直來回折騰,直到侍女看他房間裏的燈一直亮着過來催促他睡覺,阿飛這才停下這些沒有任何意義的動作。
上床前,他又看了眼懸挂在牆上的寶劍,突然覺得劍柄的位置似乎有點歪,立刻走過去重新擺正,這才滿意地熄了燈回到床上。
等過幾天他出門時,再買個劍穗掛上面。臨睡過去時,阿飛這樣迷迷糊糊地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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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歲的小少年比起去年,個頭並沒有什麼變化,只是身體比以前強健許多,整個人就像一顆挺拔茁壯的小樹苗,只待時機到來,就能長成足以遮天蔽日的參天大樹。
隨着年紀的增長,學習和分派下來的任務也越發繁重,他用去年一整年的時間,大致了解了群玉閣內外每一項生意的大致運作情況,到了今年,凝光便讓他試着長期負責某一項不太重的事務。
於是,上午習武,下午學習文化課,晚上開小灶學習各項知識,其餘閑暇時間,他還要抽空處理攢下來的文書,只是半個月時間,他突然理解了為什麼林詩音有一段時間整天黑着眼眶,看上去異常煩悶暴躁,因為他現在也有漸漸同化的趨勢。
在發現他又一次犧牲睡眠時間熬夜工作后,凝光狠狠說了他一頓,接着將文化課的時間減少一個時辰,反正他在這方面沒什麼天賦,本身也不感興趣,不需要像其他小孩那樣苦讀考功名。
隨後,她將身邊眾多秘書中的一位派過去,讓她盡心輔佐。剛剛獨立負責這些事務時,若身邊沒個人提醒幫忙,總是免不了手忙腳亂,有人在旁邊看着,能省下他不少功夫。
一場秋雨過後,天氣漸涼,外面匆匆冒雨走過來一個黑衣的護衛,停在門外抖去身上的雨水,將沾滿了泥土的鞋子在青草地上蹭乾淨,這才踏進暖香金玉的大屋子。
「凝光大人,屬下有要事稟告。」得到應允后,他繼續恭敬說道,「屬下帶隊在外巡遊時,竟發現了失蹤已久的荊無命。他喝得爛醉如泥,無知無覺地躺在大雨中,屬下讓人將他捆起來,他也沒任何反應。凝光大人,此人現在就在院外,您看該如何發落?」
荊無命?凝光愣了一愣,上官金虹死的時候,她還動過幾分惜才的心,想將人招攬過來,只可惜他護着上官飛逃去了關外,各種消息傳來,竟似有一去不回的意思,凝光也就歇了那份心。
誰想,他竟然主動送上門來?
凝光心情愉悅地吩咐道:「來者便是客,不得怠慢。帶他先安置下來,換身衣裳洗個澡,再找個大夫給他瞧瞧。天氣這麼涼,可別落下病根來。」
在他心裏,已經將荊無命看成自己的人了,所以怎麼大方怎麼來。
這是天底下最鋒利最好用的刀,若是打磨得當,他還可以是最聽話的刀,既然跑到了她的地盤上,萬萬沒有放跑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