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 第 174 章

第一回出任務，阿飛把這事看得比什麼都重，打定主意要做好，要讓所有人，尤其是她看到，自己並不是一個養在群玉閣里吃白飯的閑人。

接近正午，他的肚子開始咕咕叫，早上出門時吃的那點東西早就消化乾淨了。

阿飛丟下手裏拋着玩的小石子，拍拍手上的塵土，隨後從懷裏摸出個油紙包。

裏面裹着油炸過的酥餅，表皮金黃，裏面填充着甜蜜的白糖和芝麻。

阿飛很珍惜地一口口吃着，正在此時，他突然聽到身後有人在喊他的名字。

他轉過身去，看到一張似曾相識的面孔，年輕俊朗，看着他的目光明亮又溫和，自有一股瀟洒疏懶的氣質，叫人在人群中一眼便只能看到他。

阿飛皺眉回想了下，很快回憶起來，這不是曾跟着詩音姐姐來群玉閣的李尋歡？

「我還以為是自己看錯了，不料真的是阿飛小兄弟。」李尋歡居高臨下笑眯眯地半彎着要俯視他，「還記得我嗎？我們曾經有過一面之緣。」

阿飛輕輕嗯了一聲，接着他立刻意識到，他和李尋歡站在這裏說話不是個聰明的舉動，這會對他的任務帶來很大影響。

李尋歡彎着唇角，臉上有些好奇：「在這裏等人？」

阿飛與他拉遠了點距離，快速說道：「我還有事，你不要跟我說話。」

李尋歡是名人，他的一舉一動都有許多人看在眼裏，與他搭話的自己也會引來一些人的關注，這與他收集情報的工作環境不符，小小年紀的阿飛，已經懂得這些了。

看着那個孩子一臉隨意，實則全身戒備提高警惕四處觀察的模樣，李尋歡在心裏暗暗皺眉。

他有了些猜測，只是還不能十分確定，需要抽時間去找那位凝光驗證一下。

無論如何，利用小孩子來獲取情報，這太過分了，他既然見到了，沒道理放着不管。

傍晚回到群玉閣，阿飛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去向那人彙報他今天的所得。

凝光先是關心了下阿飛有沒有遇到什麼麻煩，隨後才讓他挨個道來。

話音剛落，門外有侍衛通傳，李尋歡來訪。

林詩音也在屋內，凝光轉頭看了眼她，見着她雖然詫異不解，又有些掩飾不住的驚喜與激動，但沒有特別大的負面情緒，這才開口讓把人帶進來。

年輕時的李尋歡，即便還沒多年後經歷世事的疏狂落拓，但光論外表，的確稱得上郎艷獨絕，世無其二，與林詩音站一起，就是對天造地設的佳偶。

凝光毫不遲疑地接待了他，連聲吩咐侍女上茶水點心，一邊熱情地問候：「李公子突然拜訪，莫非是為了林姑娘而來？」

李尋歡笑容溫柔而有禮：「是，也不是，我來群玉閣，一是想看看錶妹過得如何……」

說到此處，他飛快地看了眼跟凝光坐在一側的女子，見到她將頭深深垂下去沒有看他，李尋歡才接著說道：「至於第二件事，則是跟阿飛小兄弟有關。」

阿飛忍不住轉頭看向他，跟他有關？他們一共就見了兩次面，他找自己能有什麼事？

凝光的眼神在兩人之間游移一瞬，臉上笑容不變地問道：「既如此，我給你們找個安靜的地方，方便你們談事？」

李尋歡笑着搖搖頭：「雖然事關阿飛小兄弟，但我此行並不為找他。」

凝光瞭然地點頭：「那麼，肯定是來找我的。」

她已經猜到李尋歡要跟她說什麼，阿飛畢竟是個不到十歲的小孩子，第一次去打探消息，難免會有擔心，她便讓人在後面遠遠跟着，包括他遇上李尋歡的事，早就有人跟她說過了。

李尋歡輕輕嘆了口氣：「只是我來的時機似乎不湊巧。」

「不妨事，也不是什麼要緊的事。」凝光將眼神轉向阿飛，「接著說吧。」

阿飛糾結的眼神看了看李尋歡和林詩音，遲疑着沒有開口，似乎在詢問，讓其他人聽到也沒有關係嗎？

凝光淡淡笑着對他點頭，意思是直說就是，沒什麼可避諱的。

因為本來就是很尋常的商業上的信息，不是他以為的群玉閣內部的機密信息，被聽到了也沒什麼，何況李尋歡又不做生意，不會跟自己形成競爭關係。

阿飛這才緩緩說著他聽來的消息：「我在榮盛玉器行門口，聽到進出的夥計說這次的籽料質量好，出玉的概率非常大，一定能大賺一筆，還說前幾天開出來的那塊和田玉好幾個人都搶着要呢，還好這次大部分的籽料都由他們榮盛玉器行買下來了。到下午又有幾個商人模樣的人進去，在裏面待了整整一個時辰才出來。」

凝光鼓勵地看着他：「想想我前兩天給你說過的，再綜合你打聽來的消息，你得出什麼結論來了？」

阿飛的大腦瞬間死機，雖然他聰明又敏銳，但到底年紀太小，學習的時間也太短，能從萬千話語中提煉出有用的信息來回報就已經很不錯了，哪裏還有能力去分析？

「我的結論是……」阿飛死死皺着眉頭，磕磕絆絆地說著，「我們應該儘可能多買些籽料囤在手裏，然後再加工成首飾賣出去，這樣就能賺回來數倍的利潤……」

凝光輕輕笑着搖頭：「你忘了，我前天給你說過，一項生意如果能賺錢，那就該越少的人知道越好，哪裏有大張旗鼓四處宣揚的道理。」

阿飛恍然大悟：「所以，那幾個夥計是故意這麼說給外面的人聽的？」

凝光點頭：「不無這個可能，賭石本就是一項高風險高回報的生意，在沒有出玉之前，誰也不可能知道表皮下的玉料到底是什麼品質，只憑着一堆石頭就吸引了全保定商人的目光，這不合邏輯。」

李尋歡聽到此處，已經忘了他來群玉閣的初衷，饒有興緻地摻和進去跟着說道：「我雖不懂生意場上的事，但有個道理卻是共通的。當一件事炒得沸沸揚揚，越來越多的人參與其中時，就代表這事一定會有很大的風險。如果我是籽料商人，在明知道手裏這批石頭有極大概率出貨的情況下，我會做兩種選擇。一，自己花錢找人切割，出玉了再高價賣給玉器商人，所獲得的利潤比直接賣籽料多得多。二，舉辦一場拍賣會，價高者得，而不是將利潤白白拱手讓給那些玉器商人。」

凝光再一次堅定了一定要把李尋歡挖過來的信念。

她極為讚賞地看了他一眼，侃侃而談道：「正是這個道理，據說這一批籽料幾乎被保定幾大玉器商分完了，連金錢幫都插了一腳，也不知他們到底哪來的信心，認定了這批料一定能出玉，萬一花了大價錢，切開一看，只是些便宜的下腳料呢。」

阿飛若有所思說道：「你是說，這些籽料可能有問題，榮盛玉器行的東家發現受了騙，但由於某種原因，他沒辦法找上家退貨，就只能故意放出風聲，設局讓其他人把他手裏屯的籽料全買走，找下一個冤大頭接手？」

凝光忍不住笑出聲：「雖然促狹，但形容精準，若非此次有你出面打聽，說不定我也要做那個冤大頭了。」

阿飛面紅耳赤地連連否認：「我什麼也沒幹……」

「不用否認自己的功勞，這次你的確做得很好。」凝光溫柔地看着他微笑，「辛苦了，快回去休息吧，我會吩咐廚房給你做兩個愛吃的菜，晚上的功課就暫停一次，當做放假了。」

阿飛拚命壓着止不住上翹的嘴角，雙眼晶亮臉頰紅紅地出了門，李尋歡頗為感嘆地說道：「原本我有許多話要問閣主的，現在看來，是我多慮了。」

頓了頓，他又說道：「但阿飛到底只是個孩子，閣主今日只讓他打探這些簡單的小事，來日會不會讓他去做更危險的任務？」

凝光挑眉：「李公子的意思，是覺得我在利用孩子來達成自己的目的？」

李尋歡彎了彎唇角：「閣主到底是生意人。」

為了生意快速擴張，這幾年凝光沒少用手段，一個唯利是圖不近人情的精明商人，便是她留給大多數人的印象，李尋歡會這麼想也不奇怪。

「如你所見，我的確讓阿飛替我打探一些不太重要的情報，等他再長大些，懂得的東西更多一些，他需要做的遠比今天的事複雜，甚至還要接手群玉閣內的一些事務。」

李尋歡靜靜聽着沒有說話，凝光繼續微笑說道：「他是我的手下在山中救回來的孤兒，原本該過着顛沛流離食不果腹的生活。但我收留了他，教他武藝與學識，培養他思考問題的方法，觀察與分析的能力，為人處世的原則與手段，在他孩童時期，只需要努力學習，再替我做一些小事，然後從一樁樁工作里汲取成長的經驗與養分。至少在他長大成人以前，我對他的要求只有這麼多，這樣也算得上利用嗎？」

「這當然不算，親生父母能做的也不過如此了。」李尋歡嘆息一聲，「是我誤會了，在此向閣主賠不是。」

說完了阿飛的事，凝光看向一旁始終沒說話的林詩音，溫聲笑道：「不說這些了，李公子好不容易來一趟群玉閣，晚上一定要留下來用餐，況且，你與林姑娘多日未見，正好借這個機會好好敘敘舊。」

的確是很久沒見了，算算時間，她在群玉閣住了已有十天，除了去關外那次，她還是頭一次這麼久沒跟李尋歡見面，哪怕兩人關係最僵的時候，也沒分開得這麼久過。

林詩音看向凝光，忐忑的視線對上一雙包含了鼓勵和寬容的艷麗紅瞳，林詩音心裏突然就升起無限勇氣。

她咬了咬牙，定睛看着不遠處的李尋歡，說道：「表哥，我有重要的事要跟你說。」

李尋歡的笑容淡下來，眼睛也不往她那處看，看似不在意，但凝光這樣的老手一眼便知，這幅模樣才是他此刻心緒紛亂的證明。

接着，林詩音說了《憐花寶鑒》一事，她說了王憐花的囑託，以及自己是怎麼把它藏起來故意不交給他，最後才流着淚道歉：「是我不對，我太自私了，我明明答應過前輩，要把它完整交給你的，但我食言了……」

李尋歡再怎麼故作冷淡，在林詩音的眼淚面前，哪裏還坐得住。

他急忙走過去將手搭在她的肩上，用溫柔地幾乎能滴出水的語氣安慰她：「這怎麼能怪你，你一個弱女子，為自己打算沒有錯。」

林詩音本已做好了被責怪的準備，聽着表哥不僅不罵她，還待她溫柔依舊，心裏的委屈再也止不住的傾瀉而出，一時竟忘了兩人不尷不尬的處境，就這樣將頭埋進他懷裏痛哭，李尋歡略一僵硬，最終還是摟住她溫聲安撫。

半盞茶的功夫過去，林詩音才平復了情緒，此時，他們才意識到這裏並不是只有他們二人。

凝光已經在喝第二杯茶，看着難捨難分的兩人臉色不自然的分開，她裝作什麼也沒發生一樣，若無其事地笑着說道：「晚飯應當已經準備好了，二位請隨我來吧。」

林詩音臉紅得不成樣子，李尋歡也多少有些尷尬，但到底經歷得多，不過一會就恢復了正常，談笑自如。

飯間，李尋歡說起龍嘯雲已經離開了李園，凝光看到林詩音明顯鬆了一口氣。

這是最好的結局了，不管多年後如何，至少就現階段來說，龍嘯雲是個不折不扣的好人，既然是好人，便該有個好結局，免得攪和進林李二人之間，落個慘淡的下場。

吃過飯後，李尋歡問林詩音要不要回李園，林詩音很是心動，沒了龍嘯雲在，她跟李尋歡成婚是遲早的事，但想到凝光說過的那些話，她只能面色黯然地搖着頭，說道：「我要留在群玉閣。」

李尋歡面露不解，他看向端坐首位白髮紅瞳的貌美女子，期望能從她那裏得到答案。

凝光當然不會把自己跟林詩音的約定告訴旁人，見狀，她笑着說道：「林姑娘說想跟着我學習管家和庶務，她想學，就讓她留在這裏吧。」

李尋歡更驚訝了，要說這世上誰最了解自己這位表妹，當他莫屬。

林詩音就是個俗事不沾身，仙子一樣的琉璃美人，自身之外的事從不上心，萬萬想不到，有朝一日他竟能聽到她想主動學習這些東西？

但只要肯學習就是好事，李尋歡對此自然是支持的。

能多學一樣知識，就多一項安身立命的本事，不管他們之間最後如何，他總還是希望她能過得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