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天色越來越沉,昏暗得幾米之外就看不清人了。
遠處悶雷陣陣,每一下都像是砸在人心頭上一樣。
夏淼抬頭看了眼天:“裴言,差不多了,我們回去吧!”
裴言看着團成一團窩在小窩裏的貓咪,怎麼都邁不開腿。
尚未睜開眼的小貓咪似感覺到了即將到來的風暴,即便有母貓安撫,依舊喵喵叫個不停。
“算了。”
裴言彎下腰,揉了揉橘貓的腦袋,然後將它抱了起來,“我先帶你們回家。”
夏淼:“你不是說裴裴貓毛過敏嗎?帶它們回去,裴裴怎麼辦?”
裴言將貓塞到他的懷裏:“到時候再說,留它們在這我做不到。你先把貓媽媽送回去。”
感覺到陌生人的氣息,橘貓媽媽瘋狂扭動身體。
裴言又摸了摸它的腦袋,安撫好之後對夏淼說:“你先去,我馬上帶着小貓回來。”
已經有雨點子砸下來了,裴寧催促着猶在原地的夏淼,讓他趕緊。自己則俯身下去,去抱因為母親離開,顯得非常恐慌的幾隻小貓。
沈霆冕撐着傘下了車,緊隨着他一起下車的,還有司機和費一城。
費一城實在是好奇,頂着某人的眼刀死皮賴臉上了車。
他們出發的時候,司機恰好趕到,便讓司機直接掉頭來了這裏。
不過走了十來步距離,雨點已經密了很多。
費一城四處張望了一圈,想找照片中的場景,看看那個男生還在不在原處。
令他失望的,那裏空蕩一片,男生早走了。
“他沒在誒,這都開始下雨了,肯定回去了。”費一城說,“我們也回去吧!”
沈霆冕皺了下眉,目光游移。
他何嘗不知道下雨了,裴裴肯定回去了。
只是看到那張照片的瞬間,滿腦子只想着要過來看一看。
他徐徐收回目光,餘光掠過花園側方的亭子時,攸地一頓。
同一時間,站在亭子裏的男生抱緊了懷裏的東西,迎着風雨往外衝去。
幾乎不做猶豫的,沈霆冕將傘遞到司機那邊:“送那個男生回家。”
司機:“?”
沈霆冕眼皮一抬,司機立刻接過他手裏的大黑傘,腳步匆匆往男生那邊跑過去。
順着沈霆冕的視線,費一城也看到了在雨里奔跑的男生。
雨點愈發密集,天色又暗,他看不清對方的臉,只感覺對方很瘦,幾乎要被昏暗的環境吞沒一樣。
他懷裏應該是抱着什麼很重要的東西,所以他寧願自己挨風吹雨打,也要緊緊護着。
“我看你最近一直在手機聊天,難道對象是他?”
沈霆冕沒有回答,只是緊緊盯着男生的方向,深邃的黑眸里有着藏不住的擔憂。
“你為什麼不自己去呢?”費一城實在是好奇。
不光不自己去,連他也不準去,他真的很想看看,到底是什麼樣的男生可以讓沈霆冕這樣。
緊張,擔憂,激動,又猶豫。
這些都是很少會出現在沈霆冕身上的情緒,拜一個陌生小男生所賜,他竟能在同一時間,在男人身上看到。
“沒為什麼,”確定司機幫裴裴撐上了傘,沈霆冕轉身,“走了。”
裴言驚訝地看着突然從路邊竄出來的大叔。
對方穿着司機的工作制服,一到自己身邊,立刻將大半邊傘全部撐到了自己上方。
“我家先生讓我幫一下您。”對上男生疑惑的雙眼,司機解釋道。
裴言:“你家先生?”
司機指了指來的方向。
裴言扭頭過去,只看見湍急的雨勢中,一抹寬大高挑的背影。
很快,那人鑽入了停在路邊的黑色轎車裏,再也看不見了。
懷裏的小貓咪還在喵喵叫着。
裴言抿唇,低頭對幫他撐傘的人說了一句“謝謝”之後,加快步子往家的方向走去。
夏淼找好傘推開門,便見一個穿着司機制服的人正在和裴言鞠躬告別。
“怎麼回事?”
裴言擰了擰眉:“我也不知道,遇到好心人了吧。”
裴言找出一隻大箱子,在裏面墊上厚厚一層毛毯,然後將貓媽媽和小貓咪一起放了進去。
再次吃上奶的小貓咪們終於安靜了下來。
橘貓媽媽主動仰起脖子,在裴言掌心裏蹭了又蹭,似乎在感激他給它和孩子們提供了一個安全舒適的環境。
裴言給趙姨打了一個電話,詢問趙姨可否將母貓和剛出生的小貓咪暫時放她家裏避一避雨。
等到天氣轉晴之後,他再把它們搬回去。
趙姨一聽小貓咪才出生幾天,馬上表示讓它們多待一陣子也可以,等大一點,有了生存能力再說。
如此一來,裴言放心了很多。
他走到窗邊往外看去。
隱約地,還能看到斜對面的路邊上,剛才那輛車還停在那沒有走。
他是在等什麼人,看到自己順手幫了個忙嗎?
那個讓他等的人,還真幸運。
這麼想着,裴言彎了彎唇。
“在看什麼?”夏淼洗完澡走過來。
裴言收回視線:“沒什麼,看看雨什麼時候會停。”
希望那個人,能早早等到他要等的人。
雖然這種事情與他無關,但是能得到幸福總是一件很好的事情。
-
這一場暴雨怎麼都不停歇,最後,沈霆冕還是帶着費一城在大雨中上了飛機。
沈霆冕說的沒錯,上帝總是偏愛毛子機長。
雖然起飛的時候費一城哀嚎了好久,飛機還是順利穿過厚重的雲層,開始正常航行。
費一城那顆亂跳的心總算平靜下來。
他扭頭看了一眼身旁的人,“咦”了一聲。
生物鐘幾乎不受時差影響,不到點絕對不會睡覺的某個鐵人,竟然睡著了?
他微微湊過去,感知到什麼異常后伸手,摸了一下男人的額頭,然後立刻瞪大了眼睛。
沈霆冕發燒了!
-
裴言再次拿起手機。
Edwrad:【照片很漂亮。】
裴裴:【那我呢?】
這是他們昨天最後的對話。
接着,他昨天睡前的晚安,今天早上的早安,還有中午給他發的照片,都沒有反應。
難道這又是新的一輪“釣魚”了么?
先主動語音給點甜頭,然後繼續吊著讓他患得患失,開始pua他?
這些念頭滾過腦際,又被裴言按了回去。
開門聲傳來。
夏淼手裏提着單反,臉色鬱郁地從外面進來。
裴言收起手機:“不是說要去夜景么,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
夏淼:“沒心情。”
裴言:“?”
把單反放到一旁后,夏淼一臉鬱悶地摔坐到沙發上:“山城那邊,本就有人選了,我們這一次面試不過是走個過場。”
“媽的,果然這些大企業都是表面□□,說什麼公平公正,都是扯淡!”
夏淼說著,狠狠錘了一記沙發扶手,“氣死老子了!”
-
因為沈霆冕突然的發燒,約定的合作案商討會議還是延後了。
費一城毫無心理負擔地也跟着沈霆冕休息了一天,當然,對他來說這也不算休息。
因為他得留在沈霆冕家裏照顧他。
“我真的是又給你當爹又給你當老媽子,特么就差給你暖床了!”
“別噁心我,而且——”
“老沈在L城,”沈霆冕啞着聲提醒他,“你可以打電話叫他過來履行老爹的義務。”
回想起老沈總那張比沈霆冕還缺少表情的臉,費一城聳肩:“那還是算了,我見一次你爹怵一回。”
沈霆冕唇勾了一下。
剛才下飛機時手忙腳亂,把沈霆冕的手機落在飛機上了,這會兒才送過來。
沈霆冕拿到手機的第一時間就是點開了一個軟件。
反正絕對不是公司的內部通訊軟件,也不是微信。
但費一城可以肯定,那一定是一個社交軟件,而且與昨天沈霆冕去找的那個男孩子有關。
費一城實在是好奇極了。
這兩年沈霆冕又一直都在A國,回國的次數很少,他到底是怎麼認識那樣年輕的男孩子?
一個詭異的念頭冉冉升起。
難道他和人網戀了?
費一城很快把這個念頭撇了出去。
沈霆冕這種跟浪漫毫不搭嘎,嘴巴毒,完全不知道哄人的傢伙,在網上怎麼可能找得到對象?
這比沈霆冕突然說要給他加薪百分之五十還要離譜!
盯着人把葯吃了之後,費一城又念叨了一些發燒注意事項,確定沒什麼其他問題之後才從沈霆冕公寓離開。
走出公寓大樓,褲子口袋裏的手機突然震動了一下,點開,沈霆冕熟悉的微信頭像出現在屏幕上。
沈:【明天和財務說,你的工資上調百分之五十。】
費一城:【???】
沈:【不要就算了。】
費一城:【要要要,靠,沈總你真的棒呆了!】
費一城美滋滋收起手機。
但就算沈霆冕給他加了百分之五十的工資,他還是堅持——
沈霆冕是不可能和人網戀的!
-
沒了費一城,沈霆冕終於可以安靜欣賞裴裴給他發的新照片了。
裴裴給他發了三張新照片,看場景,應該都是在昨天的街心花園裏拍攝的。
一張是一隻踩在草地上的灰白色小狸花貓。
經歷了一整個晚上大雨的沖刷,花園的草坪分外碧綠,小貓又黑又亮的眼珠子映着這片綠,多了幾分乖巧和呆萌。
另外兩張則是裴裴自己的照片。
他穿着北城高中的春款校服,或站或坐在草坪上。
天藍草綠,唇紅齒白的少年彎唇微笑的模樣,宛若無暇純真的精靈。
此刻是L城的下午1點,算上時差,裴裴應該還沒睡覺。
應該是沒睡,他都還沒說晚安。
Edward:【貓咪很可愛。】
Edward:【你也是。】
這一邊,好不容易將夏淼勸去睡覺的裴言洗完了澡,坐下時看到手機上探出的talkyou信息提示時還愣了一下。
靠,失蹤了一天多的人又活了?
裴言皺眉敲字:【你總算來了?】
Edward:【生氣了?】
裴言:【生氣了。】
發完這一句不過一兩秒,對面的語音談話彈了過來。
裴言挑了下眉,準備看看老男人準備怎麼說。
果然一接通,那邊先開了口:“真的生氣了?”
裴言理直氣壯:“真的生氣了!”
本以為對面會說什麼解釋的話,結果,老男人竟然沉默了。
然後,裴言在這沉默中,徹底生氣了。
“你看,你都不和我說話了。既然不想和我說話,那我掛了。”
“裴裴——”對面叫他名字,語調低沉。
裴言眉頭一跳。
立刻反應過來,自己可是一條“舔狗”,怎麼能夠對“喜歡的人”生氣呢?
他壓下怒意:“不過——”
“晚安還是要說的。”聽筒中,男生的聲音小小的,軟軟的,“哥哥,晚安。”
不管沈霆冕本人願不願意,那條小魚又從他的耳朵,一路游到了胸膛里。
他微嘆了一口氣:“我怎麼可能不理你呢,我昨天坐了一天飛機,沒辦法上線。”
裴裴:“一天飛機?你現在不在國內?”
沈霆冕:“你等一下。”
說罷,他站起身,走到玻璃窗邊,拍了一張L城的城市俯瞰照給裴裴發了過去。
“這是……”男生聲音裏帶着遲疑,“在國外?”
沈霆冕:“嗯,L城。我之前出差去了,今早才回來。”
“這樣啊,行吧,那我原諒你了。”裴裴的聲音又恢復了一貫的輕軟活潑,“那哥哥你坐了一晚的飛機,要不要先去休息一下。”
沈霆冕吃了葯,確實有些睏倦了,但他有些不捨得掛掉和男生的電話。
最重要的——
沈霆冕垂眸。
裴裴剛才發的照片,並不是他自己拍的。
那是誰給他拍的?
沈霆冕並未找人去調查“裴時寓”的家庭背景,也不知道他們家是兄弟二人。
“我不累,”電話那頭,男人聲音溫和,“你今天發的照片很好看。”
裴言彎起唇:“那當然啦,這些都是專業人士拍攝的。”
上午雨停后,夏淼非要拉着他去拍什麼校服照。
然後他們兩個人就在對面的街心花園了拍了好久。
既然浪費了那麼長的時間,自然就得讓這些照片發揮一下價值。
於是裴言就選了兩張給老男人發了過去:“我拍了很多,哥哥喜歡的話,我以後天天給你發。”
“專業人士?”沈霆冕狀似無意問,“你特意找人去拍的?”
裴言並非察覺到某人在釣魚,解釋說:“我一個朋友,他是攝影專業的。”
“朋友”二字,讓沈霆冕皺起了眉,腦中突然閃過昨天蔣伯那張照片。
昨天他的注意力全在裴裴身上,卻也還是記得,照片邊緣處,一個男生正在朝裴裴揮手示意他過去。
是他嗎?
說起夏淼,裴言有些頭疼。
夏淼老爹是山城退休的光榮員工,受他老爹影響,夏淼工作的第一目標一直都是山城集團。
他向來積極性十足,突然發現,自己曾經期待無比的地方原來如此黑暗。
夏淼突然非常喪氣。
“那他專業度不錯,我略懂一些這個,能看得出來光影構圖都把握的很好。”男人聲音里滿是讚賞。
裴言立刻發出共鳴:“對吧,我也這麼覺得,但是他今天可沮喪了,甚至還想放棄攝影。”
“為什麼?”
不知道是男人聲音在電波里分外溫柔,還是因為什麼別的。
明明他們也沒多熟悉,甚至裴言對他有很多的意見。但當男人問起的時候,他總會忍不住告知對方。
那天晚上被陌生人騷擾,還有今天夏淼不公平的遭遇。
又或者,在男人面前,他只是一個十八歲的男高中生,可以肆無忌憚地傾訴這些亂七八糟,又困擾他的生活瑣事。
他們只在網上聯繫,以後也不會見面。
這麼想着,裴言心裏更沒有負擔。
“我覺得山城不錄用他,是山城的損失!哥哥,你說對不對?”
從他開始講述,男人一路都非常配合,說完這一句,裴言停頓了下,等着男人應聲附和自己。
卻不料,男人開口,聲音沉得不像話:“他對你來說,很重要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