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預謀
若俯瞰群山環繞中的岩手縣郊外小鎮,便會驚訝地發現整個小鎮的建築排列成放射性網狀結構,而正中心的部分,便是被拱門環繞中的那口神秘古井。
作為艾度尼斯大陸上少有的業餘魔構師,大主教對於地脈和魔網的研究從未間斷過。他自記事起便莫名地對號稱“神明遺蛻”的魔網有着過於濃厚的興趣,以至於在白都任職時他時常一頭扎進晨曦聖殿枯燥乏味的書海中,其毅力令人嘆為觀止。
如同被神明蠱惑一般。
“簡直像個沉迷理論研究的老法師,而不是一個牧師。”他的同事們經常這樣評價道。
然而這份小小的愛好此刻帶給了維爾德巨大的回報。
岩手縣地下深處龐大的地下洞穴連接着四通八達極為活躍的地脈,如同一個天然的“信號增強器”,在條件適合時可以激活此區域範圍內的魔網。
神明已死,如同鯨落,龐大的能量需要極為漫長的時間才能徹底消散。對於大主教這種級別的天賦者來說,這樣一個未經開發的,仍處於混沌狀態的魔網,擁有極大的利用價值。
它能夠幫助維爾德以最快的速度提升信徒的力量,並藉此擴張自己的勢力範圍。
他是隱藏在暗處守株待兔的頂級掠食者,需要更大的獵場,更多的食物來應對接下來漫長的生長期。
這具身體對於命定半身的強烈渴求提前激發了維爾德的狩獵本能,而半身的抗拒也讓他每時每刻都在忍受那難熬的飢餓感。
他必須儘快積累到足夠多的信仰之力,來避免自己失控。而沒有什麼,比賜予力量更能吸引信徒了。
噓,這裏暗藏着一個有關神明的恐怖秘密,凡是有機會揭示真相的人都已在神聖白都的陰暗地牢裏腐爛殆盡。
而此刻在小鎮地下的昏暗洞穴中,散發著潔白熒光的巨大網狀結構中心,那不起眼的金色天平正沉睡其中。
它被無數發光的絲線包裹,在那些潔白光芒的腐蝕下如同被消化一般漸漸變得邊緣模糊。
來自此界最強者的咒力蒙蔽了世界意識的窺視,與維爾德那看似無害至極的力量融合在一起,在這片土地上留下了一個永久的印記。偷渡客擁有了合法簽證,維爾德終於能夠放心大膽地折騰這個世界畸形的力量體系,構造自己的可愛巢穴了。
“您為什麼會選擇這個天平呢,大人?”許久之前,在維爾德將藤原佳奈從墮落邊緣拯救回來后,目光已不復清澈,眼底仍舊滿是怨憤之情的少女如此問道,“它沾滿了罪惡,我不明白為什麼一定要是它,我們可以想辦法弄到別的咒具。”
彼時,維爾德正與少女相對而坐,無數閃爍搖曳的燭火排列成奇特的陣圖,將二人圍繞其中,滿月的映照下,整個房間如同披上了一層銀紗。
“恐怕不行,我的孩子。”大主教的面容在明滅的燭火中顯得無比神秘,他聲音又輕又柔,如同月夜的晚風,“一定得是它。”
隨着維爾德白皙的手指輕巧靈活地結印,地面上提前用鮮血繪製的魔紋逐漸亮起。
“支撐結構的數個石碑已經修建完畢,大型魔法陣所需的法石也已準備好。但這仍不夠,我們需要一枚能夠衡量‘價值’,穩定能量交換的‘核心’,沒有什麼比這個咒具更合適了,我親愛的孩子。”
藤原佳奈不情願地按照大主教的指示將不住搖擺的提喀天平放置於魔紋中心,她一臉糾結,垂頭喪氣道:“我準備好了,大人。”
大主教點亮了背後的脈輪,蒼藍色的雙眸透着一絲淡淡的笑意,語氣輕鬆道:“別緊張,我的孩子,很快就會結束。”
“那麼,佳奈。你願意用二十年的厄運交換一個來自夏油夫人出品的美味炸麵包嗎?”
金色的天平仍在不停擺動。
瘦弱的少女垂頭不語。
片刻后,在大主教催促的目光下,藤原佳奈抿緊嘴唇,嘶啞着聲音用力搖頭:“不,我還是不願意,大人,我不想做這個交易,我不能——”
“佳奈。”大主教無奈地嘆了口氣,“我以為我已經說得很明白了,二十年的厄運不會對我造成很大影響,這段時間過於短暫,對我來說不過是滄海一粟。而魔紋的作用會模糊天平的判斷,即便是神明,也會被凡人所欺騙,更別說它只是一個一級咒具——”
“可是我不願意!”藤原佳奈忍不住提高聲音反駁着,她瞪大了雙眼,固執道,“而且這根本不公平!如果我這麼做,那我和那個人渣又有什麼區別?!”
在大主教不贊同的目光下,她很快又安靜下來,思索片刻后抬起頭堅定地看着這個從天而降給予自己救贖的人,一字一句道:“如果必須交易,那我們換個條件吧,大人。”
“路德維希大人,你願意用一份終身制全年無休的工作來換取我二十年的厄運嗎?您願意收下一個無家可歸的可憐人作為您最虔誠的信徒嗎?我將為您獻上一切,拼盡全力為您戰鬥到生命的最後一刻。”
黑暗中,女孩的聲音沙啞而有力,如同一把鋒銳無比的利劍揮向無情的命運。
良久,維爾德輕嘆了一口氣,柔聲道:“我願意,我的孩子,願聖靈賜福於你。”
“咔!”
隨着一聲輕響,金色的天平停止了擺動,交易成立。
在收拾好一切后,維爾德猶豫了一下,還是掏出一個質地污濁,有着不詳血色的水晶球遞給了重獲新生的可憐少女。
“這是一份來自我家鄉的‘詛咒師’的修鍊指引。我的孩子,我很抱歉,我來得遲了一些,你本應該擁有更加光明璀璨的未來,而不是作為陰影中的毒箭存活於世。但擁有力量總比任人魚肉強得多,總之,選擇權在你。”
他將那個小巧的,似乎內部有黑影流轉的傳承之物輕輕置於女孩的掌心。
藤原佳奈鄭重地回應道:“好的,我會好好考慮的,大人。”
大主教安撫地拍了拍女孩的頭,雖然還是個孩子,但在他的家鄉,這個年紀的年輕人已經可以上戰場了。在戰爭的滾滾車輪下,沒有人有資格天真任性,所有人都必須自己做出抉擇。
“一旦你選擇了這條道路,你對聖光的親和度會降到最低,可能永遠也無法用出一個完整的凈化術。但相對的,詛咒師的殺傷力要比牧師強得多,進階速度也更快。”
“不必急着做決定,好好考慮,我的孩子。”
在離開藤原家后,大主教一個人走在空曠寂靜的街道上,月光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而他正一臉愜意地抬頭欣賞着晴朗無雲的美好月色。
“大人,消息已經放出去了,夏油家的兒子估計很快就會出現。”一向神出鬼沒的織子突然出現在維爾德身後,板著臉輕聲彙報道。
“另外,我們不確定五條悟是否會跟過來,時間太短了,只能打聽到他們倆是非常好的朋友。”
“哦,不要緊,我的孩子,你們已經做得非常好了。”維爾德語調柔和,聲音輕快地安慰道,“我非常滿意,織子,你從來不會讓我失望。”
一身黑衣,神情嚴肅的美貌少女聞言臉上露出了極為淺淡的笑意,她跟上大主教的腳步,始終保持着落後一個身位的恭謹態度。
“您為什麼要把他們引來呢,大人。在我們得來的情報中,這兩個人的殺傷力非同一般,而且這些咒術師都如此無禮——”想起那些或鬼鬼祟祟或出言不遜,如同蒼蠅一般趕走一波還來一波的咒術師們,織子忍不住緊皺眉頭。
“啊,關於這個。你覺得是預言決定了命運,還是預言揭示了命運呢,我的孩子?”優哉游哉的大主教順手從路邊摘了一朵不知名的野花捏在手裏把玩。
織子顯得更加困惑了,“我不明白,大人,這兩者不是一個意思嗎?”
維爾德微微一笑,月色映照下他昳麗至極的臉龐如同世間第三種絕色。他低頭輕嗅手中的鮮花,眉眼彎彎,無比動人。織子頓時臉色通紅,慌忙低下頭不敢多看。
“不一樣,我的孩子。完全不一樣。”
“但有一點可以肯定,命運女神依舊眷顧於我。”
隔天清晨,當織子面無表情地敲開藤原家的大門的時候,她忍不住挑了挑眉,“看來你做出選擇了。”
“嘖,又沒什麼好糾結的。我或許沒你強,但終有一天,我會取代你的位置成為他手裏最鋒利的那把刀。”身着牧師白袍,煥然一新的藤原佳奈微笑着問候道,“早安啊,織子姐姐。”
她看上去彷彿又變成了那個愛笑愛鬧的活潑少女,但眼底沉沉的一縷不詳血色預示着這個女孩已經踏上了一條註定坎坷的道路。
身材高挑,黑髮黑衣的信田織子聞言不置可否地輕笑一聲,語氣平靜無波道:“那麼,歡迎加入我們。”
“厄言使——藤原佳奈。”
不遠處,即便是白天也帶着兜帽,身形佝僂的神秘白袍老人對着她們淺淺行了一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