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1 章 章一九九 劍缺心迷

第 201 章 章一九九 劍缺心迷

晨露滴瀝天既白,清風吹木葉梭梭,微聲不止,越覺其靜。

這般好靜景緻中,本只有自然之律和諧的林中忽然響起一陣嗚嗚咽咽的笛聲,似斷似續、忽高忽低、時啞時利……這一串笛音傳出,藏身在林子裏枝頭木下宛轉啼鳴的蟲唧鳥語都不由為之一頓,隨後諸聲俱消不堪共存,便只剩下了那晦澀刺耳的笛音堂而皇之盤旋林木春風之間,放肆恣意之極。

野齋中,劍清執側卧榻上,僅余的一點睡意也被這陣笛聲驅趕乾淨,只得起身更衣梳洗。直到頂着時有時無的刺耳樂音將自己打理妥當了,循聲邁出門去,就見寒泉之畔一塊兀石上紅衣身影閑散逸坐,垂首吹笛。其人英美、其態風流、其聲慘烈。

攏着雙手走過去,劍清執在對面站住,不客氣的丟下兩個字:「難聽!」

笛聲仍堅持着吹奏完了一小段旋律,朱絡放下手含笑抬頭:「我哪裏會怕你嫌棄?你也不該嫌棄我才是。」

劍清執靜了靜,伸手點了點他腰間繫着的紅笛:「我還是比你強上一些。」

朱絡頓時大笑,順勢一撈將那隻手握住,兩人力道一拉一送,便並肩坐在了石頭上。朱絡懶洋洋枕靠上劍清執肩膀,偏頭看他側臉:「我知道,我聽到過,在我……」

「在你扮做個樵夫的時候。」

朱絡又是止不住的笑,彼時抱憾眼下早無,一顆頭磨來蹭去不消停:「小師叔,老實告訴我,你自己偷偷學了多久吹笛子,才學到了那麼個……嗯……差強人意的地步?」

「我又不曾刻意學過。」劍清執不認,「只是骨笛在手,偶爾把玩,自個約莫出了一點門道罷了。左右持者非我,用者更非我,我何必要學?」

「那我也不曾專學音律……」朱絡話沒說完,手上一空,那枝紅絲纏體的碧玉笛被劍清執抽走,抖腕一甩,一蓬紅光流轉,登時重新化作寸心鞭,半繞在手,鞭梢低垂:「既不通音律,何必將寸心化作此等模樣,倒還不如根打狗棍兒來得有用。」

「若是拿着打狗棍的花兒,又豈能配你!」朱絡悠然伸手撫摸寸心鞭身,「生我凡身,父母也;養我靈心,亦父母也。一日為師,終身為父,清執,你說什麼時候我才能和你同往師父面前剖白,親耳聽到他老人家垂允你我之事?」

「……」在他話說出口同時,劍清執便幾乎難能自控的在腦海中描繪出了那個畫面,頓覺耳根發燒,全身都有些說不清楚的不自在,半晌才輕「哼」了聲,聲音低到欲蓋彌彰,「說不定他已知道了……」

「嗯?」朱絡不知是聽清了還是沒聽清,才要再問,忽然頭下一空,劍清執翻身躍下地面,順手將寸心鞭拋還:「既然吹得難聽,就不要大清早擾人清夢,哪來的偌大癮頭!」

朱絡晃晃蕩盪栽歪在石上,聞言沖他眨眼:「雙修美事,暢心悅身,我於其中有所靈應,捕捉到了一點祭煉寸心和骨笛的路數,因此才一早起來就在這兒琢磨體悟罷了。」

劍清執聽着他不似正經的前半句話險些甩手就走,待聽完後半,又有些將信將疑:「當真?」

「我不哄你。」朱絡信誓旦旦,一翻身坐挺直了,一手持寸心,一手托紅笛,「寸心材質極陽,又是師父親手以南天離火鍛造,熾烈之性難容旁物;雙頭靈鴞乃是水生靈禽,其嗓骨極陰,二者若能屬性調和,於寸心威能更上層樓;若不能協,恐將雙傷雙毀,兩敗俱傷。」

劍清執點點頭:「我當年閉關祭煉靈鵠嗓骨,除鑄其成形外,就是為圓融內中陰性。」

「其中微妙巔毫,甚是拿捏啊!」朱絡感慨一聲,轉臉又了帶笑,「不過我當下已有了幾分思路,可以轉心陣之妙,化而相融,調以水乳,以求功成。唔……調以水乳。」他將寸心和紅笛相交一碰,輕輕磨蹭兩下,滿面美滋滋看向劍清執。

劍清執默然無語,半晌冷哼一聲,轉身就走。

朱絡忙在後面叫:「小師叔,你去哪兒?不看我煉器么?」

劍清執腳下走得飛快:「去找個清凈地方練劍,你太吵了!」

不過話說嫌吵,半真半假,其中幾許脫口而出,幾許刻意遮掩,連劍清執自己也不大能分剖清楚。只知朱絡調笑之詞亦是十分情真,落耳入心,牽動七情,劍心欲破難破之障驀然隱露一線洞明,不敢任其縱逝,錯失悟劍靈機。

飛身輕遁,轉眼已遠出幽林一帶,劍清執尋到了片四下荒僻的安靜處落腳。疏木亂石,天地空曠,長風正來。.

驀然,風中一聲劍吟,丹霄出鞘刃曳霞光,劍清執手握劍行身隨步轉,一招一式無有刻意,只在映射此刻心境隨性而出。初時只見劍勢流麗渾然若成,漸有靈風自來綿綿生雲,繞身周流不散,而持劍人全副心神亦隨劍上導引滋生變化,神識須臾一轉,渺渺已入自身意化劍境之中。

放眼劍境,天地渾圓不分、百象俱無,唯只一劍巨若天梁橫亘於內,劍上逸散金風獵獵幻化成形無可計數,穿流生滅,雖無物可破,猶然無物不破。

劍清執神識現身處正在巨劍劍脊,繞身金風如真如幻,乃是金庚劍意具象而化。他抬手抓拂,滔滔無匹銳氣立刻直抵肌骨,卻在碰觸肌膚的毫釐間從容相融,又在瞬息后穿身再現不改其銳。這般劍意是他自修劍有成后最為熟悉最為親密的存在,如自身手足之延指掌之控,無一不可從心順意。然而——他伸手再次將一縷金風抓住,劍意入手化作冰薄冷刃,至極鋒銳中卻又無端摻雜着一息滯礙。一劍一滯,千劍千滯,萬千劍流奔騰洄繞生生不息於巨劍之中,每一經行,難以抹煞的滯礙便在巨劍上存留一線印記。劍清執長嘆一聲,終於低頭垂眼,赫然腳下立處,森森劍軀已再非完滿之象。隨着他在劍脊上步步踏過,巨劍生痕,密佈如皴,皆從自生,無可消弭。更劍境既為心境,劍相儼然劍心,裂痕滋生其上,劍心不得圓融。劍傷其志,顫而激鳴,整座劍境也都隨同一併震蕩不穩起來。

劍心之境不過數月已崩毀至此,而新生劍道猶未能辟,最是岌岌可危。劍清執雖對此情形早有預料,但親眼睹之亦覺心驚,喟嘆之餘立刻收束心神,以指作劍虛點腳下劍脊:「無心遁道,有情補之。道異法同,性自成之。」劍境心生,隨意而轉,滿目肅殺金風中乍現一絲濕意,隨即漫天雨相潺潺,一絲一縷融於金風之上,穩其性補其鋒。雨簇金風在皴裂巨劍上若光流鋪展,將劍上密痕盡覆其下,乍眼望去,彷彿巨劍清光自生,一掃沉暗之象。

但劍清執心中不協之違仍在,眼見坦途心有遲疑,遲疑着再次邁開步子,又沿着劍身走了下去。

一步一落,皆成心驚。表面看來已補全完滿之劍,每一腳切實踏下,猶能清晰察覺被掩於清光下的溝壑裂痕,光之彌平,損之彌深,不可盡言。他瞬間幾至惶恐,勉強繼續前行了十數步,一步更勝一步艱難。待到後來,幾乎已不知能再往何處落足,只覺四面八方劍鳴聲如泣如催,引動劍心激蕩神識頻頻失穩,越欲強行撫平震蕩,越引動得劍境不穩巨劍哀鳴,轉眼將臨支離破碎之危。

而就在同時,其意內虧,其形外損。劍境失衡之狀外顯,丹霄劍路亦失其序。劍清執順意走劍,劍勢中本見金氣迸雲象生,頃刻急轉直下,諸象潰解,一劍毀一劍散,失控劍氣四放,斫裂堅石折傷草木,轉眼周遭已成一片狼藉。劍清執神識陷於劍境,五感猶知身外,登覺不妥,即便劍境亂象一時難以撫平也不好繼續耽擱,當即斂性凝神,瞬息將神識強行遁出。不過往日裏劍心圓融自可如此行事,如今劍境傷損且亂,這般強行抽離神識一似自傷。劍清執張目一瞬,丹霄倏止,未盡之勢隨劍鋒一轉貫插入地,亦有殘餘逆沖經脈之中。內外霎時交攻,五內皆受震蕩,衝擊之劇顛簸身形,頓時立身不穩,一手拄劍,一膝跌跪在地,眼前眩暈之感未散,先張了張嘴,扭頭吐出了一口傷血。

好在體內翻騰的氣血也隨着這一吐有所緩和,劍清執到底拿捏着分寸,不至於自傷太過。只是神識上受到的衝擊更為劇烈,不得不就着半跪之姿先運轉靈氣為其滋養。這一股難過滋味更甚於肉軀之傷,劍清執一手扶劍,一手撫額,因着四下無人,難得露出了幾分無力之姿。

然而才道無人,前後未過片刻,驀見半空中滾滾一片火雲騰飛,拉扯出一道赤虹自天直貫而下,砰然一聲,既快且重也落在了這塊荒地上。落地一瞬,猶有淡淡雲氣如屏撐開,不曾叫飛濺亂飆的灰石草屑沾惹到劍清執身上半分,只將氣急敗壞的一聲嚷送進了他的耳朵:「清執,這是怎麼回事!」

紅雲一散,朱絡腳下不停直衝劍清執面前,先絞緊了手上上下下打量一回,瞧起來當真似無大礙才鬆了半口氣,另半口氣卻仍提着,伸手按在他前胸度入一縷醇和靈息,襄助梳理經脈臟腑中的紊亂之傷。

得此一助,劍清執體內真元幾輪流轉,漸漸理順恢復有序,抽痛的神識也在靈氣及時浸潤下得以平復大半,這才睜開眼示意朱絡鬆手:「我無事了。」

朱絡不大信他,實在是兩人各自都有嘴硬好強的舊事前科,仍一手抵着他將真元慢轉周身,窮搜后察覺當真傷勢無礙才放開,有點無奈又有幾分抱怨:「這一遭又是為什麼?可說不可說?」

劍清執環顧周遭,橫七豎八的劍痕縱橫密佈,亂序駁雜一如劍境之損,不點頭也不搖頭,只輕輕嘆了口氣。

朱絡若有所覺,也順着他的目光四下打量,端詳片刻驀然皺眉:「我先前只當你幾經起伏劍意有岔,但看此狀,分明連劍之道也出了問題,你……」說話間心思疾轉,數個念頭連番揣摩過,先是一怔旋即一驚,「可是受我拖累?」

劍清執神識受到衝擊帶來的暈眩還在漸漸撫平中,本是樂得借力任憑被朱絡半扶半抱在懷中,聞言不悅又有些不屑的瞥他一眼:「即便沒有你,或許也會有旁的什麼人或事物。」

「那可不成……」

劍清執不理會他作勢叫囂,繼續道:「今既有損,便是過往劍心本不曾圓滿,一度自以為圓滿,不過被錯覺遮掩罷了。可因動情而破,自然也會在未知之時未知之處因憤怒、殺戮、哀慟……種種而破,此乃我劍道必經之途,諸事皆可成因,未必獨獨因你。」

「清執,你這麼說,到底是想讓我覺得委屈還是釋懷?」朱絡越聽越有幾分哭笑不得,把臉埋在劍清執頸間蹭了蹭,悶着聲音道,「反正我就是當你心疼我自責了,好不好?」

劍清執被磨蹭得微微一顫,一挺身站了起來順手推開他,儘力淡然:「就當是吧。」

朱絡倒也知足,不過仍盤坐在地上沒動,伸指彈了彈丹霄劍身:「師父曾言,劍心相成,互為表裏,心有疑則劍鈍,心不定則劍喧。小師叔,我於劍之道體味不足,姑且觀之,你之劍意仍不失金庚之銳,但凌亂飄忽許多,是困頓在了哪一處?」他像是發問,但不待劍清執開口,又立刻自答起來,「金庚鋒銳,無堅不摧,擋者皆一斬破殺之,是你原本無心之道。若因情動性,情發乎心映乎劍,有無之變矛盾自生必有取捨。你既持定愛我之心,於情於理,皆難再持無心劍道,而改以情辟道,彼此大相逕庭……是尚未尋得劍上情心么?」

劍清執垂下眼看劍也是看他:「我之情心彌堅,我之體悟未滿,強欲圓滿而使其有缺,非是你我有何過錯。」

「我明白。」朱絡仰頭看着他笑,「若是你我能從今以後,朝朝暮暮,十百千年眷眷相守,又會如何?」

劍清執心思隨着他的描繪飄忽一瞬,立刻不假思索道:「假以長久,無需刻意,劍心自會隨時間打磨得圓融。」

「那你何必急在此一時一刻?」

「以你那點離火修為,還需藉助玄瞳之力,也要在此時融鑄寸心,又是何必?」劍清執立刻反問。兩人視線一對,旋即彼此洞然,那點刻意架起來的質問氣勢也沒了必要,朱絡邊是嘆氣邊是笑,「吉凶未來先有兆,太過默契也有一點不好,這點兆頭當真誰也瞞不了誰!」

「只怕不是默契,而是你我都與之相關吧。」劍清執搖搖頭,「亂局紛紛,忙裏偷閑,又能偷得幾時?魔脈之事一日未定,你我皆難置身事外。」

「就是這點最為可惡!」朱絡登時捏着拳頭捶地,「我陷之彌深,偏偏最是稀里糊塗,連自己該做什麼、魔脈和玉墀宗又寄望於我什麼、乃至如何才算徹底湮滅魔禍復現苗頭……都全然不知。就連這枚玄瞳,」他抬手又摸了摸左眼眼眶,「都像是被莫名加諸我身。我僥倖不死,就只能身不由己隨之起舞,或許還要為其所用。」

一口氣將纏心許久的沉痾全數吐出,雖知兩人對答案皆是茫然,也算暫得了三分鬆快。朱絡半捂着左眼抬頭,語氣一瞬又柔弱不堪:「小師叔,你可要守好了我,別……再丟了我!」

「……」劍清執心情隨他幾番起落,至此只能無話,半跪下來伸手越過丹霄抓住朱絡肩膀,咬牙切齒狠狠一捏,「知道了!」

無邊火域開奇徑,一點馳光越鴻籬。

域界之隙,永焚不熄的烈焰無窮無盡,天地於此無別,皆付熔爐一炬,飛灰不存。

此等絕境本該永無生機與人跡,這一日卻忽起莫名震蕩,震蕩源頭乃自隙之此端,一股浩瀚巨力驟發,硬生生辟開界壁一線,將一道耀目紅芒送入了內中。

紅芒璀璨,是為王輦金車飛馳,四周更有流光繞護,竭力相抗無序卷襲而來的烈焰。然而界隙之焰自混沌生,即便以金車之固、堆疊法器抵護之能,仍難與之相抗。隨車行越入深處,接連不斷的崩碎聲不斷,繞車流光在烈焰中被一層層消融剝離,直至暗淡全無,僅存車架以自身防禦繼續勉強應對。

王車中,唯見一名盛妝女子孤身獨處,紅鬢如雲姿容姣麗,身懷六甲若將臨盆。然而隨着王車顛簸烈焰四面八方呼嘯襲來,車內早非安全所在,一道道暗紅色靈光從她周身漾開,滲入車身加固防禦,也只不過將王車堅持的時間又拖延了片刻。漸漸的,自車輪向車轅、自車衡向輿廂,烈光四迸中,每一簇焰花綻開,便見一點車身被烈焰吞噬無存。界隙之路似無窮盡,王車損耗卻有盡時,直至最後轟然一爆,殘存車骸散作一團紅光,將女子裹在內中猛然向前拋出。四面流焰頓時如雨,再無遮蔽湧向女子周身,舐舔裙裾燎烤鬢髮,任憑紅顏綺貌,火海無情,頃刻將其全然包覆。

然而即便如此,女子遁行之勢仍未稍緩,便如一顆碩大飛火流星,疾速穿行在界隙之中。衣飾、髮膚、血肉、筋骨、臟腑次第被煉化作暗紅靈光,是界隙中烈焰所迫,亦是自身心甘情願的獻祭。直到再無可消融時,肉身模樣早已不存,唯有一團散發著柔和光芒的拳大靈核被紅光密密護匝在內,焚無之地,靈肉之亡,那團靈核卻散發著一股與此境此景全然不同的盎然生機,微弱又鮮活,風馳電掣沖掠過了最後一程火路。

驀然,奔突之勢戛然而止,火海熊熊猶然熾焚無盡,暗紅色靈光卻如有感應,方向一斜,直衝虛空中一地而去。也就在同時,連綿火相中的一點自外向內泛起了層淡淡漣漪,好似有應和之力正自界外接引。那紅光筆直衝向漣漪正中,將觸未觸時,殘餘靈力陡化一聲驚爆,震蕩之力衝擊漣漪,一道域界裂縫驟開驟合。就在此電光石火間,褪去了外力回護的靈核光芒大盛,後方數道焰箭呼嘯沖至,重撼之下亦承其勢,一晃沖越裂隙,曳着一道燦爛焰尾躍入了一片白芒之中。

朔風肅肅、飛雪茫茫,滿被積冰堆雪覆蓋的山巔上,數道神秘人影鬆散環繞一道陣勢而立。驟然山巒大地微微搖晃,靈核繞焰藉陣勢勾連越界壁衝出,帶着一身猶未散盡的絕域之息。

在場之人全無驚訝懼色,待見靈核穩住疾沖之勢后懸浮於半空,便齊齊俯身跪拜下去:「恭迎公主破界降臨!」

叮叮咚咚琴聲有流珠之美,悅耳洗心,使人聞之皆不覺生喜。

孤城琅玕跪坐於榻信手撥弄箜篌,潺潺樂音流瀉,乖巧坐在一旁的厲北苑便也隨着曲韻曲折宛轉處似模似樣的搖頭晃腦應和。較之數月前初到千嶂城時靈竅淤塞之狀,此際雖仍未盡複本來模樣,也已添了許多鮮活靈動,更覺乖巧可人。

以琴律通透心竅已是每日例行之事,一曲罷,才見門帘一挑,宜詩捧盤進來,將兩盞切好的果子擺下,略帶惋惜道:「最末一點窖藏着的凈雪也用掉了,日後再要浸脆果,只得扎束起來垂到深井下去,直到再次入冬降下新雪。」

孤城琅玕撿起一把小銀匙遞給厲北苑,示意他自便,自己也挑起一匙略嘗一口:「用雪用水,倒也無妨。」

「到底還是遜色了些風味。」宜詩嘀嘀咕咕,「天氣漸熱,小姐你偏好這些涼點冷食,哪能在口腹上受了委屈。」

「一口閑食罷了,說什麼委屈。」孤城琅玕稍稍帶笑搖頭,「何況我也吃得不多。」

「是啦,小姐你自然吃得不多,」宜詩睇了眼抱着水晶盞一口口努力挖食脆果的厲北苑,「可厲小爺的胃口卻不小呢!」

「一城之力,豈能委屈了個孩子的肚子,何況他小小年紀,又能……」話說一半,那邊厲北苑三匙兩口下去,水晶盞中已然空了七成。孤城琅玕驀的改為抿嘴一笑,「能吃愛喝是好事,內症外顯,可見他的病症恢復愈佳。」

「是啦,小姐你就偏寵着厲小爺吧,瞧着他什麼都是好的!」宜詩扮個鬼臉,又順手揉了把厲北苑的頭髮,「厲小爺,你漸漸不那麼痴傻了,可要多多記得小姐對你的好才是。」

厲北苑被她揉得腦袋頓了頓,兩腮鼓鼓抬頭看向孤城琅玕。待到努力將嘴裏的果子咽下去了,慢吞吞開口:「姐姐,待我好,喜歡我。」

宜詩掩口「噗嗤」笑出聲。

厲北苑不理會她,繼續瞧着孤城琅玕道:「我……也喜歡姐姐。」

孤城琅玕莞爾,伸出根手指戳了戳他肉乎乎的腮幫子,語氣十分柔和:「我知道了,好好吃東西,聽話。」

厲北苑這才點頭,又挖了匙脆果,剛要塞進嘴裏,似乎終於反應了過來宜詩之前的話,用手碰了碰冰涼的水晶盞:「冰冰的,姐姐也喜歡?」

「嗯,喜歡。」孤城琅玕耐心應和,另一手順勢在旁邊箜篌弦上一撥,悠悠一聲,弦音柔軟若水,無聲無息沁潤着厲北苑鬆動之象越發鮮明的靈竅。

厲北苑對這些微妙手法無知無覺,聽見「喜歡」二字,便丟開銀匙,兩隻手都貼上了還凝着細小冰珠的盞壁:「是雪?」

「是冰啦。」宜詩在旁一邊打理香爐一邊插嘴,「雪是白白的那種,你站在假山上,望見後面山峰尖尖上的那片白才叫雪。」

「白白的是雪,」厲北苑似懂非懂點頭,「這個,是冰。」

宜詩立刻為他拍手:「厲小爺真聰明!」

厲北苑「嘿嘿」一笑,跟着拍了兩下手:「冰冰的,白白的,都喜歡。」又看看孤城琅玕,「姐姐,都喜歡?」

孤城琅玕點點頭,從她的所在看向窗外,看不到城主府後山峰頂不化的雪蓋,但足以在心中勾勒出那片皚皚白景,一如親見,唇角笑意盎然:「飛雪茫茫,伴我初生,豈能不喜!」

宜詩打小服侍在孤城琅玕身旁,自然知她生辰是在冬歲,因此對兩人間彷彿□□牙牙學語小兒的對話也沒多少好奇。隨口一說隨耳一聽,又忙忙碌碌收拾着東西出去了。

翻過大半個時辰再進屋,就見厲北苑已躺在榻內側安生睡下,孤城琅玕坐在窗下持了卷書慢慢翻看,似也沒將多少心思放在字裏行間。

宜詩便笑嘻嘻將懷中抱着的青瓷花盆顯擺給她:「小姐,你猜猜這裏頭是什麼?」

花盆裏沃土半滿,上面還壅着層細細黃沙,連半點苗芽影子都瞧不見。孤城琅玕不與她打啞謎,只道:「隨你種些什麼玩,擱在外頭也就是了,挪進屋做什麼。」

宜詩扁扁嘴:「誰說是我種來玩,明明是小姐你喜歡的!」

「嗯?」

見孤城琅玕似是終於有了點興趣,宜詩這才得意道:「是半翦霞啦,去年開花時你還誇過漂亮的。我特意收了花種,現在正合種下的時候,待到春末夏來,便得花開,又是極美的一盆紅花。」

「半翦霞啊……」孤城琅玕倒也依稀有些印象,只記得紅花似火,重樓疊瓣,盛開極艷,抓人眼目,卻也談不上喜好一說。但見宜詩興緻勃勃,還是應了一聲:「既如此,好生養着吧。」

宜詩連忙點頭,在牆角找了個虯枝玲瓏的花架子將花盆擺好:「這花嬌嫩怕冷,今日外頭沒有太陽,還起了小風,我把它挪進屋來避一避。」又笑眯眯道,「這花種擺在小姐的屋裏,知曉小姐喜愛它,說不定開起花來就更賣力,要比往年開得更盛呢!」

孤城琅玕聽着她一派小丫頭的爛漫胡謅,難得也被感染,擱下書笑了笑:「要是開得好,往後年年的花都交由你來養?」

宜詩立刻拍起胸脯:「給小姐養花,便是養一輩子也要得。小姐你且看着吧,我定養出一盆紅燦燦勝過天邊火燒雲的半翦霞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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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瞳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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