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6 章 章一九四 人生長苦

第 196 章 章一九四 人生長苦

洗心妙境,常流綺月,銀闕華閣,從來輝煌。盞盞銀燈映照緋月白蓮之間,如夢中夢,幻水底天,碧雲天中絕塵隔俗之地,莫過於此。

然而月前御師一行平波海掀起大亂,芝峰上一眾門人竟是首見從來疏離外事的洗心流地界上空紅蓮綻破離火燒天,未聽未聞過的浩蕩一劍辟海而去誅滅魔氛,隨之而來便是銀闕摘燈、月橋封禁之訊,掀起眾人中一陣惶惶猜測,歷多日不減,反而越發甚囂塵上,幾不可止。

一縷天風闢雲浪而來,長驅直入碧雲天。所經行處,多聞如此這般之言。流風不為之稍停,穿亭台過廊榭,愈往深處而去。

紫蓋頂上,裴澹月正與一眾主事人等坐議當下宗門內外之事,驀然似有所感又不知感從何來,一霎分神抬眼,從一旁敞開的窗子望出去,窗外是此地慣見的青天雲色,一角飛檐插霄,連檐下寶鈴隨風微微晃動的頻率都毫無變化……忽聽在座有人關切詢問:「大小姐,可是有何不妥之處?」

裴澹月連忙搖頭,抿抿唇又揚起淺笑:「不曾,是我一時失神了。」

琉璃穿鮫帳,遍地逶迤;珠玉堆銀屏,破碎琳琅。縱然屋內未設光源,緋紅月光流入,映照在四周凌亂無序的矜貴華美陳設上淡淡泛起一層寶光,便稱不得純粹黑暗。更有一蓬絢目紫光就盤旋在華堂正中央,諸光輝照,照見盤坐地面的裴長恭,穠艷紅袍垂展身下,如火亦如血色。

窗扇大敞,風渡蓮香入室。幽淡馨香絲絲縷縷不絕送入,非但沖不散充溢在華堂中的血氣,反而毫無晦澀融入其中。花香血腥,渾然一體,如出同源。

血腥氣的源頭正在裴長恭掌中,或該說是他握持着東皇劍柄的右手。清聖劍光飛旋耀躍,穩立於地面的劍身從上到下都流溢着一抹鮮活的光輝,燦爛爍動,似雀躍又似急不可待的啜飲着劍主澆灌下的精血與元氣。鮮血絲絲縷縷不絕流注,紫氣光華近乎貪婪的重複着躍起劍身卷上臂膊又裹挾着血氣退回的循環。持劍的手臂上皮肉反覆綻裂再癒合、癒合又剖開,清聖劍氣刮膚剜骨從來無休猶不知足,驀然,劍身一震,劍光剎那輝煌,如海潮咆哮洶湧而起,意要吞沒可及一切。但在其勢方興未艾之際,裴長恭左掌一抬同壓劍上,沉聲吐氣一喝,一身離火朱焰盛綻成蓮,開合間將劍光牢牢拘束在內,不使絲毫外泄。劍為彼身、蓮是此身,劍意縱橫欲破蓮錮,便是千劍萬劍肆意衝突靈肉之中,裴長恭本就不見血色的臉上瞬間更添慘白,全身微顫數息,一縷如劍火印驟焚眉間,同時一聲叱喝:「安靜!」轟然一響,虛空生震,周遭狼藉珠玉錦繡再遭一劫,破碎飛舞散落更甚。而位在正中的裴長恭首當其衝,裂帛數聲,半幅紅衣在氣勁衝突下化作無數細小布縷紛紛,束髮簪冠皆破,衣發同揚,血蓮迭開,堪堪禁錮住了已奔逸至最邊緣處的一絲劍意。

滿室紅血灼人眼,水面蓮香無盡生。

東皇紫氣、離火雲華極致沖抵,僵持一時間不相上下。裴長恭額頭鬢角滲出的汗珠與血混雜,蜿蜒滑下腮側,搖搖欲墜。倏然,窗外長風馳來,充斥華堂中的血香為之一散,更有一隻修長手掌伸了過來,指尖在他下頜一碰,揩走了那滴血汗。裴長恭猛的抬頭,就見出現在對面的衣冠軒昂之人單膝點地,同樣正對東皇神劍。狂飆四濺的紫氣與離焰對他而言宛如無物,擦拭過自己臉龐的指腹收回,旋即一轉,既准且穩的握住了紫光暴竄的劍身。

那一剎那,滿堂劍意嘯唳如狂,紫氣焰氣糾纏***直欲沖霄而起,卻在醞釀到至極的剎那聽到了同樣兩個字從來人口中吐出:「安靜。」

洗心流中,懸天緋月一瞬赤紅成玄,玲瓏剔透水晶顏色幽深若冥。幽光所及天地皆寂,飛濺在華堂四處的無數琳琅堆錦無聲湮滅成灰。一切如凝中,靈動者唯有流風翩躚周行不止,繞過銀闕繞在兩人身邊,又繞上來人握劍之手,絲絲血紅從指縫滲出染上劍刃,竟與裴長恭的血液同樣立刻融於紫光滲入劍身。東皇震顫嗡鳴,本是即將爆裂之狀一點點平復下來,彷彿飲血饕足,紫光劍意皆悉平順重歸蟄伏。

忽然,「轟」一聲焰光暴起,整座銀闕似乎都為之一顫。離火元力當胸衝撞,來人身形立刻被掀得倒飛出去,「砰」的撞上了如今已經被毀得空蕩蕩的牆壁。裴長恭持劍霍然起身,咬着牙從牙縫裏擠出字來:「裴長儀!誰准你……」

裴長儀靠坐在牆邊,姿態頗有狼狽,甚至似乎被傷到了內腑,嘴角微微見血,卻毫不在意抬頭笑意盈盈:「當年祠堂承劍,你也是這般憤怒的一掌將我掀飛,搶在我前面握住了東皇。」他又低頭看了眼自己指間血痕,「故人故情,何其感懷!」

裴長恭兩頰因怒氣甚至泛起了些許紅暈,聞言更是怒不可遏:「你瘋了?我說過,不准你再碰東皇,除非……」衝口之語說到半途驀然中止,他臉上眨眼間血色盡退,慘白如雪,「你……難道……」

裴長儀笑出一聲,像是全然不覺裴長恭此刻心境驚痛慘怒種種交織,反而向他招了招手:「長恭,過來。」

一剎沉默。

良久后,裴長恭長嘆一聲,反手重新將東皇劍插在地面,當真慢慢一步步走到裴長儀面前,屈膝蹲跪,四目相視,啞着聲音道:「我早該料到,你每次回來,便是朝着選定的了結之日更進了一步。今日今時,與三五十數年前,本該無有不同。」

裴長儀又伸手,將他鬢邊散發順了順,順勢輕扳起臉頰:「哭了?」

「呸!」裴長恭立刻一扭頭甩開他的手,「都是你自作自受。流淚何用,不如流血,還能喂一喂那不知足的神劍!」

裴長儀頓時低聲呵笑:「還不肯說兩句好聽話給我?本以為這些年你在洗心流修身養性,脾氣已然軟和了許多,怎麼一不見旁人,就還與當年一樣。」他說著話便覺懷念起來,拉住裴長恭一隻手,「昔年的明灧瀲灼目更勝紅華,已經許久不曾見了。」

「你倒還懷念我當年又臭又爛的脾氣?」裴長恭捏着自己的手指,「連我自己都快忘乾淨了。」

說話間,適才激蕩心情已覺略略平復,裴長恭站起身,連帶着裴長儀也順勢起來,姿勢變換反倒挨碰得更近了些,就聽那人緩緩在耳邊道:「不曾忘,豈能忘。」

裴長恭立刻「嘖」了一聲皺眉轉身,入眼滿目瘡痍,除卻屋子尚還完好,再無一件傢具器皿倖存。東皇劍許久未曾發作得這般厲害,他只看了一眼就覺善後心煩,視線再一垂,見自身外袍亦是絲絲襤褸,索性一把扯了下來,隨手丟在地上。

裴長儀在旁悠悠道:「裏面的也被剮爛了。」

劍氣元功的強勢絞纏下,不止半身紅袍破碎,其內層疊衣物乃至皮膚血肉皆不能倖免。只是劍主之身破毀之後即受紫氣滋養復歸完好,衣衫不能自愈,上好的絲綃錦緞自持劍手腕起直至肩頸,大多都成破爛布條,斑斑血跡猶在,紅痕間映蒼白手臂,刺目之極。

裴長儀看了一眼忽然就閉了嘴,伸手幫他將那些碎布剝開。裴長恭身子微微一僵還是隨他之意,卻覺那隻手漸漸摩挲至肩頭,忽然毫無預兆的吐出一道細微氣勁,割開了勉強完整的半邊衣領。

衣襟霎敞,露出一片肌骨嶙峋。裴長恭腦中忡怔了一下才回過神,登時大怒:「你幹什麼!」

頸窩處覆上一點粗糙的觸感,是指尖被東皇割開的傷痕印記,帶着半乾的血痂碾壓過那塊皮膚。裴長恭登時明了了裴長儀的視線落點,臉頰瞬白咬住嘴唇,直到又咬出幾點新鮮血絲,裴長儀點下的指尖才稍稍挪開了一點。

挪開的指腹下,赫然一枚陰陽魚狀印記,非是胎記非是刻印,宛如皮膚中自生,帶着與周遭體膚截然不同的冰涼溫度。只是此刻被在指下摩挲,冰冷的陰陽魚上也似乎着了火,燙得裴長恭呼吸越發急促,直到忍無可忍,猛的抬手就要將人推開。

可惜揮出去的手瞬間被抓攏在了另一隻手中。

身上撲來一股大力,壓制他不得不勉強后傾。才傾三分,頸窩陡然一痛,竟是被人在印記上用力咬了一口。他倉惶「啊」出半聲,頸、肩、腰、背俱被禁錮,除卻雙臂絲毫難動,只能覺察着頸窩刺痛之後,裴長儀稍稍抬頭,摩擦耳廓鬢角,緊抱宛如交頸:「我本以為,繁陰山中誤你半生,後來才知那一年於你我之珍貴在此後無與倫比……」

裴長恭一愣,手中蓄勢待發的真元止住,半晌才咬了咬牙道:「我不後悔!」

裴長儀將臉埋在他肩后悶笑一聲:「我知道,你我都未曾後悔過。只是彼時已道遭逢人生最艱,後來才知最可笑最怨懟的命數早刻印在裴家骨血中。長恭,長恭,你說你是不是個傻子,極靈之身本該驚才絕艷風發在世,偏生為我困頓一隅,蹉跎至此。」

裴長恭驀的抬手,狠狠一拳捶在他背上,重捶兩下轉為相擁:「既知是鍊氣界最為可笑之事,又何必讓其羈絆住不羈之風。」

裴長儀的笑聲越發清晰,漸漸帶上了些輕快愉悅:「不過快了,就快了,這等可笑命數,泯滅了我裴氏一族多少英才。必將絕斷於你我,再不使其遺毒。」

他越笑,裴長恭越覺心沉,洗心流中分明好風好水靜夜安謐,卻覺潑天風雨裹挾而來,人如孤舟,顛簸傾覆,天地俱寒……抓着裴長儀後背的手緊了又緊,半晌開口道了聲:「我累了……」

腳下一晃,忽的整個人都被抄起來,踏過滿堂狼藉往後面卧房而去。裴長恭腦中暈眩了下,只得又道:「宗主回駕,該往紫蓋頂坐鎮。」

「宗主明日才回。」裴長儀低笑,「你這一次損耗太過,閉關日久,月兒也會擔心。我助你度氣回復,一夜足矣。極靈之身,諸異不侵,又有何懼?」

裴長恭登時閉口不言,窗口透下的月色映照兩人拉得極長彼此相融的背影,一轉彎沒入了后廳。

後堂卧房有月無燈,一切風平浪靜后,緋紅月光潺潺流瀉,一如往日。水面風來度蓮華,圓珠清漾碧葉斜,脈脈好風好水夜,半夕長夢半宵花。

滴漏漫長,流風幾轉,殘存華堂中的血色血氣漸漸也被吹拂一空,點滴融落清清水中。縠紋輕漾,便又有數莖新荷斜生而出,搖搖顫顫,如美人面。

良久靜謐,直到半開半掩的窗中又傳出些衣物簌簌聲、佩玉鳴撞聲、拂拭研墨聲。一截廣袖忽然探出窗口,隨意輕拂,風過處,一朵新開白蓮便打着旋飛去,輕飄飄落在了攤開的手掌中。

房中桌案上亮起了一點明光,不是燭火,而是拳大一顆明珠被盛在琉璃盞中。珠光溫潤,照遍周遭,垂落着層層紗幔的床榻上也透進了光,又過片刻,半幅床帳倏卷,露出裴長恭倦卧其中,閉着眼似夢似醒:「明日才回,今夜碌碌何來?」

裴長儀衣冠懶散站在窗邊莞爾:「功行圓滿,也該去泡泡葯泉,洗洗一身污穢。你不願動?我抱你過去?」

裴長恭的眼皮立時撩開了,不見多少睡意,半攬了件小衫坐起身:「倒也不必麻煩你……嗯?」他轉臉視線落在裴長儀手中白蓮上,微一皺眉,「你摘它作甚!」

裴長儀笑了一聲:「好月好水好花,好風誇其無暇。性之一至,信手拈來。」他另一隻手在桌上輕叩,方看到珠燈下研新墨、鋪素箋,似欲提筆,又遭中斷。

裴長恭眉頭皺得更深了些,披衣坐在床頭:「你要寫什麼?」

「心有喟嘆,筆墨承之。」裴長儀捧花之手微動,片片素瓣無聲而散,鋪滿一桌。他順手撈起一瓣,提筆蘸墨,一花一字,寫罷便擲風中。裴長恭抬眼,在花瓣紛飛中瞥見數字,視線頓時滯於其上,一伸手捉了幾瓣下來:「雲……色……紅……衣……」兀的明白了裴長儀在寫些什麼,一甩手立刻丟開了:「無聊!」

裴長儀笑笑也抓住一瓣:「雲開始知風月色,向無人處浣紅衣。」將手一翻,手心花上赫然正是一個「浣」字。

裴長恭遙彈一指,將那片花瓣也從他手中彈落:「你倒還記得這些!」

「少時輕狂,最為難忘。」裴長儀丟開筆,「想着蹉跎你之半生,卻沒什麼能留給你相憶舊年好時。思來想去,反倒只有昔年那點輕狂事可堪一記,當真是我的過錯。」

裴長恭臉色繃緊幾分:「我不需這些,也不用你替我安排需記住些什麼。」

「你若不記,此花未免傷覺。」裴長儀動了動手指,墨字白瓣隨風起舞鋪滿裴長恭一身。他靠近過去,伸出一指輕點落在他懷中的一瓣。手指花朵相觸瞬間,墨字陡紅,宛如火焰又似血色,赤艷刺目。

裴長恭手一抖,下意識一把將那片花瓣攥住,隨即就見裴長儀俯身,貼在自己耳邊輕輕吐氣:「你看,天意亦知此恨,何況你我?」

裴長恭驀的閉眼,直到感覺到貼在耳邊的溫度離開,才又張開手,低頭看着手心攥皺了的花瓣:「燃燈吧。今日只余殘宿,明日你便回紫蓋頂,為你想為之事。」

話音一落,銀闕飛焰,流華繞升,檐角排排銀燈一霎俱明,堂皇光色重新輝照洗心流。燈光月光交織成錦,窗映兩人身影淺淡,又過一時,俱隱不見。

風吹葉,露滴泉。幽林之中,野齋無光,沉沉於夜。

一片漆黑的房中,朱絡兀然睜開眼,直愣愣瞪着帳頂的陰影緩和了片刻,呼吸漸漸平順,才從適才一場似是而非的夢境中徹底跋涉出來。

他一翻身,沒半點猶豫的就撲到了一旁正好端端熟睡着的劍清執身上,雙臂用力一抱,下頜順勢搭在肩頭,亂拱亂蹭了兩下。

這般動靜,就算睡得再沉也醒了過來。劍清執眼睛半閉,一手抬起摸索到朱絡的發尾就向旁邊扯:「別鬧,我身上還不大舒服。」

「清執,我做了個噩夢。」

劍清執終於睜開眼,半信半疑帶着點應付他的口吻:「什麼噩夢,嚇得你半夜不肯老實睡覺?」

「我夢見好大一片火,鋪天蓋地的燒過來,天地間什麼都看不見,只有火光的顏色,一直燒到我眼前,我就醒了……」

劍清執險些被他氣樂,掙扎着從他懷中脫出,擁着被半坐起身:「你一個修習了幾十年離火真元的鍊氣士,跟我說半夜被夢到的一場火嚇醒了?是不是看這兩天沒分寸的胡鬧我都縱着你,越發要搞什麼花樣!」

「唉唉,小師叔,你別惱,我是說真的。」朱絡也忙跟着起來,不管劍清執推拒從背後又抱上去,雙臂夾攏得緊緊不說,還不停輕拍揉捏着他的手,像是在着意安撫,「那火給我的感覺太奇異,凡火耀耀,離火生生,但是夢裏的那場火焚盡一切,倒像是帶着種俱毀之意,見覺不詳。」他說著話,扭頭向床邊小桌上吹了口氣,「嗤」的一聲,一星燈火點燃,搖搖曳曳的火苗漸高漸穩,立刻將屋子裏的濃黑一掃而空。

暖色的燈暈照得屋內人物也俱披了層柔和的光影,可惜即便如此,劍清執的臉色也在迅速變得有些難看,殘睡倦意半點不存:「吉凶兆夢?」

「噯,你別急啊。」朱絡慶幸自己拗的姿勢好,將人抱得更緊,幾乎是團團塞進了懷裏,「你別急,聽我說,先聽我說。」他說著話,還不忘黏膩膩在劍清執鬢角耳廓輕啄了幾口,才道:「此夢似兆不詳,但又全無由來。我不曾修習過卜望之道,若大小姐贈與的明池金珠還在,偶得兆夢還算說得過去,但此刻並無外由,或許只能是萌自內因。」

他頓了下,緩聲道:「是靈識有感。」

懷中的身體瞬間僵硬,但很快就不得不在朱絡的搓揉磨蹭中恢復如常。劍清執被他不停的摩挲拍哄還要趁機偷偷揩油攪合得無奈,在他手背上掐起一小塊皮肉咬牙狠狠一擰,聽到背後一聲儘力壓低了的慘叫后才一抖肩甩開緊箍着自己的手臂,半跪起來轉過身,一板臉:「你魔魘之狀我都見過了,你還怕我被什麼嚇到?」

朱絡立刻訕笑,隨後又理直氣壯起來:「還不准我捨不得?噯,小師叔,別打了,說正事,說正事了……」

不過劍清執到底還是狠擂了他幾拳才放過,坐回被上聽朱絡繼續道:「存於我識海中的唯一異數就是玄瞳,玄瞳邪異已被盡封,所用手段乃玉墀宗親傳。此刻生異,源頭非此即彼……小師叔,看來我和玉墀宗的糾葛,遠未到結束之時啊!」

「道統魔威,本就難以並存。」劍清執嘆了口氣,「今時今夜倒是難得偷來的一點寧靜了。」

「倒也不止今時今夜。」朱絡立刻笑起來,「待我能將操控玄瞳之力掌握,還需一段時間……徹底掌控卻是不能了,內中玄奧若要參透,非悠久年月水滴石穿不可,誰叫我只是資質平平呢。」

劍清執每次聽他提起「資質」之說都只能皺眉,猶豫了下繞了過去:「若你能運使玄瞳之力,實力與玉墀宗可還相差?」

朱絡「啊」的長嘆一聲,一手搭臉仰躺回去:「其人深不可測,不只陣道修為。我冥冥中有感,他亦可恣意操縱玄瞳同源之力,這等實力實在可怕,我竟從不知鍊氣界中還有這等梟雄。」

劍清執沉默一瞬,也搖搖頭:「玉墀宗若有這等通天本事,我卻未曾聽聞過。該說他潛藏何其深沉,還是鍊氣界承平已久,對此何其輕忽。」

一時間,兩人相對,都覺有些無奈。若是旁人也還罷了,但他兩個出身名門,幼時隨師長所見也大多都是宗門世家中人,長久下來,自然也知曉當下鍊氣界中各安其分的散沙局面。雖說神州四陸,名家輩出,可不到生死攸關動蕩天地的大事,多也只是由些當事派門草草聯合了結而已。便是當下北海魔脈復蘇,一路牽扯進來的也不過十指之數。若非御師先興白骨兵災,后挑誅魔大戰派門,肯下場趟這一淌渾水的只怕還要更少……這般一想,劍清執肩頭一垮,挨着朱絡也躺倒了,只是沒拿手遮眼:「碧雲天何嘗不是如此,往日裏並未覺得有何不妥,事臨己身,才知孤掌之憾。」

他這邊一覺頹喪,朱絡反倒翻身過來輕輕拍了拍他臉頰:「太平些還不好么,這般各人自掃門前雪的太平,比之不得不兵鋒四起神州聯手的惡劫,反倒是後者更不願見吧。」說著話,朱絡閉了閉眼,忽然記起身陷魔魘最深沉時恍惚看到的許多畫面:四野惡戰、血流漂杵、人死如麻……乃至天傾地摧,滅道統、絕仙蹤,至盛至烈征伐、至慘至殘生殺,借眼所見,如身親臨,至今思及猶覺膽寒。

劍清執察覺到了他情緒上忽來的不對頭,在他掌心劃了兩下:「怎麼了?」

朱絡慢慢搖頭,又緩和了下找回平常聲音:「我就是在想,赤海魔行,不能再發生一次了。玄瞳在我手中,便是玉墀宗再如何籌謀,我也定要阻他。」

劍清執為他瞬間的豪邁誓言一愣,不過立刻帶笑應了聲:「好,有我陪着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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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瞳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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