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家奴
“啊!”
像是被踩在腳底卻仍然要奮起抵抗的小兔子,褚念卿沒有一絲猶豫的推開身上的“登徒子”,那“登徒子”隨着重心側身一倒,“咚”一聲砸在雪地上,將片片銀光崩裂,劃破長夜的寧靜。
禍不單行,因為這一聲響動,竟又把侍衛招惹了回來。
“什麼人!”
侍衛頭子一聲吼,帶着身後的幾個下屬便朝着小宮道的方向飛奔而來,褚念卿趴在宮道口瞄了瞄,眼看是躲不掉了,頓時頭皮發麻。
倒也不是害怕侍衛,主要是這地方還躺了個“登徒子”啊!未出閣且尚有婚約的公主與雪祭公子“私會”被發現,指不定要讓他們怎麼傳!雪祭的名譽怎樣倒是無所謂,主要是自己啊!
褚念卿急得直跺腳,眼看着侍衛都要過來了,褚念卿心生一計,定了定心,上前去把雪祭的狐裘脫下來披到自己身上,只讓他剩下一件單薄的白衫,隨後又一捧雪蓋到他的臉上,好了,地上只剩一片白,看不出來了!
褚念卿回過頭去整了整衣衫及髮鬢,面帶“和藹”的微笑迎接到來的一群侍衛。
侍衛一見褚念卿,面帶的凶煞怒色才消失不見,一併向褚念卿拱手行禮。
“臣等參見公主。”
“哦,免禮免禮……”褚念卿笑的十分刻意,不必看都猜得出,自己現在的神情一定是尷尬且生硬的。
不過侍衛們應該看不出來!
夜風微迷,不知將那片雲彩降於月光之下,大地上黑了一片,而且這還是一個只供宮人回輕屋的小宮道,黑燈瞎火的,別說是褚念卿臉上那蹩腳的表情了,她臉上貼個金子侍衛都不一定看的見。
果然,侍衛們並無不妥,只是按規矩的問:“公主方才可是看見了什麼,為何驚聲尖叫?”
“有隻小貓而已,大夜裏的站在宮牆上怪嚇人的,不過本公主嚇了一跳,那小貓也跟着嚇了一跳,這會兒早沒影了。”
“原來如此,叨擾公主了,臣等告退。”
褚念卿面帶妥帖的微笑,心想着怎的今夜的侍衛如此客氣,禮數如此周全,定然是不通曉宮中局勢的新兵,便就耍了一把公主的威風——在他們走的時候沒有照平常給他們微微躬一躬身回禮。
只是侍衛這事笑一笑也就過去了,身後這登徒子的麻煩實在是笑不過去!褚念卿見侍衛走遠了,趕緊去把雪祭從雪堆里挖出來,探了探鼻息,還好,還有氣兒,只是身上更加冰涼,褚念卿探了探他的額頭,好傢夥,高燒都被雪給蓋下去了……
“雪祭公子?你能聽見我說話嗎……”褚念卿伸手在雪祭眼跟前晃悠着,可惜雪祭那雙眼從未睜開過。
褚念卿不住的左右觀望着,心境竟比私會更緊張些,不過還好,沒有人看到,四周除了白茫茫的雪便再無旁的。
這要是被看到了,說成是謀殺都有可能,她區區一個無用的公主居然成功謀殺了雪祭公子!這可真是天下間能傳唱千年萬年的奇聞!
褚念卿繞着雪祭一圈又一圈的轉悠,始終想不出更好的辦法來,她倒是想就這麼把雪祭扔在這裏不管,被雪埋了算了,但要是這一晚上他都沒凍死,醒來想起來是自己把他扔在這裏見死不救可咋整!褚念卿左右斟酌,最終還是咬了咬牙,選擇了對自己最不利的方法,上前揪住雪祭的胳膊將他往起拉。
行啦大哥!你就放心跟我回家!我盡量治好你!
褚念卿奮力扛起雪祭,把他的狐裘給他披回去,隨後便將他扶在自己的背上——褚念卿是想背他的,只可惜條件不允許,一是背不動,再有就是身高不足,自己已經奮力站到最高了,可依舊還不到雪祭的肩膀,說是背着雪祭,倒不如說是她拖着雪祭,雪祭的小腿幾乎都拖在地上,尤其是腳尖那邊,褚念卿走一步回頭看一步,雪祭的腳尖在地上掃開積雪,愣是劃出一道長線來。
只是旁的方法更拽不動雪祭,便就只好委屈一下雪祭公子繼續畫長線吧!反正看你那鞋子也厚實,不過是被磨幾下,應該不會磨破了!褚念卿被自己這念頭逗得笑了笑,手上一使勁把背上的雪祭扶的更正了些,可惜扶是扶正了,雪祭的下巴也正好磕在褚念卿的頭頂,這一下磕的還不輕,褚念卿整個臉都扭曲了,恨的她真想罵雪祭兩句:“你暈了你不疼,我疼啊!”這就算了,最關鍵是這扶正的一下還使雪祭的狐裘邊緣從他身上滑落下來,不多不少,正正好好擋住褚念卿前進的路。
遠看這風景根本看不到褚念卿小小的身軀,只能看到雪祭公子閉着眼耷拉着頭,小腿拖地,向前飄……
嗯……非常好……
只是褚念卿終究還是無可奈何,只好就此走兩步掀一下衣裳,克服重重困難!把老虎引回自己宮裏去。
回宮的那一刻還沒來得及掀衣裳,正要掀開看路時卻被宮裏某人的一聲撕心裂肺的叫喊給嚇回去了,只聽那人捏着嗓子就是一句:“鬼啊!!!”
嗯,想必是沒看見褚念卿,只看見了飄忽的雪祭公子。
平舉着手,腳底還不沾地的飄是挺可怕的,但是這位哇哇亂叫的姑娘,你有沒有想過其實你現在看到的一切與你想像的不同?你有沒有想過這個鬼的外披下面還有個人!有沒有想過這個“鬼”平舉着手的原因是他的胳膊正搭在你的主子肩膀上,這個“鬼”腳不沾地的原因是你的主子正背着他?
所以,你倒是過來看看順便幫個忙啊!褚念卿欲哭無淚,她累的都快趴下了,她親愛的好姐妹小鶯竟然還在喊着什麼“鬼啊”這些有的沒的的,她再不來幫一下估計自己就要變成鬼了!褚念卿實在受不住了,費儘力氣喊了小鶯一聲:“你別叫了是我啊……”褚念卿慢慢下蹲,到達合適的摔不傻人的高度時把雪祭扔了下去。
小鶯卻更驚訝了。
“公主!你怎麼把外男帶回來了!還是雪祭公子!”小鶯湊上來瞪大了眼,愣了好一會兒才確定眼前的一切真是事實,隨後又是一副不可置信的樣子看着褚念卿:“公主,你把他打暈了?!”
“我能打暈他?你可真是高看我了。”
褚念卿邊說邊直了直腰,沒想到才背了雪祭一會兒,她身上的汗到冒的比雪祭還重了,直腰時甚至咔咔作響,她忽然的看着地下的雪祭便有些嫌惡。
呸!真重!早知道不救你了!
“我是在回宮時在路上碰見他的,那時候他病的急,才走到我身邊就倒下去了,那時候身邊又沒有其他人,我總不好見死不救,就把他帶回來了。”褚念卿說著,又蹲下身去將狐裘給雪祭裹緊,“我也不知他是怎的,病成這副樣子還要夜半入宮,這樣,小鶯,咱倆一塊把他抬進偏殿去,然後你再到小廚房去拿些點心什麼的去一趟尊庭,就說是我看父皇勞累,便叫你送些吃食去,你順便打聽一下父皇在做什麼,我好知道是不是父皇叫他進宮,得了消息就趕緊回來。”
“是。”小鶯應了句,隨後立刻與褚念卿一人拖着雪祭一條胳膊便順着鵝卵石路、一路把雪祭拖回去,雪祭公子的腳尖繼續委屈,在清崖宮裏也劃出一道順暢的長線。
好在褚念卿早些時候便說過,她近日幾乎一整天都會在遲雲閣照顧褚思昀,所以清崖宮裏不需要那麼多人伺候,給了所有宮人手令准許他們出宮探親,這時候清崖宮裏除了小鶯便再無旁人,她做些什麼到也方便。
才把雪祭放到榻上,小鶯便急急忙忙的出了門,褚念卿便趁這個空檔接了些溫水回來給雪祭擦身,當然,只是擦褚念卿合理看到的地方,擦乾淨些便又洗了一遍巾帕,將它搭在雪祭額頭上。
為了讓雪祭睡得舒服些,褚念卿又把他披着的狐裘解下放到了一邊,燭火下她才看清,雪祭裏頭穿着的衣衫原來是寢衣,褚念卿莫名鬆了口氣。
最初看到這素白的衣裳時,褚念卿還想着雪祭怎敢這麼大膽一身素白進宮,這是給誰告喪?如今才明了了,原來是寢衣,寢衣多白色,那就沒什麼大不了的了,只是很快,另一個問題便浮上心頭——這是出了什麼要命的大事,能讓雪祭發著高燒還連衣裳都來不及換的進宮,難道真是政事上出了問題,他被褚皇召見?
可這樣的答案也很快被打破,小鶯很快便回來了,照她所說,褚皇此時根本不在尊庭,聽內侍監說,褚皇今日早早的便去了後宮延慶殿尋夏良妃,什麼政事能要褚皇到後宮和夏良妃談?恐怕是只有綿延子嗣這種事了,既然如此,那雪祭進宮便與褚皇無關,那他為何入宮?
褚念卿百思不得其解,想來想去也只好放下,反正雪祭的事,跟她也沒關係,她現在的第一要事只是把雪祭治好,為自己省去一件麻煩事罷了,褚念卿長舒一口氣,又叫過小鶯讓她去請傅荼蘇。
旁人都不放心,只能請傅荼蘇,一是怕傅荼蘇以外的御醫嘴不嚴實,毀了自己的清譽,還有一個小小的原因便是雪祭因為嘴欠或手欠或實在太過優秀招人嫉妒,在朝中也有樹敵,怕請了別人,人家暗暗害了雪祭,到最後若雪祭辨別不清再賴到自己頭上,那可就虧大了!
只可惜小鶯這趟又白走了,傅荼蘇也不在御醫院,聽小童說傅荼蘇出宮回傅府探親去了。
褚念卿頓時頭疼,怎的這父皇、傅荼蘇,一個一個都不在自己的職位上守着,不過稍一思索便也就釋然了——誰還沒個想偷閑的時候?再說了,人家只是回家探個親有什麼問題,萬一是家裏說了媒要給他說媳婦呢?那可是人生一大事,只是自己和榻上這位雪祭公子趕的不討巧罷了。
褚念卿嘆了嘆,思慮一陣,頓時便想清“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這個道理,勞累自己照顧雪祭了,眼看着小鶯已然打了哈欠,便叫小鶯早些回去歇着,獨留自己坐在偏殿的紅木椅上看着雪祭。
守了大約半個時辰,褚念卿漸漸地也睜不開眼,迷迷糊糊的坐到榻邊去再摸摸雪祭的額頭,高燒已然是退了,如今只剩點點餘溫,此時湊近些也可以聽得到雪祭的呼吸平穩,看來睡得很香,既如此,倒也不必再守着了,褚念卿將被子給雪祭蓋好了,將炭盆端的離易燒着的東西遠了,隨後便伸了把懶腰準備走,她最後隨意的瞥了雪祭一眼。
可就這一眼,讓褚念卿幾乎全身血液倒灌般的刺激。
那一眼掃到了雪祭的衣袖裏,素白的寢衣下面滲出了血。
怎麼會突然有血!
褚念卿確保方才她給雪祭擦身的時候他的身上絕對沒有血,那這血是才流出來的,褚念卿連忙將雪祭的袖子卷上去,果然,左臂上有一道觸目驚心的刀傷,正在向外冒血。
這傷是新傷,只怕是宮裏傳言的“雪祭公子回京途中遭遇山匪襲擊”是真的,只是區區山匪,怎能傷的了他?褚念卿卻沒空想這問題,她輕輕把雪祭的手臂放在榻上放平,轉頭去拿了止血藥回來給雪祭上藥,仔細想想便害怕,這好在是發現了,這要是沒發現,雪祭在夜裏流血至死也不會有人知道。
抹上藥,拿細布包裹好了,褚念卿才長舒一口氣,只是也不敢完全放鬆警惕,而是又將雪祭的手臂看了個完全,確定沒有會出血的新傷才罷休,左臂看完了,把袖子給他抽下來便塞回被子裏去,褚念卿莫名被自己這關心的心思逗笑了。
分明雪祭如此可怕,她居然還會擔心,人家說不定還不需要她擔心,褚念卿有些覺得自己自不量力,可是又仔細一想,她做這一切是為了什麼呢?還不就是為了自己的阿兄?若不是看上雪祭的權勢和能力能幫上阿兄,褚念卿捫心自問才懶得管雪祭的死活。
為了阿兄的宏圖大業,委屈點兒就委屈點兒吧,想到這兒,褚念卿笑了笑,轉手去卷雪祭右臂上的袖子。
右臂上沒有大傷,小傷看起來也是許久以前的,沒有什麼要命的東西,但褚念卿還是在看到右臂的一瞬間瞪大了眼睛。
她笑不出來了。
雪祭的手臂上有一個印記,一個……圖案十分熟悉的印記。
這個印記有許多人有,誰身上有都不奇怪,但在雪祭的身上它就是那麼不合襯。
怎……怎麼可能啊……
拇指大的印記,一叢細弱的野草,無花無果,只是低賤的野草。
這是……百姓家奴的印記!
雪祭?公子之首!家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