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少女與狗
雄雞一唱天下白,李村的雞可能起的早,鳴了幾嗓子,日頭才不情不願的漏了半頭,就這也照亮了整個李家村。
趙氏這個時間,趁着涼快早已去忙活了。她白天一般是見不到人的,大部分時候只陳生一人在家,只有到了晚上才能空得出閑來。
陳生看着眼前空空蕩蕩的房間,心裏也空空的。
他穿上衣褲,從裝滿水的瓮里舀了一瓢清水便開始洗漱,接着給牌位換了貢香。
遂到桌前,將夠一人的飯食早已備好。
陳生往嘴裏餵了一黃米粥,又夾了一筷子野菜拌狍子肉,滿足感油然而生。
這兩口吃食入肚,竟覺從腹中生出絲絲暖意。
每次走前趙氏都會給他備好豐盛的食物,在吃食這方面,他從未受過半點委屈。
一番狼吞虎咽后,心裏盤算着着,再過一個時辰,便要收拾好乾糧去鄉塾了。
拾掇雜物時,陳生又翻開昨日趙氏給的古舊書籍,看着其中的文字,着實心煩。
書中除了正文,還密密麻麻的爬滿了註釋着的蠅頭小楷。
昨夜,趙氏興奮的拉着他介紹着這本經書,誇得端是一個神異,說是修成之後怕是要堪比那孫猴子,跳脫五行輪迴,逍遙於世外。
待翻開這書看了看內容,他卻差點笑出聲來。
這分明是《仙元》,是大央仙道一途啟蒙教材。
關於其中內容自己早已背的滾瓜爛熟。至於註釋,反倒是有些過度理解了。
這書名一變,咋就成了《通仙寶錄》了?
不過這名字起的也並非毫無來由,《仙元》雖是入門,但本就是不折不扣的玄門正宗的入門修仙功法。哪怕是大羅金仙,初萌仙道也定是從此書學起。
若是能入門,也有洗經伐髓,開拓智力地功效。
與其說它是入門,倒不如說是檢測仙根資質的工具。
而幅員遼闊的大央朝,八州三十六郡,有道緣者百萬者也不存其一。
因此儘管被大央廣泛推廣,但幾十年來能以求仙者的身份位列朝堂者卻也寥寥。
而他早已放棄這些虛無縹緲的東西,只求和母親過幾天安生日子。
陳生也有些哭笑不得,這書卻被不識字的趙氏當做寶貝一般給了自己,
這個傻女人,有時顯得那麼精明,一旦牽扯到自己身上,就開始變得糊塗。
他想起昨日,趙氏為了省那麼一點燈油,便趁着月光的餘光,縫製着他身上破洞的衣物,心中不免泛酸。
過往十數年,趙氏為了讓他獲得像正常孩子一樣的智力,着實費了不少勁。
送他去私塾,買各種草藥,甚至稀奇古怪的偏方都試了個遍,卻毫無成效,陳生仍舊完整的句子也說不出。而原本男人戰死沙場的撫恤銀也賠了乾乾淨淨。
甚至不知聽誰說那五隴山有開智的仙草,便攀山去尋,找幾日個也沒結果,仍樂此不疲,着了魔一樣。
想到這少年的臉上不免浮起些哀傷。
只是,此番思量的少年哪見半分愚色?
“汪汪!”
不知何時,一隻健壯的大黃狗搖着尾巴竄到了陳生的腳邊。
“哈哈,大黑,你是不是餓了?”陳生摸着黃狗的腦袋,任由它在自己腿邊蹭來蹭去。
“汪!”響亮的叫聲似乎驅走了少年臉上的陰影。
“等會,不要着急!”他拾掇了菜底,又拌了些麥麩,黃狗立馬低了頭去,呼哧呼哧的吃了起來。
看着黃狗吃的香甜,少年故意靠近碰觸他的耳朵。
“嗚額……”狗子立馬呲牙咧嘴開來,卻也不忘着繼續舔食着盆中的吃食。
少年卻也不怕,繼續逗弄着它。黃狗立馬凶相畢露,張嘴便要咬他的手。這口若是結實咬到,怕是要狠狠掉一塊肉了。
然而就在鋒利的牙齒快要碰到少年時,卻被他靈巧地閃身躲了過去,黃狗見狀繼續嗚咽着刨食,還將食盆往邊上挪了一挪。
“還護食,反了天你嘞,大黑!”
陳生竟直接拽着黃狗的尾巴向後拉扯,黃狗護食心切,轉身便咬。
“咬不到,蠢狗!”
少年似乎遊刃有餘,接着逗弄着黃狗,狗子三番兩次撲咬都落了空。
這下子它可上了頭,犬牙外露,俯身低吼,追着陳生屁股後面不放了。
“咬不着,咬不着,氣死狗,氣死狗!”
儘管大聰明大黑奔着少年的腳咬來咬去,但每次都差那麼一點,氣的它汪汪直叫。
一人一狗就在這院子裏打着圈,本來悠閑找着蟲子的母雞也被弄得上躥下跳。
“咬不到,就該我出手啦!”只見他伸出短胖的手指湊到狗子面前,大黑那肯錯過這麼好的機會,吭哧一口便咬了上去。
“吃我一記破風掌。”
“嘭!……”只聽一聲巨響,狗子重重落在地上,激起一片飛塵。
狗子搖頭晃腦地站了起來,好似沒反應過來是怎麼被打飛了出去。
“再來啊!”陳生伸出右掌朝着大黑比劃了一下。
狗子立馬又沖了上去,連着幾次倒地過後,狗子也學精了,趴在食盆邊上作臣服狀。
“哈哈,黑風大俠,承讓承讓,今日陳某旗勝一招,若是不服,隨時奉陪!”
說完,陳生朝着黃狗抱了抱拳,而一旁的狗子則委屈的嗚咽着以示回答。
“你也別傷心,哈哈,畢竟我可是神劍宗的大師兄,要不你也拜在我神劍宗門下,以後就是我的師弟啦。”
狗子聞言只是護着食盆不為所動。
就在二者論資排輩之時,一陣芳香悄然傳來,狗子騰地一下立了起來。
陳生的身體和動作也開始僵硬,臉上的表情也變得獃滯,方才眼中的光芒重新歸於混沌。
“傻小子,你是不是又欺負大黑呢!”
清脆的是聲音吸引了一人一狗的視線,打眼望去。
一名身材瘦削的少年正朝着陳生怒目而視,他眉眼如畫,黑髮如墨,身着淡雅的青色長衫,雪白的面龐散發著淡淡熒光,也不知是哪家漂亮的小公子。
待他走近,再仔細一瞧,哪裏是什麼貴公子,分明是個女扮男裝的豆蔻少女。
只是她的行為卻與儒雅氣質絲毫不符合,她三步並作兩步,輕輕一躍便翻過陳生家的籬笆。
大黃狗見了也不叫,竟先一步跑上前去,在哪清秀少女身旁搖着尾巴轉圈,一副諂媚的醜樣。
少女展顏一笑,低頭看着狗子,這一笑竟把陳生看痴了。
那個瞬間,少年彷彿又回到了幼年痴傻的模樣,眼裏心裏就獨獨眼前這個可人,散發著萬道金光的朝陽此刻也沒了顏色。
只見她背着手從包裹中扔出一塊點心,黃狗靈活的朝着天上一躍,吭哧一口便下了肚,落了地,卻仍舊呼哧呼哧的朝着她哈氣,一副貪婪的畜生樣。
“沒啦,沒啦,大黑,真的沒有啦,哈哈。”無賴地狗子竟然纏起少女要吃食,在其身邊打起圈來。
“大黑,咻咻,哈哈,大黑,吃!吃!”反應過來的陳生嘴裏大聲喊叫着,他拉着臉,雙眼下跌,重複的喊着這幾個字,還不停的發出奇怪的笑聲。
那美貌少女隨手扔了塊點心打發了狗子,眯起雙眼看着眼前的痴傻的陳生:“本公子大名李岫,可不是什麼咻咻。”
緊接着他身形一晃,湊近端詳:“傻子,你要裝到什麼時候啊。”
“呵呵,傻子,咻咻,傻子。”陳生指着少女憨笑起來,口水都要飛到對方臉上。
李岫立馬拉開距離,嫌惡道:
“呸,你才是大傻子。哎,我和你個傻子較什麼勁。”
“哈哈,咻咻,好吃的,好吃的”
“就知道吃,我告訴你,小傻子,這可貴着呢!你可省着點吃。”說著,便從身後的包袱里取出油紙包裹的幾塊點心。
陳生見狀,從其手中奪過,盤坐在地攤在膝上,打開便吃,旁邊狗子則是嗚咽着不敢上前。
“你慢點吃,餓死鬼一樣,你一個人一天天都吃什麼過活呀。”
見着眼前的小傻子吃的滿嘴滿手,也不搭理她,也不在意,蹲下與他平齊。
“肯定又是去後山找些山菌野味了,不過你可別往深處去,下次就沒那麼好運了。”不知何時少女找了根樹枝,在地上亂寫亂畫著。
"這個月底,我就要去鄉里參加道種選拔了,以後估計就不會回來了,以後說不定還要去王都,聽說那裏老大老大了,有各種好吃的好玩的,有比山還要高的樓,也有鑲滿了五顏六色寶石的馬車,有全天下最厲害武人,還有可以在天生飛得劍仙。到哪裏我就再也不用聽阿爺嘮叨啦,也不用和你們天天背《仙元》了……”
此時埋頭吃着點心的陳生忽然頓住了,半晌不語。
察覺的李岫卻是露出玩味的笑容;“怎麼了,小傻子捨不得了嗎。”
“咳咳,咳咳。”陳生錘了幾下胸口,才讓點心下了肚,朝着李岫傻傻一笑,接着拿起點心吃起來,
“哼,噎死你個沒肝沒肺的,虧我天天給你帶點心。”李岫白了他一眼,接着絮叨,
“我走了以後,李瀚那幫子要是再敢欺負你,你報我的名號就行!”
“怎麼說,你也是救了我一命的恩人,哈哈,俗話說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不過呀要是你覺得我還欠你的,你就來王都找我吧,哈哈哈。”
此時的陳生也吃完了點心,滿臉碎屑跟着她憨笑。
少女接着拿着那根樹枝在地上比劃,從她的祖父說到今年的春種,從山裏的大蟲說到王都的吃食,不着邊際,想到哪說到哪,陳生也不言語,只靜靜的聽着。
要是半截忽然沉默了,沒聲了,也沒人打岔。就聽着曬太陽的黃狗輕微的呼聲,就聽着母雞咕噠咕噠的打鳴,聽着春風,聽着樹枝划拉地面的聲響。
若是少女忽的想起了某件趣事,笑出聲來,沒因沒果的說,陳生就沒因沒果的笑,像個傻子一樣。
說著,聽着,靈位前的貢香就已經燃盡成灰,日頭也躍出了地面。
又一次沉默過後,陳生還是那樣憨笑,等待着她再次搭上回憶的某條弦,奏樂一般彈給他聽。
少女站起身來,扔了磨短了的樹枝,開始活動身體。
背着光,陳生看不清她的樣貌了。
“你是到底真傻,還是假傻呢?”。
她彷彿自言自語的問,他仍舊是憨笑以答。
“我走了!”
突然之間,少女瀟洒轉身,留下三個字便要離去。
陳生下意識的跟上了那個背影。
一陣狂風霎時襲面而來,一雙劍指瞬間直戳他的雙眼。
他盯着眼前不斷放大的指尖,直到能清晰的看見其上的指紋,卻始終沒有閉眼。
他的全身的肌肉瞬間緊繃,又放鬆下來。
不知何時,少女的指尖堪堪停留在陳生眼珠之前,稍往前一步,他便要瞎一隻眼。
似乎才反應過來,他後退幾步,沒站穩,一屁股坐在地上大聲嚎哭起來。
李岫沒有絲毫愧疚:“陳生,你真是個傻子。”
隨後,頭也不回的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