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章 獨屬
俞延熄了燈，都已經翻過身蓋好被子了，見雲升直勾勾盯着這邊，忍不住問，“你不睡嗎？”
“不是，我忽然想起來還有事兒沒跟你說。”雲升爬起來，很快鑽進俞延那邊的床鋪，動作非常絲滑，不見來之前的頹廢。
俞延當然注意到這個變化，也鬆了口氣，“你心裏好點了沒？”
“說實話，我還是接受不了這個現實。”雲升吸了吸鼻子，“不過就在剛才，我聽了重哥的那事兒，重哥真的好厲害啊，那樣的打擊，換做是我，我肯定會當場崩潰。”
他頭靠上俞延的枕頭，兩個人的腦袋挨到一起，像小時候無數次閑聊一樣。
“所以看看重哥，再看看我自己，我覺得我不能再這麼下去，得打起精神來……”他望着漆黑的天花板，慢慢道，“至少不能讓你和艾艾再為我擔心，不管怎樣，咱都得往前走……”
“對啊，”俞延也接道，“咱們事情還沒完。”
雲升支棱起半個身體，“剛才他們談話你也聽見了，關於那個反神是什麼，我感覺連三家都沒弄清楚。”
“那東西很複雜，又是黑白骸，又是八儀，又是什麼殿下的……”俞延道，“不過等天亮了咱們可以去問問孫同學，或者葉峽哥，大家集思廣益，應該能分析個結……”
“這就是我要給你說的。”他還沒說完，雲升忽然湊過去道，“他們不知道，但回祿知道。”
這下俞延躺不下去了，直接坐起身驚訝道，“你是說回祿知道反神是怎麼回事？”
雲升重重嗯了聲，“回祿在和十一面觀音對戰好像發現了什麼，他在……在消失前不停地叮囑我，說讓我給你們帶三個字。”
“什麼？”
“體、相、用。”
“體相用？”俞延疑惑，他支起下巴，認真思索起來，“回祿以前應該是佛門弟子，這個會不會和佛家的什麼學說有關？”
“我也覺得！”雲升接完又瞬間泄氣，“可我對那些東西一竅不通……”
“都來三家了，裏面這麼多學識淵博的人，移動百科，不用白不用。”俞延道，“這時候咱倆也猜不出啥結果。”
雲升點頭，也躺下了，俞延見他不再出聲，也躺下準備睡覺，這時他聽見好友的話飄進耳朵里，有些模糊不清。
“俞延，你還記不記得我們從紅柳庄回來那天晚上？”
“嗯，我記得，重哥還帶我們泡了溫泉。”俞延側過頭，“你問這做什麼？”
“說來你可能不信，我這幾天老夢見那晚上的場景，我們三個，帶着自家使徒，還有小景，那晚真的好開心啊。”
“我們一起碰杯，說‘天涯共此時’，可現在少了一個，我們以後，還能‘共此時’嗎？”
他聲音有點發顫，於是深吸氣，沒再說下去。俞延靠過去，摟了摟他的肩膀。“會有一個結束的。”他道，“回祿的犧牲不會沒價值。”
雲升點點頭，沒再說話，等情緒穩定住了后，兩人互相靠着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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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鳴九給葉驗掖了掖背角，小孩子困得很早，現在睡得連叫都叫不醒，他想問兒子“媽媽去哪兒了”也無從下手，乾脆坐在床邊，等妻子回來。
他攤開右手看了眼，無名指上有隻銀色的指環，上面遍佈經年累月留下的深刻凹痕。
不是什麼特別貴重的首飾，但在過往好幾次死裏逃生的經歷里，每當他以為這就是自己的窮途末路時，只要看一眼這隻戒指，就有了活下去的信念。
這還是葉洛洛在讀中學時給他買的，因為完全沒有修習秘術的天賦，還是少女的葉洛洛就失去了通過單獨接家族任務賺取報酬的途徑。她趁他去外地巡勤的時候偷偷跑到學校那邊給人打短工，累死累活幹了整個月只拿了很少的收入，又將為數不多的錢全買了這枚銀戒指。
還是少年的葉鳴九回來后，葉洛洛就興沖沖地舉着這枚指環迎接他，說是給他的禮物，因為是銀的，所以花了好幾百……至於為什麼要送銀戒指，因為當時他們同齡的三家男孩里流行銀質的裝飾，葉洛洛覺得其他男生都有，那麼葉鳴九也必須得有。
葉鳴九猜想她大概是又被人騙了，因為這種簡單的銀飾根本不值錢，但他最後什麼都沒說，默默接過後就戴在了無名指上，一戴就是二十年。
在小時候的葉鳴九眼裏，世上很少有什麼東西是真正屬於自己的。
他不是家裏的獨子，即使他在三家這輩里年紀最長，但相比於天賦平平的自己，父母還是更寵愛優秀的弟弟妹妹。三家獨傳的秘術修習資格更是輪不到他，就連外出做任務，也並沒有多少人選擇同他組隊。
他不弱，卻也不夠強，話少事繁，獨來獨往，平庸得彷彿可有可無，沒有人注意到他的存在。
除了葉洛洛。
第一次下山研習組隊時，為了拿到更高的評級，大多數人都願意選擇實力更強的同學，只有葉洛洛，是主動選擇了葉鳴九。
葉鳴九後來問過葉洛洛選自己組隊的原因，葉洛洛有些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和什麼風花雪月一見鍾情沒關係，主要是她菜得墊底，沒人要她，如果不組隊憑她一個人又必然不能及格，思來想去只剩下葉鳴九這個選擇。雖然他只能算中等，但在葉洛洛眼裏，一個基礎紮實的中流水平，就已經是她可望不可即的目標了。
最後毫無疑問是成功通過考核了，即使葉洛洛在其中起的作用完全是負的，葉鳴九也沒有半分嫌棄。說到底，沒人對他有過期待，所以結果是好是壞，他本人也並不在意。
但葉洛洛在意，即使自己菜得只能當混子，她也想儘可能不拖葉鳴九的後腿。想法很好，但效果稀爛，就連葉鳴九在目睹她補課訓練兩月卻毫無寸進后，都忍不住委婉勸退。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長處，你的天賦也許並不在秘術上，沒必要死走這一條路。”
“不啊！”葉洛洛當即反駁，“我菜沒關係，但不能拖累九哥，九哥你以後肯定會有大出息！”
出息？
當時年少的葉鳴九頭一回把“出息”這兩個字跟自己聯繫起來，他還在思考，葉洛洛就又嘰嘰喳喳起來，說九哥你肯定會像你的名字一樣，一鳴動九霄的！
葉鳴九先是驚得愣住了，但鬼使神差地，他又覺得這個笨蛋姑娘的直覺或許沒錯，他在心裏告誡自己，既然她這樣看好我，那麼……我就不能讓她的期待落空。
葉鳴九先是申請做最苦最累的巡勤任務，在跟孫井桐差不多的年紀，他就已經獨自來往於深山老林之間，在艱苦的磨礪中積攢了大量的能力經驗。
他一步一步，從籍籍無名到獨當一面，也逐漸有了私人的可靠力量，最終踏入葉家的管理核心，在長久的蟄伏中連同現在的葉主家一起扳倒了前任主家，也理所應當成了葉家繼任的最優選。
他不是個過分在意旁人目光的人，因為落在他身上的眼睛太多，數都數不清，只是偶爾會回頭確認一下，這麼多雙眼睛裏，有沒有葉洛洛的。
時至今日，葉鳴九仍舊覺得世上很少有什麼東西是真正屬於自己的，所幸雖然少，但不是完全沒有。
巧的是，這些為數不多的獨屬於自己的東西，都是葉洛洛帶給他的。
外面傳來的推門聲打斷了他的回憶，葉鳴九收回手，隨即起身，大步走向玄關。
女人正彎腰在台階前換鞋，聽見動靜抬起頭，睜大了眼驚喜道，“九哥，你今天和我們過夜啊。”
葉鳴九無語，“不然呢？”
雖然這麼說，但他還是在女人脫了外套后從衣帽架上拿了她喜歡的披肩給她披上，隨後攬着妻子的肩膀坐下，葉洛洛伸了個懶腰，順勢半躺在他身上，兩人挨得很近，是很親昵的姿勢。
“剛才回來沒見到你，發消息也不回，去哪兒了？”葉鳴九握着女人的手，拇指摩挲着她潔白光滑的手背。
“給小桐送東西去了。”
葉鳴九瞥了眼掛鐘，已經是凌晨三點。“什麼東西，非得連夜送過去？”
“小桐托我給她帶的禮物，一套蠻好的徽墨，上個月就買好了，一直沒機會帶給她。哄小驗睡着后我倒是睡不着了，就趁這機會出去轉轉，順便給她帶過去嘛。”
她一說完，葉鳴九的手掌就蓋上她的額頭，手指輕輕地按壓，緩解了不少酸脹感。
“為什麼睡不着？”男人問話的聲音很平淡，像是無意提及，“為什麼突然想着帶小驗到這邊來？”
女人這次沒有回答，室內頓時陷入沉默。
葉鳴九沒有逼問，也沒催促，手指仍舊輕輕地給她按摩額頭，過了好一會兒，葉洛洛突然抓住他的手掌，坐直了身。
“九哥，發生了一件很奇怪的事。”女人少見地神情嚴肅，緊蹙着秀氣的眉頭，分外糾結，“我也是怕小驗會再出事，所以才沒告訴你就着急過來了，這裏畢竟是我們的老家嘛，我想那個人膽子再大，應該不至於敢闖到咱們駐地來……”
“誰？”葉鳴九捏緊她的肩膀，聲音驟然冷下來，“是不是傷到哪裏？”
葉洛洛搖了好幾下頭，“我不知道是誰，但九哥……我實在不知道怎麼辦，你能給我看看這是什麼嗎？”
女人說著開始解衣扣，很快白凈的皮膚暴露在燈光下，當那個東西出現時，葉鳴九神色很快變了。
在妻子的鎖骨下方，印刻着一道漆黑的咒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