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花見

第79章 花見

和歌山縣位於關西一帶,距離瀨戶內海最近的港埠車程大約十幾分鐘。和歌山縣的上野山下有一片小小的居民聚集點,這裏收留流離失所之人,落座年份不超過十五年的連排的木質町屋。

人們把這裏稱呼為鳴園。

鳴園位於和歌山縣的東北部,花見小路是鳴園的主幹道。因為建在山腳下,花見小路呈坡形,兩道是擠擠挨挨的木質連棟町屋,每家町屋門口都有一架光照燁燁的街燈。

宮紀和矢川明抵達花見小路時是午後。小陽春時節,太陽光暖融融地暈進來,順着這條美麗的斜坡傾淌。

資料顯示,竹內真嗣生前最後一段時光常去一家叫做“梢風屋”的町屋。他仰慕裏邊一位叫“今紫”的藝伎,便頻繁地預約今紫小姐的時間,去她那裏聽曲看舞。

傳聞今紫小姐在一個多月前上吊自殺,隨後竹內真嗣不知所蹤,直到昨天,警察在海里發現了他的屍體。

關西鳴園和京都邸園兩處,都是尋歡賞藝的場所,但兩地的風情大不相同。京都邸園的氛圍和藝人們冷靜克制,含蓄謹慎,給人的感受如來自雲端的料峭風。

鳴園則有一直以來關西傳承的那種熱情豪放意味,此時的花見小路看上去亂糟糟的,消瘦的人和零散華重的衣服急匆匆晃來晃去,入目儘是活潑的衣香鬢影。

梢風屋落座在花見小路北邊,由一位名叫繪椿的夫人管理。繪椿夫人只培養正統的藝伎,所以這座町屋只有寥寥幾個人。

今紫死後,除了繪椿夫人,這座町屋內只剩一位叫做今枝的藝伎,以及兩位還在努力修習中的舞伎。

“繪梨,快一點,大家都走了。”

一個年輕的女孩子一手微微提着衣裾,一手掀着大門口一個印着“椿”字的靛青布簾,俯頸探身。

“要是有客人來,我們就不能去後山遊玩啦。”

年輕女孩和服背後扎着乳白底色的紅梅腰帶。她的腰帶結紮得潦草,結帶鬆鬆垮垮,垂落在後邊的懸帶一長一短,長的那一端快要垂在地上。

她的和服真的很漂亮,玄色底面綉染白色玉蘭花,寬大的乳白腰帶上綻放紅梅,委垂的領口下是雪白的後頸,花苞一樣的脊骨上覆蓋著瑩潤的皮肉。

漂亮得像藝術品,但是懸帶較長的那一端垂落,快要沾到地上的灰塵。

宮紀和矢川明走路時腳步很輕,以至於兩人到了梢風屋門口,站在女孩子身後,這位小小姐還沒有察覺到任何異樣,仍探身屋內,催促裏邊的人。

宮紀垂眼盯着那條一長一短的腰帶,強迫症發作,手指收緊又放開,心口像是有螞蟻爬行。

最終她忍無可忍,上前輕輕拍了拍女孩子的肩膀:“小小姐,你腰帶……”

“啊!”

那位小小姐站直了身體,驚慌地回頭,那條長裾徹底地掃在了地上。

宮紀的手懸停在她肩膀上邊,被她的叫聲嚇到,進退兩難。

這個女孩子用目光上上下下打量了兩人一番,突然轉頭朝屋內大叫:“繪梨,不用出來了!都怪你,客人來了。”

屋裏邊傳來凌亂的腳步聲,繪葉一手拖着和服的下擺急匆匆跑出來。她掀開靛青色布簾的時候,還着急地將手裏的珊瑚簪子插入烏黑的髮髻中。YushuGu.COm

“明明是你說要午睡的!不然也不會等大家都走了,我們才知道消息。”

那位叫繪梨的女孩子大抵性格溫潤一些,和同伴爭鋒相對的話語都輕輕柔柔的。

她年紀和站在門外的同伴差不多大,好不容易整理好着裝,卻只能忽地停在兩位客人面前,低垂下眼睛,不知道做什麼好。

看樣子,是兩個稚拙到無法代替年長者支撐起門面的年輕女孩。

街上不斷有美麗的女子走過,這些人都顯着高興的情態,目不斜視地趕往後山。

繪梨和繪葉都期盼地看向跑去後山的人群,望眼欲穿。

踢踢踏踏的聲音和歡聲笑語不斷涌過去,矢川明好奇地朝那群人看了一眼,問:“你們都要去做什麼啊?”

活潑一點的女孩子叫繪葉,此時終於有機會和面前兩位客人搭話。她的聲音清清脆脆的,帶着一點嚮往和期盼。

“後山神社的八重櫻反花了!”

她的黑色眼瞳發亮,“不只是八重櫻,棣棠花、杜鵑花啊都反季開花了,雖然只有零星幾朵,但也是這幾年讓人高興的罕見事情。”

“所以大家都去後山觀花,聽說八重櫻反花能為人帶來好運。”

繪梨接上話,“你們是為今枝來的么?今枝去後山賞花了,所以……”

翻過上野山,就能抵達神社,而抵達神社只要不到十分鐘。

她格外希望兩位客人能換一家町屋,放她們兩個去後山賞花許願。

繪梨和繪葉兩個小姑娘抬着素凈的臉龐,期期艾艾地看着宮紀和矢川明。

這麼好的機會,圓滑的大人們都離開了,情報工作者當然不能放走你們這兩個天真的小姑娘啦。

矢川明避開兩位姑娘的期盼目光,心虛地看向別處。

宮紀就鐵石心腸得多,她迎上兩個小姑娘的目光,柔聲說:“可以接待我們嗎?”

繪梨和繪葉期待的目光慢慢碎掉了。

“好吧。”繪梨垂下眉頭,一副難過樣子,“兩位客人,隨我去侯客室吧。”

她向繪葉遞了遞眼神,意思是讓繪葉先去化妝整理。等繪葉化了藝伎的妝容,便來接替繪梨接待客人,讓繪梨去化妝。

“恕我冒犯。”宮紀終於有機會說出這句話,她叫住行完禮打算離開這裏的繪葉,“你的腰帶沒有紮好,右邊長了一點。”

繪葉瞬間紅了臉頰,一隻纖白的手下意識捻起了後邊的腰帶。

-

宮紀跟在繪葉後邊,踏着木質走廊,隨她來到後邊的廂房。

這是她們日常生活的地方。繪葉的屋子窗欞半開着,她將那座半支起來的木窗放下來,動作熟練地解開腰帶。

她取來一條嶄新的紅色櫻花紋腰帶,向宮紀解釋腰帶的扎束方法。

宮紀認真地聽着。

繪葉一手攏着衣服,抬頭看向宮紀的灰色眼睛,突然有點不好意思,耳廓又開始發熱發紅。

藝伎的的腰帶結叫“二重太鼓”,因為腰帶沉重,系法繁瑣,扎束腰帶結還需要花大力氣,所以藝伎們扎束腰帶常常要請服侍她們的“男眾”來幫忙。

男眾除了打點這種瑣事之外,主要負責幫藝伎提帶重物,保護藝伎不受醉客的騷擾。

“我們梢風屋沒有男眾。”繪葉轉過身,張開手臂,臉頰的紅暈已經蔓到了脖頸,“讓客人來幫忙扎束腰帶實在是太不好意思了。”

宮紀動作很輕地用腰帶攏住繪葉的腰肢,“為什麼不雇傭男眾呢?藝伎演出,都是需要男眾保護的吧?”

“因為今枝從不在外面演出。在梢風屋裏,那些觀看錶演的人不敢做什麼的。”

繪葉因為面紅心跳,忍不住絮絮叨叨的,“而且繪椿夫人和今枝的力氣都很大,足夠幫我們紮好腰帶……”

突然間,繪葉睜大眼睛,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YuShuGU.Com

我怎麼能把今枝力氣很大的事情說出去呢?

她是藝伎啊!

這個時候宮紀手腕一轉,將腰帶攥緊,翻出了一個結。

這個動作拽得繪葉猝不及防一個趔趄。

“怎麼不說話了?”宮紀疑惑地問,“弄疼你了嗎?”

“沒、沒有。”

實際上是弄疼了,繪葉下意識地捂住腹部,神思還沉浸在“藝伎力氣很大”這句魔咒當中。

她眼神放空,神不守舍地喃喃回應:“我覺得宮小姐的力氣也很大。”

宮紀正專心於手底下的腰帶結,手法小心到像是在對待什麼藝術品。

“好了。”她挽起最後一個結,滿意地看着兩端分毫不差的長短,“看一看腰帶有沒有系錯。”

繪葉見宮紀對“今枝力氣很大”這句話毫無反應,轉身偷偷瞥了宮紀一眼,隨後才看向身後的鏡子。

“宮小姐好厲害,只聽一邊就能學會二重太鼓的系法。”她側頸看着,忍不住感嘆:“我當初和繪梨學了整整三天。”

整理好衣服,這位經驗不足的藝伎預備役小姐又要化妝。

愁色籠在繪葉眉眼,她看一看梳妝枱又看一看宮紀,不知道這種情況要怎麼應對,才能不怠慢客人。

宮紀瞥了一眼她的梳妝枱,“可以不用化妝,不用準備舞蹈和樂藝,我們可以隨心一點,聊一聊天。”

這個年輕的、不諳世事的姑娘偷偷抬眼看着宮紀,心想,難道她也是那些前來觀察藝伎生活,訪談我們習俗人情的社會學家嗎?

她和繪梨在這裏待了四年多,碰到過不少這樣的人。藝伎是神秘的藝術從業者,難免會被當作調查樣本去觀察。被那些學者觀察和訪談總讓她感到不適,但她面對宮小姐,卻絲毫沒有異樣的感觸。

“那我們去待客室吧。”繪葉說。

庭院內的松枝上落着一隻鵯鳥,冬日太陽漸漸西沉,暖和的光斜探過廊檐,熨熱一塊枯石。一隻紅蜻蜓低低地飛過,無力地蜷伏在溫熱的枯石上。

繪葉瑩潤的後頸,連帶着從玄色和服領口露出的一小片脊背,都籠着一團白晝暖光。

她們沿着長廊返回外屋,宮紀不經意間問起,“我看到你梳妝枱上有一本全英詩集,你喜歡莎士比亞的十四行詩嗎?”

繪葉怔了一瞬。

“那是今枝的詩集。”繪葉當即決定在客人面前為今枝找回藝伎的風采,努力搜羅着今枝的不同之處:

“今枝和那些學者談論起文學藝術來不落下風。據說她受過西式教育,她認得教堂穹頂上的壁畫,還能用英文叫出各類漂亮的西洋花種和酒水名字……對了,她說英文的口音也很好聽。”

她們穿過長廊,踏上木質樓梯。繪葉提着群裾,轉頭對宮紀露出一個笑。

“相比起來,我們就只能說出大和錦的料子,說一說那些侘寂相的枯樹殘屋,和客人交談時引幾句俳句……我和繪梨都想成為今枝那樣的藝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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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視廳新人如何引起各方大佬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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