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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給了你多少?”
“沒給過我錢……”
“操你媽的!看你那幅死樣!我看你是真不怕死!譚凝回來,立刻跟我聯繫,我警告你,再敢跟我耍花招,我不弄你,我會讓你兒子消失,聽清楚了嗎?”汪燁最後照着周藝的臉揮了一拳。
周藝痛苦地點點頭。
汪燁當時的想法是,周藝威脅譚凝,不過就是那份診斷病歷。她不想與自己離婚,所以寧肯花50萬買下自己的病歷。
但後來發生的事情,讓他意識到自己的想法太過簡單。
1月1日晚,汪燁在看完那段視頻后,往發來信息的號碼撥打電話,電話通了,無人說話。
“譚凝,我知道是你。我要見你。”
電話斷了音,隨後汪燁收到一條短訊:“三岸河碼頭見。”
三岸河碼頭是蘇城河一處廢棄的碼頭,遠離市區。二十年前往來對岸已經依靠架起的運河橋。碼頭實則徒有其名,未有其用。但因為這個碼頭兩岸曾是樹林地帶,如今依然繁茂生長,每年入秋後,高大的杉樹群加上良好的生態環境,會引來眾多的攝影愛好者。
但此時正值冬季,到了夜間,更成了無人之境。汪燁驅車趕往三岸河碼頭,他知道譚凝會在什麼地方等他。
大約兩年前,譚凝曾帶着相機讓汪燁陪自己來過三岸河碼頭。和其他攝影人不同的是,她挑了個夏季的傍晚。儘管是傍晚,氣溫依然很高,三岸河碼頭延蘇城河修葺的觀景棧道並沒有遮擋物,自然也就沒有人會選擇在這種時候前來攝影或觀景。
這一年夏天多雨,蘇城河裏的水位每日都在超越前一日的歷史新高。蘇市新聞時時都在關注與報道,不難看出,再多幾場雨,蘇城河勢必要在下游開閘泄洪。
譚凝拿着相機在三岸河碼頭,對着河面舉起了鏡頭。汪燁跟在譚凝身後,手裏拿着一瓶冰鎮純凈水,手臂和額頭早已結了一層汗珠。衣服濕嗒嗒地粘在後背。雖然不解,但他沒有抱怨。譚凝與他在一起幾年,一直都很體貼懂事,她的要求很少,難得一次讓他放下手頭工作陪她,他想她也一定有理由。
“汪燁,我對你說過,我父親是死在蘇城河裏的吧?”
汪燁看着譚凝的後腦勺,輕輕“嗯”了聲。
“我記得,他們說我父親的屍體就是在三岸河碼頭給撈上來的。小時候,每年,我媽都會帶我來三岸河,在岸邊為他燒紙錢。她說,枉死的人膽子小,魂不敢到處跑。只有在他死的地方,才能收到親人的東西。”
“那是迷信的說法,人死了,就是從這世間消失了,什麼也不剩下。那些死後為故人燒錢頌經的做法不過是給活着的人一點慰藉。”
譚凝回過頭,看着汪燁,微微一笑,又轉過臉面對着波瀾不驚的河面。夏日的晚霞灑在水面上,金光粼粼,她靜靜地說道:“蘇市有成百上千的地下井,誰能說清,我爸是從哪一個井口,流到這裏來的呢?我找不到他的來路,他也收不到我燒給他的東西,所有的臟污和秘密都匯聚到蘇城河,它又會流到哪裏去呢?”
汪燁靠近譚凝身後,輕輕地攬着她的肩膀,順着她的目光望向河流的遠方。
“別胡思亂想,人都會死,我們要為自己好好活着。”
“我有時候也會想,我爸不是被人害死的,他可能只是大意,喝多了酒,或遇上了壞天氣,不小心自己掉進地下井,這樣他就不算枉死,他還有機會重生。
汪燁,你知道嗎?這種事時有發生,我還在江城做記者的時候,就報道過這種事。雷雨夜,行人掉進下道,只不過,江城沒有蘇城河,江城的地下水系連着長江……”
汪燁記得這個故事。他遠遠地,在兩年前譚凝站着的棧道旁,看見了久日不見的譚凝。月光照撫着蘇城河的河水,寬闊的河面在譚凝的身後,像一串串失語的銀色鈴鐺,他聽見從更深一點的水底傳來它們竊竊私語的聲響,它們在咀嚼秘密。
汪燁從雜草叢生的無人小路上踩過,走近譚凝,他看着她的身影,夜風撩起了她的長發,她的五官隱藏在黑暗中,使她看着像從河底上來的使者,神秘、陰鷙、擁有原始的力量。
他想起很久以前,譚凝等在獅林酒店的出口,柔弱的身體在風中飄舞,無助的眼神向他尋求庇佑,她對他說“我愛你,汪燁。”
究竟哪一個,才是真的她?
“譚凝,”汪燁輕聲叫她。
她沒應聲,兩隻手插在大衣口袋。兩隻眼睛朝他的方向看。
他走近她,長久地看着她,任風在他們的臉上刮出刺疼的觸覺,他想把她看穿。
“你不想對我說什麼嗎?”汪燁問道。
“我要請你幫個忙。”
汪燁想從譚凝的聲音中聽見他熟悉的情感,可他什麼也聽不出來。
“去自首,承認是你綁架了我。”
“你瘋了?譚凝!你知道現在獅林是什麼狀況!我們剛剛喘口氣,明年,獅林就可以上市,那是我的未來,是我們共同的未來!”
“你沒的選。”
“就憑那段視頻?譚凝,你什麼時候在周藝那裏安裝了攝相頭?你在斷章取義,完整的視頻可以證明我沒殺他!”
“警察只會看見我想讓他們看見的東西。”
“譚凝,別逼我!我承認,我貪心,我太想要獅林了。我必須得有個兒子!我得給我兒子一個見得了光的身份。我承認在離婚的事情上,對你不公平,可我不知道周藝和你之間有什麼過往,如果我知道,我絕不會那麼做,我沒想過害你!我愛你,譚凝,不管你信不信!有時候,我沒有辦法控制我自己,我會被慾望左右。我想要權利、財富,想要完全地掌控自己的人生。到那一天,我們,我們倆,還可以回到過去。可你呢?你一出手,就想要我死!我去自首?你當我是三歲小孩嗎?承認你的綁架案,跟承認殺了周藝有什麼區別?”
“你自己考慮清楚吧。”
“不!我不會去,只差一步,現在只要獅林能夠順利上市,我就是最大占股人。我不能在這時候放棄!”
“汪燁,好好看看這蘇城河吧。”譚凝轉過頭,意味深遠地盯着暗不見邊際的遠方。“還記得汪柏盛嗎?”
“……你什麼意思?”汪燁瞪圓了雙眼。
“別緊張,你不是說過,人死了就什麼也不剩下嗎?”
“譚凝,你少裝神弄鬼,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
“還記得你讓我買的那輛帕薩特嗎?2015年8月7日,汪柏盛死的那晚,那輛車去過哪裏,見過什麼人,想再回顧一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