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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市的八里派出所在景葉路北向一條背街的幹道上。汪燁將車停靠在八里派出所的對街,熄了火,雙手仍扶在方向盤上,他身體前傾、轉過臉看見派出所的小院裏停了兩輛藍白相間的警用汽車。這是一幢三層樓的老建築,儘管經過翻新,但佔地有限,有多少間辦公室,基本可以透過外立面一目了然。早晨8點30分,偶有穿着制服的民警從一樓頂西邊的房間出來,他猜那間應該是更衣室。
手機響了,汪燁拇指劃過綠色接聽鍵:“你好,曾警官!”對方說了句什麼,他悶聲回答:“我到了。”
汪燁上了二樓后徑直右轉,來到西邊一間辦公室,這間恰好在一樓更衣室上面,是走廊的盡頭。曾朗背對着門,正在往桌上的兩個茶杯里倒開水,汪燁敲了敲半開的門,對方聞聲將水瓶放下,轉身笑着迎向汪燁,伸出手:“你好!汪燁。”
曾朗中等年紀、中等身高,因為有些胖,臉微微有些圓。他這麼一笑,令汪燁感到一點親切。他伸出胳膊,一手握住曾朗的掌心:“不好意思,麻煩你了!”
“請坐請坐,這話說得見外了,我們本職就是為人民服務的,你又是管子的朋友,我跟管子幾十年的同學,你有什麼不妨直說。”曾朗是八里派出所的指導員,日常除了協助所長的工作,主要負責民警在法律、治安管理法規、政策和公安業務方面的學習,旨在提高所內民警的工作能力。
汪燁點點頭,兩人面對面坐下來。
“曾警官,我就不兜圈子了,我妻子失蹤了。”
“叫我曾朗就行。她什麼時候、在什麼地方失蹤的?”曾朗將一杯沖泡好的茶推至汪燁面前後在他對面坐下。
“我最後一次見她是在家裏。11月20日,晚上我們在外面吃的晚餐,第二天起床后,我就沒見過她,我以為她出門了。我偶爾忙得很晚回家,會在樓下睡,21號晚上我就是在樓下睡的,直到第三天,11月22日,才發現她不見了。”
曾朗聞言皺了皺眉,他瞥了一眼桌上枱曆,今天是11月24日。汪燁的情況,管子跟他交過底,家裏開連鎖酒店的,獅林酒店,在蘇市無人不曉。說是最近因為準備上市,鬧不得岔子。家裏有人失蹤,這種事搞得不好就是滿城風雨。可失蹤三天後才報案,若真是有什麼不測,早就錯過最佳尋找時機。考慮到汪燁的家庭狀況,曾朗問道:“你有沒有接過類似勒索的電話?”
汪燁搖頭。
“她父母、親戚、朋友、同學……這些社會關係你有聯繫過嗎?”
“我妻子是蘇市人,但很小就隨她母親遷去江城生活了。她父母都去世了。在江城沒有什麼親戚朋友,也沒聽過她有什麼關係特別要好的朋友。她比較內向,平常除了購物、健身,看看電影,很少出門。”
“她是全職太太?”
“是。”
曾朗若有所思,一般來說,全職主婦的社會關係都比較單一,除了購物和健身俱樂部里結識的同類人群,幾乎就是因為孩子而接觸到的一些同齡家長。
“你們有孩子嗎?”
“沒有。”
“她失蹤前,你們有過爭執嗎?”
汪燁頓了頓,回道:“沒有。”
“汪燁,都是朋友,我就敞開來講了,其實我們每年接到不少女性失蹤的案件,最後調查結果都是主動失蹤。有的是因為跟丈夫的矛盾,有的是婆媳關係,還有的是因為婚外情跟別人跑掉的,
也偶爾會有那麼一兩例,因為精神方面的問題,比如抑鬱症,消失過那麼一段時間又回來了。你是她丈夫,你看,有沒有可能,她是因為這些原因……”曾朗一邊說一邊觀察汪燁的表情,他說話的口氣比較溫和,盡量不引起對方的不快。
汪燁早晨七點多出門,到現在滴水未進。他突然感覺自己又渴又餓,胃裏一陣抽搐,眉頭不自覺地往一處擰。他不願意讓對方看出自己的不適,便端起面前的茶杯,唇剛挨着杯沿,就被一股熱浪灼了一口,汪燁強作鎮定,將茶杯放回桌上,嘴角露出一絲疲憊和無奈,看了一眼曾朗,對方也正看着他。
“不會,我和她結婚三年。她的生活作息一直很有規律,我們自己單過,沒什麼婆媳矛盾。我們感情一直很好。當然,夫妻之間,難免有些磕磕碰碰,我妻子這人是很善解人意的,她能體諒我的辛苦,我們之間,用現在很流行的一個詞來形容,應該算是很和諧。我想不出,她有什麼主動失蹤的理由。”
曾朗專註地聽着汪燁,像個相熟的朋友那般,時而面露關切之色,時而陷入思索。而不僅僅是作為一名公職人員對待報案人,僅是做出例行公事一般的詢問。這多少讓汪燁感到一點踏實,這兩天,汪燁幾乎沒睡,雙目渾濁,佈滿血絲。自從獅林將上市擬上日程,兩年多,家裏和公司發生太多的事,已經讓他神經緊崩,譚凝在這時候失蹤,讓他確切地體會到什麼叫內憂外患。
“這樣吧,我先跟你走一趟,看看小區的監控。”曾朗雖有些胖,但行動起來卻很敏捷,他冷不丁地站起身來,令汪燁有些猝不及防。
“曾警官,有件事我想拜託你。”汪燁身體攔在曾朗面前。
“我明白,這就算報上人口失蹤了。”曾朗拍了拍汪燁的胳膊,“還有些問題一會兒到了地方我們再談,管子跟我打過招呼,你的事儘可能低調,放心吧。”
汪燁朝他感激一笑。
“你妻子叫什麼名字?”
“譚凝。”
曾朗取了鑰匙后便發動院內停着的一輛警車駛出派出所。
他將車開出派出所,看見汪燁站在街對面,對他招了招手,隨後上了一輛黑色紅旗轎車,黑色的車身與它的主人完全相反,車子被擦得一塵不染、光可照人,像是為迎親特意做過保養。曾朗有些意外。到目前為止,這個蘇市著名家族酒店的富二代給他的印象是俊逸、內斂、謙遜,多少有那麼點憂鬱,看樣子,還得加上低調了。這樣富裕家庭出來的年輕人,很少人開國產車。曾朗多年在基層,見過最多的便是各色各樣的人,千人何止千面,他不至於僅憑一面之緣過早地對一個人定義。他一路開着警車跟着汪燁的座駕,腦子裏不斷地泛起一些念頭。他總覺得,有些什麼重要的信息被自己忽略了,那種念頭在腦子裏呼之欲出。
曾朗隨汪燁來到映嵐山居的監控室,從調取到的視頻看來,和汪燁之前查看的信息一樣,11月20日至11月22日,並無查到譚凝的車駛出小區的畫面。
映嵐山居是一處高檔小區,小區內有多層洋房和小高層共18幢,均背靠嵐山,面朝馬路。而三十多幢聯拼和別墅則面朝湖景,背靠嵐山,與多層與小高層形成環形的對立之勢。保安隊長介紹,小區內24小時均有保安巡邏,治安一向很好。南、北兩個車道出口均有監控。唯獨西邊有一處僅供人進出的小門暫時沒有安裝監控,這處小門是應業主的要求后開的,因為臨近小區的菜場與學校都是從西邊進出更近。物業便在西邊開了一扇小門,同樣裝有門禁,保安隊長一再強調,若非本小區業主,是絕沒有可能自由進出的。而門禁最近一直正常使用,無人為破壞痕迹。
換作是平常,曾朗這時候就該回派出所了,可心裏想着這事是管子特意打了招呼的,管子這麼多年頭一次拖曾朗一個人情。於公於私,這事,曾朗也該辦得更周到些,這麼想着,就提出去汪燁家裏看看。
汪燁的家,是臨湖的一幢雙拼,不是小區里最大的戶型。地上兩層,大約300平,地下一層。整個裝修主調是白色,沒有多餘的裝飾,鮮少一些線條硬朗的深色傢具點綴其中,燈光是現下流行的無主燈設計,汪燁按動了光源鍵,亮光從室內的四面八方照來,在這個深秋的季節,置身其中給人絲絲涼意。
曾朗不是刑偵出身,他只是憑着一種直覺,在汪燁的家中四處查看,屋內一切都井然有序。廚房整潔明亮,卧室的床面鋪陳得一縷褶皺也看不見,寬闊露台上一排綠植迎風招展……
“家裏有請家政?”曾朗從二樓下來時轉身對跟在身側的汪燁問道。
“有,一般隔天來一次。”
“21號那天她來了嗎?”
“沒有,那天阿姨休息。”
“21號到22號你還沒發現她失蹤這段時間,你們有手機通話過嗎?”
“沒有……22號發現她不見后,我一直都在打她電話,一直關機。”
曾朗點頭,隨即走到地下室,地下室有個透光天井,光線還算過得去,中間最周正的房間做了一間家庭影院。一牆之隔有個開放式的健身區,比起一般家庭健身區,這裏明顯豪華得多,除了跑步機、卷腹肌這些常規的,還有在健身房裏才能見的平板卧推架、迎體向上助力器、用於腿部的股四頭訓練器和用於肩部的坐姿推肩器,此外,還有一台帥氣的哈克深蹲機和一個看起來像保齡球的吊式沙袋。曾朗曾為八里派出所的簡易健身區出謀劃策,這些器械大多數他還能叫得上名。他的視線落在汪燁身上,重新打量了一番,從頭到腳,黑色的夾克下看不出對方肌肉的發達程度,但是有錢人嘛,健身器材就像書架上的書一樣,買回來當成裝飾的大有人在。
“你平常喜歡玩這些?”曾朗眼神劃過面前靜默昂貴的器具。
“原來一直有健身的習慣,剛搬來那會兒想着每天下班能動一動,可惜太忙了。不過有時間,我還是會在這裏消耗一下,家裏都是譚凝佈置的,她安排這些一向很周到。”
曾朗點點頭,隨即走向通往地庫的門,推開。門前停車位上停了兩輛車。一輛灰色的JEEP切諾基,一輛白色的小型奔馳。
“這輛是譚凝的車?”曾朗指着白色的奔馳。
“對,20號之後就停在那裏沒有動過。”
車子一旁有個藍色的大號垃圾筒,曾朗走過去,掀開筒蓋,裏面一堆雜亂的花草,一眼看去品類起碼有四五種,一瞬間散發出植物衰敗的氣味。汪燁走過來說:“譚凝喜歡家裏有花,家裏總是各種顏色換個不停。這幾天沒人管,我看都快枯了,就給收拾了扔掉。”
曾朗點點頭:“我看你院子裏養了不少植物,是你太太自己打理還是有請人幫忙?”
“都是她自己弄,她平常在家也沒什麼事,就喜歡弄些花草的。”
“這樣吧,你把她的照片和視頻發給我,我回頭看看小區西門路段的探頭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