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蘇醒

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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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北基地外圍

沙漠地帶

小型機械體破沙而出，在全方位掃描周圍發現並無危險因素后。機械體伸出支架，固定位置。

「……嘀……」

「報告：抵達預計目的地，轉移權限。」

Y1829被小型機械猛力彈出，正在加載數據的AI張開機械翼，浮在空中——為了方便，它特意選擇了探查能力更優越的無人機試樣。

「報告：權限移交完成，Y1829將開啟緊急脫離裝置，攜帶休眠體居久找到人類聚集地。」

少年音的AI加載數據，確認它一片空白的記憶區塊里唯一的任務：讓休眠體居久重返人類社會。ζ°.XX.♂

真是個奇怪的任務，Y1829想。

Y1829在掃描自身數據后，得出它被格式化的結論——它完全擁有基礎知識，卻沒有誕生時間與地點的記錄，只能是被格式化，連出廠設置都沒有再記錄下來。

好在，它的程序模擬人格應該並未改變。

對於AI來說，最大限度保有模擬人格是一件好事——只要收集足夠的數據，它們遲早會變回格式化前的個性，不會改變。

Y1829這麼想着，對小型機械體下達指令，將休眠體取出這個狹小的空間，並且捎上物資包。

它將要服務一生的對象是位黑髮男性。根據共享的信息，休眠體休眠時不過二十歲。

他常年待在休眠艙里，皮膚異常白皙，人造般完美的面容讓Y1829感到滿意。

是很完美的臉型比例。

正因是AI，對於美醜才如此講究。

數字是完美的。

「報告：休眠體安全交付Y1829，機械體蟲A11—1自動銷毀倒計時，請Y1829攜帶休眠體遠離爆炸點三百米。」

Y1829掃描居久的藍色攝像頭卡住幾秒，只是一瞬，運算能力極強的AI做出回答。

「……報告：Y1829收到。」

在遠離最後同胞四百九十二米遠，到達地面三分四十九秒后，Y1829見證同胞的自爆。

爆炸產生的高溫足以融化機械體上下全部零件。這之後，什麼痕迹都不會留下。

藍色攝像頭內的擬人瞳孔不斷轉動，收集這場爆炸的數據，同時探測周圍變異生物的動向。

「你不傷心嗎？」休眠體醒來的時間比Y1829預計的要早。

他睜開眼睛，露出一雙極淡的桃花粉色瞳眸，極稱那雙桃花眼。

有那麼一瞬間，或許是光線的元素，Y1829以為那雙眼睛該是紅色——如紅寶石般剔透艷麗的紅。

「你不傷心嗎？」休眠體再次問道。

同時，Y1829程序內的資料被休眠體利用權限讀取——休眠體通過連結得知Y1829程序內信息，Y1829讀取休眠體的腦電波知曉對方的思維。

「報告：AI不具有傷心這種感情。」Y1829回答。它有些緊張，這是它記得的第一次，它與它的專屬人進行對話。

休眠體不甚靈活地轉動他粉色的眼珠，看着爆炸揚起的粉塵與光點。同樣失去記憶的人，與冰冷的數據造物連結的人，很奇怪問抓着他雙肩的漂浮機器。

「為什麼AI就不會有傷心這種感情？」

Y1829：「因為AI沒有生命，我們不會有真正意義上的死亡。」

休眠體看起來更疑惑了，只短暫讀取信息的他顯然沒看到生物這一欄。

他問：「什麼是生命？」

Y1829接着回答：「簡單點說，就是你的心臟在跳動。」

休眠體停頓很久，問：「……心臟是什麼？」

Y1829：「……」

藍色攝像頭緊盯着休眠體，在三十六秒后，Y1829得出令AI絕望的結論：它的專屬人失去一切人類常識，哪怕他數據上顯示智商高，體能棒，也架不住現在是個大殼嬰兒。

難怪需要它幫休眠體重返人類社會，這還真是十分有必要。

Y1829整理好波動較大的數據流，開始為休眠體科普。只具有基礎知識的AI相當有耐心為休眠體科普。它不會厭煩，基礎知識都能帶一點。

是休眠體最好的老師。

在太陽月亮升起落下三次，擊潰十六次變異生物的偷襲，休眠體喝了七支物資包里的營養液后，Y1829講解完它所知道的現有知識。

幸好，休眠體的大腦看起來沒什麼問題，智商還在。

AI在完成任務后，將一開始算不通的問題拋給現在基本知道人類跟AI有什麼區別的休眠體。

「提問：居久如何得知傷心這個詞？」

明明連感情都分辨不清。

居久粉色瞳孔上，藍色數據流滾動而過——他的視網膜與Y1829視野共享。知道自己名字，暫時搞清楚他與Y1829有什麼不同的青年捂住胸口。

那裏面藏着人類最重要的器官之一——心臟。

他利用剛知道的知識，對漂浮在空中偵查的Y1829說道：「你告訴我的。」

藍天映入粉色瞳眸，居久將手擋在眼前，盡量不直視陽光。他就保持那個姿勢，「你和我是連結關係，我們能互享情報。」

他停頓一下，「在爆炸的時候，我感覺到心臟在刺痛，有點傷心。」

飛旋空中的Y1829：「報告：那是心臟恢復正常心跳前的正常反應，並不是我與你連結時造成的副作用。」

「另外，AI不具有感情，無法告知居久任何情緒。」

青年聳肩，背起物資包，「你說是就是。」他輕笑着，不打算反駁Y1829，「我已經能控制好身體了，現在是該完成你的任務，讓我開始融入人類社會。」

這話讓Y1829有些不樂意。

「反駁：這項任務並非由我發起。任務對象為居久，與Y1829無關，還請不要推卸責任。」

「以及，建議居久不要說出人類社會，人類等詞。對於人類來說，這一稱呼相當詭異。」

居久捏着右手指骨，摸到那枚粉紅色戒指時，他如夢方醒，「人類？」

Y1829肯定：「人類。」

居久垂下眼帘，並未見過人類的他，目前只知曉人類局部知識的他，無法理解Y1829為何稱呼他為人類。

沒有生命的AI，即使是數據，在那一瞬也會分析出傷心這個代表人類感情的詞彙。

有生命的變異生物，哪怕不具有意識，在被攻擊死亡之時，仍舊會恐懼顫抖。

明明都算是一種形態的「生命」，在劃分里卻呈現利用、對立兩種關係。

真複雜。

居久想着，渾身冒着「不想分」「真離譜」的氣息。

Y1829能讀取到居久身上的負面感情數據，它沒有多說什麼。人類喜歡群居，相互交流溝通做事情。居久會感到煩躁，只是離群太久而已。

等見到除他之外的人類，居久一定會比它還要快的適應。

畢竟，他們才是同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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橫穿沙漠地帶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哪怕Y1829能規劃最省時省力的路線。他們還是走了很久。

居久剛從休眠狀態醒來，身體極度疲倦。

最開始，白天走一小時，居久就會從物資包里拿出睡袋，戴上過濾器，護好眼口鼻，睡覺。

他一睡，短則七八個小時，長則十幾個小時。醒來後接着走，走了接着睡。

安全由Y1829負責，它現在安裝的無人機外型配備攻擊模式，擊殺體型較小的變異生物沒問題。

若是遇到大的變異生物，那就是居久解決。

居久毫無記憶，連肌肉記憶都沒有。他遇到變異生物，最常使用的戰鬥技巧就是抓、撇和擰。

他討厭臟，動手時也盡量挑出血少的部位。

總之，相當暴力省事。

一次，面對從沙地里鑽出的軟體長蟲。

那蟲子渾身赤紅，身體極軟，滑不溜秋。頭頂部位尖齒外翻，不時從口裏吐出腐蝕性毒液。味道腥臭難聞，落到地上與沙子揮發的氣體，讓人幾欲作嘔。

居久避開強腐蝕性毒液，一躍而上，踩在蟲子大約脖頸的部位。

他找不到長蟲的眼睛，又怕被外翻的尖牙咬住，只能從長蟲的視野盲區下手。

居久拿着尖刀刺進長蟲頸部，長蟲的外皮過於滑溜，他只能用力的揪住長蟲的外皮，套着手套的手忍着粘膩的觸感。

視網膜上藍色數據流動，他順着Y1829提供的蟲子結構資料，一點一點劃開它的肌肉紋理，沒能細看，靠本能刺穿蟲子體內的臟器。

帶着隔絕手套的左手狠揪着肉蟲的皮肉，任它瘋狂掙扎——他不鬆手，肉蟲是甩不掉他的。

等到肉蟲沒有聲息后，居久鬆開手。

物資包裏面對沙漠突髮狀況的裝備齊全。居久罩着頭盔，渾身嚴嚴實實。其實他覺得沒必要，就像帶殼動物相信它的殼夠堅固一樣。

居久相信他的皮膚很堅韌——應該比帶殼動物要強些。

血紅色蟲子被剖開的部位流出內臟，混合粘稠的血液散在沙地上，一點點浸入黃沙。

這隻蟲子的屍體會被沙塵掩埋，亦或被經過這裏的獵食者吞食。

居久隔着手套，發現肉蟲的血液由暖變冷，跟它的屍體一樣，變的毫無溫度。他有些說不上來的感覺。

他問Y1829：「我這算殺害生命嗎？」之後又搖頭，自問自答，「……可我不殺它，它就會殺我。」

「這算是自救吧？」

幾輪自問自答下來。

居久有些失落，他不是很明白，甚至對發生的事有種虛無感。生命很珍貴，但他為了自己活命，可以去摧毀其他生命。

在這片土地上，在Y1829的認知里，這一切都很自然。強者吞食弱者，更強者吞食強者，一切以力量博弈，這是最原始的生存法則。

居久在短暫迷茫過後，接受這樣的理論——他並不是恐懼於殺戮變異生物，他恐懼的是生命沒有價值。

居久本能認為，生命神聖不可踐踏。

它太珍貴，也太容易得到——每一個具有生命的物種，從生下來，就被賦予生的權利。

從生到死是一個循環。

他想，如果他有過去，那他從事的職業八成跟生死有關。也只有見多了生死，才會在學習知識后，浮現的是這種念頭。

但是現在，他什麼都不知道。他與負責陪同他的AI一樣，對這個世界，對他自己，一無所知——那些冰冷的數據不能應付之後發生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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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長的前行中，居久會和Y1829聊天，居久認為Y1829是個好的聊天夥伴。他們的思路永遠在一個頻道上。

居久：「Y1829，我們到藏北基地之後做什麼？」

Y1829：「重回人類社會……過程大概就是認識幾個人，交朋友，在一段時間后融入人類社會，直到死亡。」

對人類一生有個大致模板的AI不太確定：「如果情況允許，你還可以找個愛人。」

居久：「愛人？」

Y1829：「就是與你相遇后，能陪同你一生的人。」

居久不太能理解：「什麼人能陪同我一生？」

還沒見到第二個人類的青年，認為「愛人」這種存在完全屬於理想化需求。「沒有人可以陪一個人一生。」

他不了解這個世界。

可正因他不了解這個世界，他才能做出最直白的判斷——依據那些冰冷的事例。

「我們只能一個人死去。陪同一生這種話，只是美麗的謊言。」

Y1829認可居久的觀點，但出於居久要融入人類社會這個目的，它要給居久一些對於人類關係的美好展望。

它說：「這也說不準，有的愛人可以同生共死。」

AI拿少數個例誘I惑居久，讓他上點心積極些，「即使數量稀少，這種個例仍舊存在。」

居久歪頭，他將染着血液的手套摘下，丟進超小型焚燒裝置里，看着可能使他變異的血手套燒的乾乾淨淨。

他才回道：「那還是算了，我寧願一個人死，也不願意拉着我愛的人一起死。」

Y1829：「……」

矯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