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往事如煙
“烈日拂雲?”雷半山聞言,神色大變。
飛身掠往獨孤極與紫千蘭前面,腰別拂塵,手持寶劍護住二人肅聲道:“閣下莫非是拳掌雙絕,玉面蒼猿胡步楓?”
“玉面蒼猿”
二十年前,江湖上湧現出不少武林高手,其中以陌上狂風——陸渟淵、玉面蒼猿——胡步楓、萬里同悲——柳柏篁三人最為驚人,這三人年齡不大,卻都身負一身藝業,闖出了赫赫威名。
雍州九隆山陸家是九州四脈六派十三家之中居末的武林世家。
傳聞陌上狂風——陸渟淵接任蔽雲山莊莊主之位時不足三十,性格豪放。
他三十多歲就連破兩關,達至“山容海納,攸攸八行”的山海境界,一手覆蔽刀法出神入化,修為遠勝同齡之輩,在當時九州武林躋身一流高手。
陸家也在陸渟淵練成覆蔽刀法,接任莊主后一躍成為最受矚目的武林新秀勢力。
萬里同悲——柳柏篁則是青城神行宮,百年僅見的劍法奇才,江九重的同門師弟。
後傳出叛出師門,傳聞此人不善言辭,性格木訥內斂,初時名聲不顯,后卻一鳴驚人,一身輕功踏雪無痕,因皓月樓慘案而得名。
玉面蒼猿胡步楓出身不詳,後傳言師出魔門寒陽谷。
此人對敵從不施兵刃,生得齒白唇紅,細腰寬膀,拳掌造詣卻堪比明台禪宗的釋門絕技。
雙掌緩若游雲,急若閃電,雙拳靜若伏虎,動若飛龍,乃當年武林一絕。
令人稱奇的是,胡柳二人出身各異,卻都與陸渟淵一見如故,相交莫逆。
九隆山陸家在莊主陸渟淵的經營下,實力逐年見長,覆蔽刀一出隱有技壓群雄之勢,引得正邪兩道皆為之側目。
不曾想蔽雲山莊卻在復興之季,突生變故,引得各路武林正道高手聯手圍攻。
多年後,正道武林更是將這三人歸為魔道之列,其中種種俱為武林迷案,不為外人所道知。
而此人正是失蹤多年的玉面蒼猿——胡步封。
雷半山轉頭對二人低聲道:“想不到會是他!觀他方才出招,拳掌雖烈卻殺氣不盛,出招之時留有餘地,我等當趁他未下死手之際速速離去方為上策。”
“哈哈哈,青城老道,二十年未見,果然不凡,江湖傳言當今天下,神行宮五真人之列就屬你雷天師最浪得虛名,屬碌碌無為,沽名釣譽之輩。”
胡步楓正色道:“某方才僅出了兩掌之數便被你叫破了身份,就論這份眼力勁便知傳言為虛,雷真人韜光養晦的功夫,可比那些無腦作死之徒強上不止一籌。”
獨孤極與紫千蘭面對雷半山,聞言都有些微微發楞,反應過來后,上前對雷真人單膝跪地行晚輩禮,也算感謝他出言提醒。
雷半山連忙擺手將二人攙起,低聲吩咐二人,“現在可不是客套的時候,玉面蒼猿胡步楓已十數載未曾露面,中間發生了什麼,誰都不知道,今日突然此間現身,恐怕是敵非友。”
雷半山皺眉道:“此人天生神力,年輕時相貌堂堂,玉面蒼猿便是由此得名,死在他雙拳雙掌之下的人可是只多不少,情況未明前,此地不宜久留。”
正當雷半山苦思脫身之法,他不知道的是,兩人師門也都曾提及青城神行宮,特別是那個雷半山真人,言語中多有貶斥,認為此人膽小如鼠,胸無大志,同輩武林人士羞與其同伍。
能把提腿跑路說得這麼理直氣壯怕任誰都想不到出自名滿江湖的青城大真人。
獨孤極單手挽劍正言道:“自古正邪不兩立,雷真人你我三人若是合力,與此魔人玉石俱焚當有一拼之力才是。”
雷半山也不理二人鄙夷的目光,聞得此言,不喜反憂。
果然玉面蒼猿隨後便冷冷接口道:“常言有緣自來,無緣不度,爾等不請自來,又點破了我的身份,想要就此一走了之,真當我老胡數十載未在江湖露面,便不會那些殺人伎倆了嗎?”
雷半山呆在原地,心裏暗暗叫苦,初見此人之際他便勾起了回憶,后又以獨門望氣之法猜測出了黑衣人的大概來歷。
可惜來不及出言提醒,兩人便已出手,后又情急之下點破胡步楓之身份,使得三人沒了轉圜的餘地。
“真是失策,言多必失,言多必失呀,玉面蒼猿若真有那般好對付,也不會好端端出現在此了”雷半山心中暗道。
恰在此時,一聲長嘯由遠而近:“光天化日,何人膽敢行兇。”
一道銀白身影劃過寒潭。
來人是一銀眉老叟,渾身着一襲銀白色錦袍,身姿清瘦挺拔,足蹬粉底灰靴,頭挽單綹,長須飄飄,手持一不知名經卷,形如一落魄老夫子,容色雖疲憊憔悴,卻難掩風采。
落入譚邊外圍時,周身塵灰揚起,似有一隻看不見的無形圓環倏然擴散。
只見他銳利的目光如劍一般環視場內,而後停在胡步封身上,冷冷一哼:“何方妖魔在此裝神弄鬼。”
胡步封負手冷笑:“前腳來一個臭道士,後腳又來了個渾身酸臭老儒生,閣下東一句“妖魔”、西一句“行兇”的,倒似我已坐實罪名?”
“晚輩見識淺薄,但覺老儒生落地身法這一手卻極是霸道,不知雷真人有何見解?”發聲的卻是神形冷凜的獨孤極。
雷半山這時展眉點頭道:“此乃平湖書院獨有絕頂內功心法《淵泉心法》所造就,淵泉心法,薄博如天,乃儒門正宗,練至大成,浩然正氣,萬邪不侵。”
來人功力精純且手持經券,必是平湖書院三大掌院中的冉祿水冉先生無疑了。
雷半山紫膛國字臉此時要好看不少,拱手揚聲道:“多年未見,冉掌院風采依舊。”
“噢~,原來是青城山雷真人,上次閑敘還是五年之前,想不到能在此處重逢,今晨來得匆忙,真是失敬”冉祿水朗聲道。
紫千蘭見到來人抿嘴一笑倒轉長劍,盈盈下拜。
“晚輩碧羽閣門下紫千蘭,給冉掌院請安。”
江湖六大派中碧羽仙閣素來與平湖書院交好頗深,兩方門人多有來往。
江湖中人戲言:“自古漂亮姑娘都喜歡書獃子,就算是遠在望南峽的碧羽閣仙子亦不能倖免例外。”
果然冉祿水聽見是碧羽閣門人,神情稍展,不似方才那般嚴肅。
“噢,原來是碧羽閣門人,碧羽寒鶯林掌門是你什麼人?”
“正是家師”
“久聞林掌門親傳門下四靈,與本院“琴、棋、書、畫”四絕相得益彰,你身着紫衣又紫紗遮面,莫非是四靈之中的紫靈?”
“正是晚輩,晚輩下山之際正值師傅閉關,她老人家還叮囑弟子,一定要去平湖書院拜訪三位掌院,平湖書院多英才,如得平湖書院指點些許,對我武功必大有裨益。”
“哈哈哈”冉祿水聞言爽朗一笑,“一別多年,林掌門繆贊了,極北之地的寒梅酒也令我甚是懷念,斗酒黃雞堪共樂,青山無恙故人非啊,待此間事了,你若無有要事,可與我同往書院看看。”
紫千蘭聞到此言喜不自孜,連忙點頭答應。
“晚輩獨孤極拜見冉掌院”
此時的獨孤極略顯尷尬,平湖書院與東海無妄劍雖同屬正道六大派,但近十年來,無妄劍派新進掌劍黃埔捭闔銳氣太盛,加之推行古制同門競鋒,使得門人行事激進不擇手段,便是自家山門之內也屢屢發生借比試切磋為由,而同門殘殺之事。
這些事兒傳入江湖耳中,平湖書院的書徒自然聽不下去,常稱無妄劍派只顧追求實力為尊,與禮法多有不符。
更有激進者狂言,無妄劍派推行的同門競鋒有違人道,與禽獸無異,乃魔道所為,為人所不齒,兩門之間的關係自然好不到哪裏去。
果然,冉祿水對獨孤極只是淡淡點了下頭便不多做理會,看來冉掌院也是不喜無妄劍派的作風。
雷半山壓低嗓音“冉掌院小心,方才對岸出言之人乃昔年拳掌雙絕的玉面蒼猿胡步楓,我等也是無意闖入此間,未曾想到會撞見此人。”
冉祿水聞言一拈鬚莖,正色道:“二十年蔽雲山莊一役,玉面蒼猿——胡步楓你大鬧神行宮,萬里同悲——柳柏篁血洗皓月樓,陌上狂風——陸渟淵差點屠盡了青龍幫的青龍七宿,點點滴滴恍如昨日,我等正道人士犧牲無數,莫不受其害。”
他鳳目一撇,迸出精芒,冷峻開聲:“此魔門餘孽,人人得而誅之。”
胡步楓面色一寒,毫不客氣的雄聲道:“平湖書院的腐儒,當年我也以為平湖書院的都是飽讀詩書,明理善查之士,蔽雲山莊慘遭滅門,我陸大哥被眾多高手偷襲,圍攻而死,一把大火燒了山莊足足半月,千百人等屍骨無存,你可曾見到?”
“雖據後面江湖人言平湖書院與明台禪宗當日並未參與,憑你堂堂天下第一書院的名頭,未敢奢望你們主持正義,只盼平湖書院多說一句公道話亦未得,你們說得好聽點叫明哲保身,說得不好聽就是什麼都沒做,狗屁不如。”
他鳳目一斂,接著說道:“爾等立身江湖,自稱名門正派,美名曰正義化身,替天行道常掛嘴邊,所做之事卻是件件不合規矩,哪來的正義,真是可笑至極,今日莫非又想在此地效仿當年,以多欺少、恣意逞凶,將當年之事再行一遍?”
被人一頓數落,冉祿水也僅白眉微蹙,幾人頓覺他涵養極高。
只見他緩緩轉身竟悠然失笑,厲聲喝道“賊子竟敢也妄論規矩,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哈哈哈,有何不敢?”玉面蒼猿胡步楓狂言道:“螻蟻尚且偷生,當你等落到前無路又后無門之際,待到那時,又有什麼事是不能做,又有什麼人是不可殺的?”
“你說到規矩,二十年前,因為一句無憑無據的謠言,位列正道六大派的堂堂天下第一大幫便糾集眾多武林高手攻上蔽雲山莊,滅人滿門,你們可曾同死去的他們講過規矩?不如你意便是不守規矩,真是可笑至極,此間種種不過是爾等自欺欺人罷了。”
玉面蒼猿胡步楓似勾起往事,怒目圓睜恨聲長笑不已。
冉祿水嘴角微顫,卻未再答話,細風拂來,略顯瘦削的臉龐帶起風霜倦色,自有一股逼人的風采。
雷半山此時也陷入回憶開始沉思,紫千蘭和獨孤極則聽得雲山霧罩,卻又不敢搭話。
寒潭上空此時烏雲密佈,潭邊幾人卻是靜謐無聲,只有玉面蒼猿的狂笑在山嶺中飄蕩,顯得格外詭異。
胡步楓笑罷卻不忙着出手,竟似嬰孩睡着一般,隱隱透着一股暴雨將至的深沉。
譚邊四人隱隱覺得有點不對,但又猜不出是哪裏的問題。
此際寒潭中央,不停翻騰的潭水終於恢復平靜,譚水中竟緩緩浮出一物……
“弄什麼玄虛?”冉祿水與雷半山終於想到胡步楓方才扯了一堆不知有的沒的,正是在拖延時間。
而在此時,胡步楓動了。
紫千蘭與獨孤極片刻之前才受了他一掌,此際卻在心底直呼“好快的身法”
胡步楓飛身來到寒潭中央的上空,冉祿水緊跟其後飛身撲入。
冉祿水雖失了先機,卻打定了主意:不管潭中的是何物件,都不可讓此獠輕鬆帶走。
胡步楓冷蔑一笑雙肩一抖大喝一聲:“容我會會你這老不羞的酸儒。”
平湖書院的人是出了名的自負清高,兩人此季已拉開架勢,對戰兩人彷彿都默契般將雷半山過濾掉了一樣。
雷半山立在原處,心中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卻未有出手動作。
聲未落、人已至,冉祿水已殺將而至,兩人貼面而立。
冉祿水倉促間雙手不停,肘、指齊施,“書囊無底”、“雁足傳書”、“殷浩書空”三招連環發動,淵泉心法加持之下盡顯招式之精妙。
結果卻是連胡步楓一片衣角都沒沾到,每一稍動都讓他提前避過,進退有如鬼魅。
冉祿水不敢大意,運起淵泉心法,化繁為簡,大開大合,欲與胡步楓硬碰硬。
胡步楓知他心意,索性也不躲不避放棄精妙身法,雙拳硬撼冉祿水面門,拳路、身法俱無花巧,乃是“一力降十會”的豪邁姿態。
兩人於空中,瞬間對轟了幾掌,皆是毫無虛招的正面互搏,寒潭周遭真氣激蕩。
不一會胡步楓似再無耐心,不再戀戰,只見他神色一厲,寬大血紅長袍頃刻便被真氣撐成圓球。
冉祿水是越打越驚心,此僚所練不知是何功法,拳勢驚人,幾記拳掌應付下來,淵泉心法也無法佔其分毫便宜。
覺察到這廂怪招不簡單,不敢繼續對攻,急忙撤招,雙足飛點退出幾丈。
此時真氣突然爆開,勁氣似化實質,微微一滯后如海嘯般四向爆出!
而後胡步楓大衣一卷,掠起潭中之物飛身遁走。
冉祿水首當其衝,真氣爆開瞬間便再往後撤出了十來丈,淵泉心法護持之下也才堪堪擋住。
由於衝擊太大,一襲白袍好幾處已被真氣刮破,面上白須也衝散開來,略顯狼狽,幾番交手之下,如今他面色通紅,額間涔涔,冷汗浸透衣襟拂袖而不知。
胡步楓也沒見到好到哪裏,單手環臂裹挾潭中之物一路向西飛遁。
方才一時興起,對手難尋,對這酸儒起了爭勝之心,打到後面,陣法反噬的內傷又令他不得不速戰速決,若有好手加入必耽擱大事。
他自知普通招式絕難迫走這老酸儒,不得已才出此奇功,此功對他真氣消耗甚是巨大,他雖武功高絕,卻也不能再多承受幾次。
莫說當今江湖,便是當今之世,當有幾人有這等“束氣成團”的修為?潭邊觀戰的幾人驚得目瞪口呆。
“不愧是名震江湖的玉面蒼猿,果真了不得啊,我終究還是留不住他,若我沒猜錯,他這身絕學,已是山容海納,攸攸八行的山海境強者中的頂尖存在了。”
被迫出二十多丈遠的冉祿水只是一瞬,就判斷出追擊無望,嘆了口氣說完這句話,拍了拍手上經卷的灰塵便飛身返回紫千蘭這邊。
紫千蘭與獨孤極仍然沉浸在方才二人精妙的招式之中,還在微微愣神。
雷半山也長噓一口氣,絲毫不覺得尷尬,大家都相安無事,這才是重點。
今日誤打誤撞碰到這個久未露面的玉面蒼猿,雖未結怨,但也不知是福是禍,日後武林又會掀起何等風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