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入梅了

第一章 入梅了

入梅了。

天氣漸漸地熱起來,人也開始變得煩躁。天上的雨雲每天都雲捲雲舒的樣子,像一個容易動感情的演員準備說哭就哭說笑就笑。

梅這個字很富有詩意,但它的讀音與另一個字驚人地相同。也許,我就是在入梅那天開始觸上霉頭的。世界上有些事情是說不清楚的。

我在瓢城龍岡中學的工作到了今年chūn末夏初的時候顯然已經糟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了。這種糟糕的原因來自兩個方面:我,還有我們的校長金洪。

確切地說,金洪已經不是校長,他已經是一個不折不扣的老闆。他的一套行頭來自充滿魅力的男人世界——金利來有限公司。金洪的頭髮始終紋絲不亂。他也有手機,而且據說已有了兩次更新換代。可是金老闆卻不怎麼敢在校內使大哥大,他只能偷偷地躲在家裏或者校長室里侍弄侍弄。金洪有一次很入迷地在賞玩着他的手機,陶醉在一個成功男人的竊喜之中。那時侯,他的感覺就像成功地完成了一次美妙的偷情。這時候門開了。開門進來的是那個叫方芥舟的人,也就是我。我看見了那個不盈一握的摩托羅拉牌手機。金洪的臉騰地紅了。我一下子知道我發現了一個秘密。知道得太多的人是很不好的。因為我知道了我不應該知道的東西。

我與金洪後來好幾次相遇時總互相心照不宣地笑笑——尷尬地笑笑。但是我觸霉頭並不是因為我發現了金洪的什麼秘密。原因仍然可能還是來自我。這可能要歸咎於我三十四歲這樣的年齡。書上說過,三十四歲是一個讓人覺得害怕的年齡。這個年齡的男人,一般來說會將一些事情看得很透。我三十四歲時走進了金洪統治的龍岡中學因此就不是一件好事了。

我從甬城的南方國際學校回到瓢城市白蓮中學時是在chūn天。一年前,也就是1997年7月,我從白蓮中學逃教了。從瓢城到甬城后,最初的那些rì子裏我總有點心裏不踏實,甚至還有點害怕:從國立學校跳到民辦學校這可是對自己的一種挑戰。以後的一切就很難說了,因為我將什麼都沒有了,人事關係,保險什麼的,很可能連老婆都不再屬於我。但我還是豁出去了。我無法熱愛我們白蓮中學的校長,因而也就無法熱愛我們的白蓮中學。然而我要說白蓮中學現在的校長孟林這小子對我還是不錯的。在我離開白蓮的時候,他當上了我們白蓮中學的校長。他知道我到甬城了。在我第一個月沒有到職的時候,他對會計說,方芥舟九月份的工資照發。一個月後他查詢了甬城的114,找到了南方國際學校的電話號碼,我老婆對他說,方芥舟就在南方國際學校,你要是想要他回來你就自己打電話吧,我也不知道他的電話號碼。我聽我老婆說,當時孟林一點兒也沒覺着什麼為難,他說,這就好了,我會找到他的。孟林這小子果真就在電話里找到了我。

一聽是孟林,我差點兒沒背過氣去。電話這東西一下子就把世界都搞進了電信網絡里,只要通過一些毫無意義的數目字編起來的號碼就能準確地找到你。客觀上說我們有時候也就是一些毫無意義的數碼所表示的那麼個東西。我們是,還有很多人也是。這是一種偉大的異化,也是一種偉大的進步。

孟林在電話里笑了。我知道他為什麼笑。孟林說:方老師,我可找到你了,謝天謝地可真不容易啊!

孟林笑得就像那個叛徒王連舉。我沒有理他。

方老師,我只知道你是病了。丁亞瓊老師隔三差五地就遞給我一張你的病假條。但我知道你沒有病。可沒想到你躲到甬城了。國際學校!嘖嘖!名頭不小啊!資本家一個月給你多少薪水?

這是我個人的事情,孟老闆你就不需要知道了。我估計一年的薪水怎麼也趕不上你一年裏收的紅包了。

我也沒了好聲氣。

話不能這麼說,你沒看見我收人家的紅包呀!

我說是,沒錯,我沒有看到你收紅包,我沒送過,也就沒看見你收過。可我知道你肯定收過,而且收了不少。

孟林笑了,說,好了好了,這些話就不要說了。我只問一句:你回還是不回?

不回!

孟林嘆了口氣說:方老師,你的家小都在這裏,你一個人在外面闖又有什麼意義?再說,學校已經不是過去的那一套領導班子,我們這一套班子是會用你的。孟林說。孟林說這一套班子這四個字的時候咬得很重。一副共和國總書記的口吻。

這你得讓我想想。我說。

芥舟,我看你還是回來吧!

這次不是孟林在說,說話的已經變成我的老婆了。

爸爸,我想你!

這是我那可愛的兒子。兒子在電話里哭。

我知道這才是最要命的。沒有什麼再比老婆和兒子更讓人為難的了。

亞瓊,你先回。你們別瞎摻乎一些事。就當我現在出國了,就當我在外邊當兵或者服刑!

可我知道你既沒有出國也沒有在外服兵役服刑。你和這三樣都沾不上邊。你說要回來就可以回來。你回來吧,不然,這裏會把你除名的。到時候你沒了公職,我可不能養活你。

我看誰敢?我為他們幹了這麼多年,說把我除名就把我除名?我說。

我的嘴上有點硬氣,可是我的心裏有點虛。我知道他們是做得出的。在瓢城這種地方,還有什麼事難得倒我們的這些人民公僕呢?

方老師,丁老師的話是對的,我們就是不想把你的事上報教育局,可是,我們也管不了學校那麼多張嘴。搞不好真把你除名了,這就是教育局在為難你了,你讓我們也沒有辦法!方老師,你聽我說幾句,十年寒窗苦也不容易,你說你還圖什麼?你也不是小青年了,什麼事情你都要好好地考慮考慮。就算以前我們學校有什麼對不起你的地方,但那都是過去了,我們要向前看嘛。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就這樣了,方老師,我們明天聽你的答覆行不行?說完,孟林放下了電話。

我能說什麼呢?我明明白白地知道我連說話的權利也沒有。這個時候,話語權勢都在別人的手裏。拉娜出走以後會怎樣?魯迅說:不是墮落就是回來。我是男人,我無法墮落,所以,我只有回去。我別無選擇。人有時候是無法為自己選擇什麼的。再說,孟林這小子像扣押人質一樣把我的家小當做了一張王牌。

我最終還是回來了。我在南方幹了不到一年的時間,最後還是回蘇北來了。這是什麼?這是命!

其實,我從甬城回來還有另外一個原因就是為了搬家。我老婆丁亞瓊打來電話說,我們家就要般到樓上了,我們也分得了一套樓房,我們要搬家了。可是我一個女人家你讓我怎麼辦?家裏沒有男人我實在沒有辦法。

我想想也是啊,我怎麼能把這麼一個大事情全都叫給丁亞瓊呢?我離開家的時候,我們家還住在那套平房裏。那個房子裏除了經常有老鼠外,有時候還會有蛇。那是一套老房子了,是白蓮中學最先建起的房子,少說也已經有四十年的歷史了。在那些和我年紀一般但顯然比我混得好的人們早已經進了樓房的時候,我是多麼羨慕人家有一套樓房啊!我想我應該回去,我要為自己搬家,把我們家搬到樓里去。我考慮到搬家可能需要好長時間,所以我想好了,

我這一回去,也就不想再回甬城了。我已經聽出了丁亞瓊的話里還有一個聲音,那就是渴望得到一個男人溫存的聲音。我再在外面呆下去看來就不是太好了,再說,我作為一個男人也一定會有管不住自己的時候。甬城的少女與女人讓人心動不已,就連我教的那幫中學生也有在周末到星級酒店開房間的事情。我們甬城大學英語系的一個女畢業生妖妖嬈嬈的,已經明確表示了對我的好感,我快要把持不住自己了。

我回來的時候是在chūn天。那時侯剛剛入梅。當然你要是到過甬城你就知道南方的雨季早就到了。瓢城的雨季到來得還比較晚。

我到達瓢城的時候天剛好放亮。曙sè中,天竟然下起了雨。但那雨不是下下來的,而是從天上飄下來的,似霧非霧,搞得纏纏綿綿,把我那種回來的蒼涼悲壯渲染得恰到好處。在我的眼裏,那種因為梅雨的到來而變得cháo濕的天氣更像一個女人動情時候的嘴唇和yīn部。那種自作多情的天氣是很讓人心煩的。

我從瓢城到達白蓮時,那雨沒有停止。我叫了一輛三輪把我和我在甬城的家當一起運到了白蓮中學。三輪駛進白蓮中學的時候我有點羞愧。這個該死的三輪,為什麼不是萬事得?為什麼不是奔馳?就這樣回來了,讓我怎麼面對過去的人和事?這不是出老子的洋相嗎?

還好,沒有碰上什麼人。那一天,白蓮中學的同志們不知到那裏去了。這應該是一個好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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瘋狂新夢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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