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衛生行動
穎水發源於河南登封的嵩山,水量充沛,支流眾多,是淮水最大的支流。即使是在這乾旱的時節,也依然川流不息。
許州以南,某處密林中的穎水小支流。
陽光下,一群赤溜溜的漢子們正在清澈的河水中歡快的嬉鬧着,盛裝着淘米水、草木灰等這些窮人清潔利器的各種奇形怪狀的容器擺滿了他們一旁的岸邊。
一把被打磨的還算鋒利的破剪刀被坐在岸邊晾曬身體的人們不斷傳遞着,被剪下的彎彎條條的指甲在岸灘的草叢間撒落的四處都是。
在陽光所能照耀到的一些空地上晾滿了各式衣服以及各類布、皮製品,被洗刷得乾乾淨淨的馬匹、騾子和毛驢也難得的在林中悠閑的吃着青草。
僅有的兩口大鍋始終在沸騰着,只不過裏面卻不見米、面、肉和野菜,而只有衣物和布匹。
當然,這些衣物和布匹在被投入鍋中之前已經被洗滌過了,甚至還在混合有野菊花、蒲公英等具有驅蟲殺菌作用植物的水池中浸泡過一段時間,但它們還是要在鍋中再被煮沸一會兒,然後才能拿到陽光下去晾曬。
其實,絕大多數明軍士兵並不能理解為什麼要停下來一天專門搞這麼一次大清洗,這些大多來自於社會最底層的士兵們甚至也從未覺得他們自己有多臟。已經經過了好幾條大小河流,臉也洗了,汗也擦了,他們實在想不明白還需要再如何更加乾淨?
很多人最初都以為這不過就是為了歇一天的腳。
但當趙進命令用寶貴的大米去搞出大量的淘米水后,所有的明軍士兵才意識到所謂的清洗真的沒有那麼簡單。因為即使是以大米為主食的南方士兵們在生活中用淘米水也是很仔細的。
米淘的次數越多,產生的損耗就越多,這是一個很簡單的道理。普通的勞苦大眾們在淘米時一向是遍數能少就少,淘米水的出量自然也就很少,即使這樣,大部分淘米水還是會被用來餵雞餵鴨,以防浪費。
而且,大量的淘米水還意味着要大量用米,並且是遠遠超出他們一天吃食的用米量。
雖然趙進說會把那些超量淘出來的米做成飯糰,並做為未來幾天的吃食,但幾乎所有的士兵仍認為這是一種毫無意義的浪費。
此時,明朝的人們並不是不重視洗浴,很多讀書人甚至會一天一浴,面向城市平民的澡堂子更是早在宋朝就已經出現,並且他們的這些士兵還大部分都是湖廣兵,而非來自缺水的西北。
可對於大多數普通的勞苦大眾們來說,他們其實還是很少進行全身沐浴的,或者說極少進行非常精細而全面的洗浴,更重要的是他們大多非常不適應在大庭廣眾之下集體光屁尼。
至於用開水去煮衣服,那就更聞所未聞了。
因而按照那繁多的要求冼浴全身並還要接受面對面的檢查,甚至還會觸碰並接觸自己身體的各個零件就更讓他們普遍費解甚至有些抵觸了。
很多明軍士兵不免議論紛紛起來。
但在這個問題上,趙進、史明、李盛才等所有異時空的來客們卻第一次罕見的沒有產生任何分歧,所有人全都嚴肅而堅決。
他們已經都受夠了骯髒和那些該死的小虱子。
本來許州附近還遠稱不上安全,他們應該再往南多走走才會更加穩妥,但已經沒有人能忍受得住了。
衛生狀況的低劣給這些現代人造成的打擊之強烈幾乎已經快堪比死亡了,尤其是那3個女的更是崩潰的就差造反了。
只是,他們設計的衛生要求對絕大多數明軍士兵而言卻是有些過於繁瑣,甚至不以為然。
沸水煮衣服導致原始染布工藝產生的嚴重掉色是一個麻煩,只有兩口鍋讓效率提不上來也不算嚴重的問題,異世客們發現他們居然要盯着甚至教導這些明朝人才能保證他們會把自己完全搓洗乾淨。
而洗衣服這種對大多數男人們來說天生能糊弄就糊弄的事就更令人操碎了心,甚至連大部分負責監督檢查的什長們都在消極怠工。
趙進、李平和史明等人不停的咆哮甚至拳腳相加也就不可避免。
但並沒有明朝人因此炸毛或產生劇烈反應。
經歷了那麼多,這些在他們看來雖然不正常甚至有些變態,但並不是要他們的命,又還能夠比較容易做到!所以並非不能忍受。
而且這還是一個難得的輕鬆時刻。
當沒完沒了的怒吼和斥責終於停歇時,當所有的流程都已得到反覆不斷的檢查確認后,一切也就只剩下了按部就班,趙進等人也終於可以鬆一口氣而不用那麼緊盯了。
終於把自己也洗完的李平坐在林子深處的一個水潭附近愜意的摸起了自己終於光溜的下巴,雖然已經精疲力竭,但混身的清爽還是讓他感到了久違的愉悅。
剃光下巴上的鬍子這種事,他猶豫很久了。
不喜歡留鬍子並不僅僅是因為曾經長年的工作和生活習慣,最主要的是他知道當年被強制養成這種習慣就是為了有利於保持衛生。
美中不足的是,他不得不繼續保留上嘴唇不多的鬍子以及長長的頭髮。
沒幹徹底是因為他真的不敢!
這是一個只有太監與和尚才會不留鬍子的時代,即使是他還沒到這時代22歲才開始蓄鬍子的年齡。
但這是軍中,鬍子是成年與勇猛的象徵。剃剃下巴上的也就算了,可以被看做是養更黑更硬的鬍子,他要把上嘴唇的鬍子也剃光了,肯定就會被當成小屁孩了。
為什麼鬍子這麼重要?
那是因為中國的漢人在清朝以前是有留鬍鬚傳統的。雖然不是說每個人都滿臉大鬍子或是鬍子從來不修剪,但鬍鬚飄飄、可以信手撫須卻是人們的一種普遍審美。
事實上,中國的漢人不留鬍鬚開始於1645年清朝的“剃髮令”。
關於剃髮令,大家都有所耳聞。但在剃髮令之中,卻包含了一個很多現代人並不了解的小項目,即鬍鬚也需要剃,而且規定還很細。
即:下嘴唇鬍鬚要全都用鑷子鑷去,上嘴唇左右十餘根。簡單一點說,就是下嘴唇要光潔,在上嘴唇左右留十餘根,形成稀鬆的八字鬍,中間的也要用鑷子鑷掉。
這和我們在清宮戲裏看到的很不一樣,但這才是真實的歷史。
這一狀況,直到清晚期社會不斷發生變革才有所改變,部分中國人才又開始慢慢的留起了鬍子。
至於長發。
倒沒什麼可說的,中國人基本都能明白是咋回事。
但對李平來說,不習慣倒在其次,那些惱人的虱子才是他最難以容忍的。而目前的這些清洗手段根本無法實現將它們有效去除,只有光頭才能確保徹底除虱。
可剃光頭絕對比剃光所有鬍子給人造成的感官衝擊更大,他要是真敢那麼干,他那些還沒建立起什麼忠誠感的部下們估計全會被嚇跑了。
這時,遠處傳來的陣陣喧嘩引起了李平的注意,他伸脖去看,只見一塊不大的空地上已經聚起了很多人,一些好勇鬥狠者還在繼續往那裏聚集,從接連傳出的叫好聲判斷應該是史明又在和人比武。
李平的眼睛當即變得深邃起來。
自打整編軍伍后,史明就開始變得活躍起來。從教導士兵們各種辨識方向的技巧、如何獲取潔凈的飲水、如何佈設捕獵的陷阱、繁多且實用的結繩方法等等,史明正在極力顯示他的存在與能力。
這也說明他從前沒少玩過戶外!
王成武則成了史明最忠實的擁躉,從不搶史明的風頭,但同樣懂的很多,還配合的十分默契。
每次宿營休息時,史明都會利用其出色的現代搏擊技巧搞個小比武切磋,這有效確立了他勇猛的形象,也讓他在僅僅兩天時間裏就收穫了巨大的威望與號召力。
史明和王成武的隊長職位也迅速的得到了穩固。
要不是趙進和李平在行軍、宿營以及警衛佈設等方面同樣展示出了傑出和令人驚嘆的能力,李平真的懷疑史明的威望會很快壓過他們。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史明絕不是白給。
正在李平想東想西時,同樣光着膀子的宋寶來溜溜達達的又轉了回來,他本是最先負責放哨的。
給那3個正在李平身後不遠處一汪水潭中清洗的女人放哨,防止任何其他人接近,目前只能由他們幾個輪流來干。不光女人們對那些明朝人還未建立起足夠的信任,就是他們也不是很放心。
宋寶來先伸脖看了看水潭那邊掛着的一片衣物,然後才轉過身來一屁股坐到李平身邊問:“那些衣服應該幹了吧?怎麼,她們還沒洗完?這都多長時間了?”
那片掛起的衣物是那3個女人最先洗好並晾曬在那裏的,和周圍的樹木水草一起有效遮擋住了潭中的風景。而她們后換下來的衣服現在還在被浸泡和煮沸,所以這些正晾曬的衣服也就成了她們唯一能穿的。
衣服還在掛着,也就說明她們還在清洗。
但李平卻有些好笑的反問起宋寶來:“她們就是洗完了又能去哪兒?難到跑過來看各種少兒不宜?還不如在水裏多涼快會兒。”
宋寶來猛的一下被說愣了,等琢磨過味來后忍俊不住的壞壞笑了起來。
“你不去看他們比試怎麼又跑回來了?想繼續偷窺么?”李平順勢逗了一句。
“沒哩!沒哩!大哥,俺可不是那種人,俺就是想過來說會兒話。”宋寶來急忙辯解,臉也有些發紅,看來並不太經逗。
“行了,逗你呢。洗的怎麼樣?”李平笑着轉了話頭。
“累並快樂着,剛才還曬了會兒太陽,可得勁了。”宋寶來終於換上了一臉的享受表情。
“史明又在和人比試呢?”李平確認了一下。
“嗯,在那兒教人怎麼格鬥呢!一大幫子人腰上就圍了塊布,還有很多啥也沒圍,可搞笑了。”宋寶來答道。
“那你怎麼不去學兩招?”
“唉!那麼多人,俺可不湊那熱鬧。好不容易放鬆,多休息會兒比啥都強。”
“是啊!我們需要休息。”
李平隨口應了一句后,兩人半天都沒再說話,只是那麼靜靜的坐着,悠閑的看着林子中的風景。
……
“哥,你說為啥有的人非要給自己編瞎話呢?自己該啥樣就啥樣唄!都到這兒了,以前的是啥樣還有什麼用?”宋寶來終於忍不住冒出了一句。
這話好像憋了很久。
李平渾身一個激靈,身體也有些僵硬了起來。好在宋寶來並沒有看他,仍然在仰望着前方,似乎在有感而發。
“怎麼了?”李平故做不明所以的問。
宋寶來這時突然笑了。
接着,他轉過頭來湊到李平的耳邊小聲嘀咕道:“哥,跟你說個好笑的事兒。”
“什麼事,神神秘秘的?”李平有些意外也有些不自然。宋寶來看樣子並不是在說他,那會是誰呢?
難道趙進露餡了?
李平的心裏生起一片波瀾。
“剛才在那邊兒,李盛才和劉世雄不知道因為什麼吵了起來,應該是紅眼了,看我在邊上也沒摟着,直接把劉世雄的底兒給揭了。嚇我一跳。絕對的大新聞!”宋寶來並沒有繼續賣關子,而且直接說道。
“他們還能有什麼新聞?”李平壓着差點跳出來的心疑惑的問。
“你聽我說啊!那兩口子的身份居然不是像我們想的那樣,竟全是吹的。意外吧!”宋寶來滿臉的嘲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