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風衣

第五章 風衣

1.

2021年春天地點:某座北方城市

戰偉彈出最後一個音符長長地吐出一口氣,輕輕合上琴蓋。房間裏的琴聲彷佛並沒有立刻消失,而是依然充斥在周圍跳躍着。

戰偉喜歡彈琴,鋼琴!從七、八歲的時候就開始學習,現在已經達到了業餘級別里的最高級。

她喜歡“古爾德”彈奏的“李斯特鋼琴版·貝多芬第五交響曲”——“命運交響曲”,並用心練習模仿了很久。但遺憾的是自己始終都不滿意,總感覺哪裏缺點什麼?

後來認識魯雲,彈給他聽,魯雲問:“你是怎麼理解貝多芬說的,‘我要扼住命運的咽喉,絕不能讓它毀滅我’這句話的?”

“怎麼理解?堅強!抗爭!不屈服!”

“還有呢?”

“還有?還有什麼?”

“還有就是,”魯雲雙手輕輕捧起戰偉的臉頰,看着她認真地說道……

戰偉抱着毛絨“企鵝”玩具,眨眨眼睛,眨眨眼睛。

現在,她還不認識魯雲。

2.

這座北方城市的春天,乍暖還寒。

戰偉身着米黃色風衣、圍着一條梅花圖案的白色絲巾走出自家小區的院門準備去往大使館。

戰偉屬於那種“少年天才”,至少和同齡人比起來算是。在她這個年齡,已經拿到了人類學、生物學兩個博士學位。

特別是前段時間發表的多篇關於“人類文明的發展史”、“地心文明存在論證”和“現代人類基因變異現象深層次分析”等學術報告,在業界引起巨大轟動為國家贏得了榮譽。

因此,她不僅得到所在學校的認可,希望她能夠留校任教;還收到國外知名大學所屬研究機構的聘用邀請。

經過考慮,她選擇了應聘、出國從事科研工作。但說實話,並不堅定。今天,就是去往該國使館辦理相關手續的。

當她風衣左側口袋裏手機鈴聲響起的時候,乘坐的出租車已經到達使館所在的那條大街上了。

“是小戰嗎?”電話里,戰偉的博士生導師問道。

“您好老師,是我是我!”戰偉連忙充滿尊敬得回答。

“嗯。你現在來我這裏一下,有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和你講,很重要!”

“現在?!”

“對,現在!”

“啊?哦!好的老師,我馬上趕過來,請您稍等我下!”

“嗯!”

戰偉很愛、很尊敬導師,就象對待自己的媽媽一樣!母親已去世多年,而導師孤寡一人也把她同自己的女兒般看待。

出租車掠過使館大門一路向東駛去,只留下門口處旗杆上的國旗在風中凌亂,彷佛很遺憾似地望着車子遠去的背影發獃。

司機扭開車載收音機的旋鈕,傳出鋼琴曲的聲音:

“降e大調第三交響曲,英雄交響曲!”戰偉一邊念叨着,一邊將風衣領子向上提了提望向窗外。

風從縫隙間吹進,琴聲漸漸在車裏瀰漫開來又飄出窗外。

當戰偉走進導師家單元樓門的時候,並沒有注意到遠處停着一輛黑色“紅旗”牌轎車,懸挂白色車牌。

2.

人,是一種奇怪的動物,比如“成熟”這件事——也許很長時間都不會,但有的時候卻往往只在一瞬間,戰偉就是這樣。

當她作為特殊人才進入部隊的那一刻,忽然覺得自己擁有了無比強大的力量和信仰,一種精神的力量和崇高的信仰,還有明確的目標!

她決定終身將自己獻給國家和它所需要的事業!

行李是爸爸幫忙收拾的,雖然戰偉表達了自己來整理的意思,但老人不讓。

他沒有多問什麼,只說了句:“鋼琴我會照看好,一年調一次音,你好好乾!”

“我會的,爸!”戰偉擁抱着老人。

“那您?”

“我沒事,能行,還有你姐呢!”

姐姐比戰偉大十歲,遠嫁外地,還不知道她的事情。

老人沒有送戰偉出門,只是倚在窗前看着接戰偉的車遠去后,抬手輕輕拍了拍一旁的鋼琴,“我會照看好你,一年調一次音!”

不知怎麼,戰偉忘記把那件黃色的風衣裝進行李箱,而是落在了卧室一角的衣帽架上。

六年後,當她隨同行動組其他成員準備進入“206工程”2號隧道入口的時候,上級領導沒有告訴她老人同時離世的消息,在此之前,戰偉也沒有再見到過爸爸。

“人,必須要有‘精神’,更要有‘信仰’!”這是後來戰偉對卓瑪和達娃說的。

3.

軍事常規訓練有條不紊的進行着,但有些許枯燥。

幸好戰偉在營地結識了有着同樣的原因而來到這裏的王芳和潘前途,一位生物化學博士、一位數學博士。

戰偉除了鋼琴特長以外,還擅長游泳和瑜伽!

以至於比她小半歲的王芳在和她共同洗浴的時候,看到戰偉的身體艷羨地說:“如果我是男人,一定會不顧一切地追求你!知道為什麼嗎?偉姐”

“為什麼?”

“因為你的身體完美地闡釋了化學元素周期表的含義!”

“什麼亂七八糟的,瞎說什麼你!”戰偉嗔怪的輕推了一下王芳。

“那我這麼說吧,你的肉體充分展現了人類‘雌性’生物最完美的結構境界!”王芳邊笑邊

躲閃。

“你是剛才的五公里跑還沒跑夠吧?要不我和教官說說,讓你再去跑一趟?”戰偉拿起手邊的臉盆接水作勢潑向王芳。

“別別別啊,哈哈……”王芳趕緊躲在一旁的戰友趙霞身後,“趙霞,你說呢?”

趙霞和其他人一樣笑着:“兩位姐姐……”

笑聲充滿浴室,溢出窗戶。遠處男兵宿舍里的潘前途躺在自己的鋪位上,好像也聽到了這笑聲。

此刻,他正想着戰偉。

4.

2021年5月20日周五

戰偉等人接受基本入伍訓練整一個月,部隊領導特批當天下午和第二天半天的假期給這幾位“特殊軍人”,所以潘前途邀請戰偉、王芳外出晚餐和觀賞歌劇“天鵝湖”。

因為他們三人是在同一天來這裏報到的,就當是慶賀“同年兵”了。

他們着便裝搭乘部隊外出辦事的順風車來到市內歌劇院附近的一家西餐廳。五月的城市撒滿槐樹花的香氣,晚霞綴在天邊,映紅了三個人的背影。

戰偉穿着一件白色的風衣,依舊圍着那條綉着梅花圖案的絲巾並排和王芳走在潘前途的前面。

晚風不時掀起風衣側擺,象一對翅膀在輕輕的搖。“美麗的白天鵝!”潘前途想着,“挺拔而又高傲!”

今天是個特殊的日子:“5.20”——情侶們的節日,餐廳人滿需要等位。

幸運的是排在他們前面的一對戀人臨時離開,讓三人才沒等多久便有了裏面的座位。

“那麼,兩位親愛的戰友,請點吧!”潘前途紳士的將菜單遞到戰偉面前,而把酒水單給了王芳。

“芳,你先點。”戰偉將菜單傳給王芳說道,然後轉身把搭在身後椅背上的風衣又重新整理了一下。

“主菜法式乳酪牛排,這是我在法國上學時的最愛!”王芳對一旁的服務生說道,“全熟!其他按套餐來。謝謝!”

“意大利麵,加一份‘薩拉美’,其他也按套餐,謝謝!”戰偉接着對服務生說。

“和她一樣。”潘前途點頭向服務生示意,“戰博士也去過意大利?”接着問道。

“不,沒有。我一直在國內生活,只是曾經的鋼琴家教老師是一位意大利人。所以,受她影響,也比較喜歡意大利菜。”戰偉回答。

“怎麼?潘博士在意大利生活過?”王芳看向潘前途。

“啊,是!我曾經在意大利博洛尼亞大學攻讀物理學碩士和數學博士學位。”潘前途答道。

“哦你倆都好厲害!王芳,你是法國里昂高等師範學院的吧?”戰偉對王芳說。

“嗯,是的。不過我可沒有你厲害,你可是雙料博士哦!我拜讀過你的那篇‘現代人類基因變異現象深層次分析’的文章,佩服之至啊!”說著王芳向戰偉做抱拳拱手狀。

“雙料博士?!”潘前途驚訝的看向戰偉,“我以為——”而後欲言又止。

“啊,啊……”戰偉應和着,連忙伸手按下王芳的抱拳,“別,別,還是你倆更優秀呢!”

一陣風從打開的窗戶飛進來,妄圖稀釋餐廳里濃濃的情人味道,可沒能成功,只好又灰溜溜地按原路跑了回去。

三人注意到餐廳的氛圍,先是互相略有尷尬地看了看,然後又同時會意地笑了起來,“來,讓我們乾杯!慶賀我們是‘同年兵’!”王芳舉杯提議道。

“干!”

“干!”

一杯蘇打水和兩杯白水輕輕碰在一起,發出“叮……”的聲音。

5.

用餐三十分鐘后,晚上六點。

“那個上尉軍官好帥!”王芳悄悄湊到戰偉耳旁小聲說道。

戰偉順着她的視線望去,只看

到一個身着軍服的男人挽着一位老人走出餐廳門口時的背影。

“是嗎?”戰偉問,

“嗯!可帥哪!”

“不會是又充分展現了人類‘雄性’生物最完美的結構境界了吧?”

“哈哈!”王芳笑出聲來,“嗯嗯……是吧……”然後使勁地點了點頭。

坐在對面的潘前途沒有聽清楚,不解地問了句:“什麼?什麼境界?”

“沒,沒什麼!”戰偉連忙搖頭回答,可心裏卻在想,“有些熟悉,那個人……”

“哈哈……”王芳拿起面前的餐巾裝作擦嘴的樣子,想拚命攔住自己的笑聲。

月亮升起接替了夕陽,湧進的槐樹花香氣讓餐廳里的情人們更加意亂情迷!

6.

晚餐接近尾聲的時候,王芳接了一個電話出了餐廳,回來後面帶歉意地對潘前途說:“潘博士,真不好意思,看來我要浪費您的‘戲票’了!”

“怎麼?”潘前途疑惑地問道。

“一個朋友來這裏出差,順便捎來我爸媽委託帶的東西,約我一會兒見面,所以,我就不和你們去劇院了。”

“哦,沒關係,那好吧。”

“抱歉啊潘博士,下次我請你們吃飯!”王芳穿上外衣,準備走向餐廳的出口。

“晚上十點前要回去!”戰偉一旁囑咐道。

“知道,偉姐,宿舍見!”王芳點頭示意后快步離開了餐廳。

“吃好了嗎?那我們也,”潘前途看看戰偉問道。

“嗯吃得非常好,謝謝!讓您破費了,我們走吧。”戰偉回答。

“不客氣!服務生,買單”,潘前途輕聲向不遠處的服務員招呼道。

十分鐘后,兩人先後走出餐廳,“可能我們也只能看一半了,時間有點緊!可惜了!”戰偉說道,“肯定是一場精彩的演出!”

“嗯,是我的疏忽,忘記這一點了;那就看一半吧,當然不能違反條例了。”潘前途點頭,“我們過去吧。”

7.

演出中場休息的時候,潘前途和戰偉離開劇院,在條例規定的返回時間前半個小時回到訓練駐地。

在距離大門還有百十米的地方,潘前途從上衣內側口袋裏掏出一個精緻的禮品盒遞到戰偉面前,“戰博士,請稍等下。”

“嗯?這是?”戰偉不解地看着潘前途問道。

“這是一枚胸針,音符形狀的胸針。我知道您喜歡彈鋼琴,所以,所以想把這個送給您,希望您能收下。”潘前途略帶羞怯的口吻對戰偉說。

戰偉驚慌地向後微微退了一步,同時連忙擺手:“不不,潘博士,這個,這個我不能收,謝謝您!我先回去了。”

隨後近乎小跑似的到了大門那裏,差點忘記向哨兵出示證件……

潘前途獃獃地站在原地,悵然地望着戰偉的背影消失在五月的夜色中。

兩個月後,戰偉等人結束基本訓練,她和王芳應調進入特別研究小組,隨同周教授去到了雪域高原。

而潘前途,在後續背景調查中又發現了一些暫時不能確定的因素,所以沒能呆多久,之後不知所蹤。

直到2032年的那個夏天,在一間隱秘的地下室里,醒過來的戰偉才又見到了他。從那時起,戰偉就稱呼他為:“潘途”!

8.

戰偉和王芳面向軍旗:“我宣誓:服從……領導……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絕不叛離,誓死保衛祖國!”

此刻開始,兩人正式成為一名共和國軍人,王芳領少校軍銜;戰偉,經特批后,領中校軍銜。

當晚,她們隨同研究小組其他成員在周教授的帶領下,乘軍機飛向雪域高原,飛向那座神秘的地下基地。

戰偉再次聞到這座城市五月槐花的香氣,是在數年後。

王芳,於六年後為國捐軀,犧牲時領中校軍銜,后被追授為上校軍銜。

戰偉家,老人將那件米黃色的風衣清洗乾淨、整齊地疊好后,放進衣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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