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舊憶《拾》
爸駕着騾車到離村子二十裡外的後土坳拉土了,秋天到來的時候要翻新窩棚,所以一天兩趟,來回的時間也就差不多了。
所謂的騾車跟馬車差不多,只是換了一匹不同種類的馱馬而已,能夠拉得東西也多不了。
騾大爺在我們家待的時間夠久了,將近十五年,它的體力隨着年齡的老化,不再那麼身強體壯。
爸又很愛惜它,所以每次的重量控制的極其嚴格,不多不少,剛剛好。
我爬上了後院的牆頭,站在上方眺望遠方,騾大爺一扭一拐地出現在視野。爸在主駕駛位揮着馬鞭,可鞭子只是在空中輕輕地轉動幾下,絲毫不傷及騾大爺的皮毛。
一車河沙土赫然出現在眼前,是爸忙活一下午的戰績,一上午的戰績已經擺放在院子裏了。
窩棚翻新就是牛棚了,家裏的牛棚已經好多年沒有修繕。所以每當下雨,牛都在遭罪,所以今年的牛棚翻新是勢在必行。
本來也用不了那麼多河沙土,只是爸想在翻新頂棚的同時也要蓋上幾堵新的圍牆,如此一來,用的土材料就多出了數十倍。
夏季也就那麼短短的三個月,也就不得不提前忙活。
騾大爺路過我身邊,爸看着我說:“趕緊下來,別摔着了。”稍後順嘴多一句,“第一天上學怎麼放學這麼早?”
我在牆頭挎着坐下來說:“下午就一節課,下課很早。”
爸點了幾下頭,擔憂地說:“你趕緊下來吧!那牆頭不結實,別真給摔了。”
我深不以為然,仍然坐在牆上逗悶子。爸也不再管我,直接架着馬車拐了一個彎兒,駛入院子裏卸土。
後院裏有一顆幾十年的老柳樹,枝繁葉茂,根莖粗壯,甚至已經都延伸到了主屋的地底下。
爬樹是一項技術活兒,可是要想爬上柳樹卻一點不難,因為它的枝幹太粗壯了,足以能夠支撐我的小體重。
但是樹葉上爬有一種蟲子,是那種火燒蟲,當它爬到皮膚時,表皮瞬間就會像一樣紅腫。
奶奶到後院準備解手,見我又爬上了老柳樹,批評着說:“又想被蟲子咬了是不是?趕緊下來!”
我說:“絕不下去,樹上涼快。”
奶奶卻跟我打起心理牌:“你媽一會就來後院了,你就繼續待着吧!要是挨打了我可不管。”
我是最發怵我媽的,當聽到此話,只好溜溜地爬下來。
爸已經在院子裏卸車了,我也跑到一旁,用自己的小鐵鍬盡點綿薄之力。
媽站在門口問爸:“還去嗎?”
空氣中灰塵飛揚,爸吐了一口口水,邊幹活邊說:“再去一趟,爭取早點把活兒幹完。”
我停下手上的動作,跳着腳自告奮勇:“我也去我也去。”
爸拒絕了我的要求:“你不能去,那邊的草比你媽還高,還有一些野生動物,去了不安全。”
我還是想去,於是說:“我就坐在車上不跑遠,帶我去吧!”
爸沒說話,媽倒先開口了:“不許去就是不許去,萬一走丟了怎麼辦?”
我仍舊心有不甘,接着訴求:“真沒事,爸,你就帶我去那裏玩玩吧!”
奶奶從後院出來了,也拒絕我的請求:“大孫子,那地方可不能去啊,容易招惹髒東西。”
小小的年紀的我並不知道髒東西是什麼,反正帶個髒字,肯定就不是什麼好東西。
以前在茶餘飯後,聽奶奶講過,後土坳在早些時候是個河道,
只是在後來河水枯了。多年的水源浸潤,滋養出了天然的河沙土,包括草也是長得快比成年人還高。亦有野外的動物出沒,連野貓都像變異過一樣極其高大,老鼠也是跟貓差不多的體積。
在抗戰年代,那裏打過不少仗,死過很多人,有些連屍體都來不及掩埋,掉進河裏的就那樣沉在下邊,所以在那邊偶爾能看到死人骨頭或者頭顱。
奶奶本來不想讓爸到那邊去拉土,可是那邊的土好,多次勸說無果,就沒怎麼阻止。
可她聽說爸爸在今天還要去一趟,就良言相勸:“兒子,今天就別再去了,已經四點了。路途又那麼遠,來回一趟天都黑了,晚上不安全。”
媽也擔憂起來了,也勸說:“要不就別去了,還有好幾個月才動工,不用那麼急。”
爸的性格一向很執拗,只要是認定的事,絕對是要進行到底,有時候那脾氣就瞬間上來了。
最後一鍬土卸完,還是調轉車頭,準備離開。
奶奶生氣了,在後邊喊出:“你個兔崽子,跟你說了那裏晚上不太平,怎麼這麼不聽話?”
爸的語氣里也參雜着火藥味兒:“這不是還沒到晚上呢,跑得快點就天黑前回來了。”
奶奶見爸如此固執,回屋就抄起雞毛撣子跑出來,準備痛打一頓解解氣。
爸見奶奶要動粗了,開始左右躲閃,奶奶的雞毛撣子次次落空,只碰到一下爸爸的手臂。
爸的臉色瞬間變了,委屈地說:“媽,你是不是瘋了?都打疼我了。”
“小崽子,還敢頂嘴。”
媽急忙阻止一場母子二人地爭鬥,勸解:“媽,別打了,那兒子都三十齣頭了,哪還能再打,讓別人看了都笑話。”
奶奶轉頭氣沖沖地說:“你也想挨打了是不是?二十幾里的距離,天黑前回不來咋整?”
媽當了一回和事佬,說:“他要是想去誰也攔不住,讓騾子快些跑,再拉個半車就行了。”
你一言我一句地說來說去,爸不耐煩了,妥協着說:“那就拉半車,六點前絕對能回來。”
奶奶還沒反應過來,爸就直接駛出了院子,甩了幾下鞭子,騾子大爺便拚命地衝刺。
我趕緊準備追上去,邊跑邊喊:“爸,等等我,帶我一起去。”
奶奶攔住我,“你不許去。”
我一把推開奶奶,:“不要你管。”
媽快步走上前,奪過奶奶手裏的雞毛撣子,不輕不重地抽在我屁股上,說:“回屋回屋。”
我又捂着屁股,眼淚也跟着痛楚聲情並茂地流出來了。
奶奶急了,訓說:“你老打他幹啥?打壞了咋整?”
媽板著臉說:“你打你兒子,我打我兒子。”
終於安靜下來了,我這是第一次見奶奶打爸爸,也是第一次見爸爸跟奶奶頂嘴。而我也是成功沾光,挨了一頓皮肉之苦。
奶奶回屋瞅了一眼掛鐘,仍有氣地說:“都已經四點半了,真是個不聽話的倔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