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半塊麵包
阿南刻小心翼翼的將麵包抱在懷裏一瘸一拐的向鎮外的草棚走去，渾身上下的傷痛讓她每走一步都要忍受難以形容的痛苦，腫脹的眼睛和血水早已模糊了視線，她幾乎是摸索着一步一步的向前挪動雙腿。
這不是阿南刻第一次遭受這樣的毒打，卻從沒有傷的那麼重過。她感覺自己的肋骨似乎斷了，只是此時的她已經疼的根本無法分辨，老實說她甚至不清楚自己是在站着躺着還是在行走。
她只知道要儘快趕回去，因為體弱的弟弟已經整整2天沒有吃過東西了。而今天她卻是大豐收，整整兩塊麵包，其中還有一塊幾乎是全新的沒有霉變腐爛的新鮮的麵包，如果弟弟能夠吃到這個的話身體一定會好起來。
終於阿南刻回到了她和弟弟住的草棚，她強忍着劇痛低下身來爬進棚子對躺在草席上的弟弟笑着說：“德彌斯托看我給你帶什麼回來了？”
說著她將捂在懷裏帶着體溫的麵包拿到了德彌斯托的眼前。
“麵包！”德彌斯托興奮的叫出了聲。
“對，麵包，而且有2塊，雖然一個已經有點髒了但是這個是新鮮的哦，你只要把它吃了病立刻就能好起來。”阿南刻一邊說著一邊將弟弟扶了起來。
德彌斯托並沒有第一時間接過麵包而是擔心的問：“他們又打你了？”
看到弟弟擔心阿南刻奮力的擠出一絲笑容說：“不過是些皮外傷睡一覺就好了，你趕緊吃飯吧，吃飽了身體就好了。”
德彌斯托看着姐姐遞給他的新鮮的麵包問：“這個麵包是怎麼來的？”他知道曾經有些人用食物做交換強迫姐姐做些難以啟齒的事情，因為自己的原因讓姐姐遭受侮辱是他無論如何也無法接受的，他還曾經為此大鬧過一場，姐姐也答應他不會再答應那種要求了。
“一個好人給的，”阿南刻興奮的說。
“好人給的？”德彌斯托不太明白。
“嗯，那個人不但把這塊麵包送給了我，還沒有對我提出任何要求或者沒有打罵我。”說道這裏的時候阿南刻彷彿沉浸在美好的回憶中。
聽到姐姐如此說德彌斯托似乎不太相信，他又問了一遍：“真有這樣的好人？”
阿南刻轉頭看着自己的弟弟問：“是啊，你不相信姐姐嗎？”
“不，我相信，我相信。”德彌斯托不忍面對姐姐那滿是傷痕的面龐急忙低下頭繼續說：“這個人一定是神派來的使者，來幫助姐姐的。”
看到弟弟相信了阿南刻急忙說：“對吧，所以你趕緊把這個麵包吃了，等你病好了，我們一起去向那個人道謝。”
“嗯，”德彌斯托嘴上雖然答應着，但卻只是伸手將另一塊早已變成泥塊的麵包拿了過來掰了一點放在嘴裏。
見到弟弟不肯吃新麵包阿南刻急忙問：“你為什麼不吃這個好的？”
“我要等着和姐姐一起吃。”
阿南刻擺出一副道歉的樣子說：“其實姐姐剛才在路上已經吃過了，因為太久沒有見過麵包實在是忍不住，你就原諒姐姐吧。”
這樣的謊話當然是騙不過德彌斯托的，他生氣的說：“你騙人，如果姐姐不吃的話我也就不吃了。”
看到自己的小伎倆沒有奏效阿南刻沒有辦法，只得從旁邊的地上抓起幾個漿果和野草隨便吃了兩口，但每一次咀嚼和下咽都伴隨着難以忍受的疼痛，她實在是沒有力氣吃東西了。
阿南刻借口自己累了要先躺一會便一頭倒在地上，德彌斯托看到姐姐痛苦的樣子卻又沒有任何辦法，只得一邊含着眼淚一邊將剩下的麵包吃完躺下緊緊的依偎在姐姐的懷裏，當然他始終也沒捨得吃那半個新鮮的麵包。
阿南刻被滿身傷疼折磨的一晚上都沒能睡着，直到凌晨的時候才迷迷糊糊的睡了一會。睜開眼睛的時候天已經大亮，阿南刻咬着牙坐起來看着身邊的弟弟露出一絲難以察覺的微笑，能夠好好吃東西的話身體也會跟着好起來吧，有那麼一瞬間阿南刻彷彿看見弟弟在森林裏奔跑的樣子。
她伸手搖了搖德彌斯托笑着說：“你還要賴床到什麼時候？”
然而就在阿南刻的手觸碰到德彌斯托的一瞬間她發現事情不對勁，德彌斯托的身體變得冰冷僵硬臉上更是沒有一絲血色。
阿南刻慌了，她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又或者是她知道卻不敢承認，總之此刻的阿南刻瘋了一般的呼喊着德彌斯托的名字，甚至將他緊緊的抱在自己的懷中希望可以用自己的身體溫暖已經冰冷的弟弟，當然這一切都毫無意義。
就在這時阿南刻想到了一個人，一個給了她半塊麵包的好人，一個被弟弟說成是神的使者的人，如果是那個人一定會有辦法，如果是那個人一定會願意幫助自己。
想到這裏阿南刻顧不上身上的傷痛，一瘸一拐的向鎮子裏跑去。一路上她不知道摔倒了多少次，臉上手上腿上全是傷，鮮血不住的往外流但這一切都不能阻止她。
旅店老闆正在門口打掃衛生，看到想要衝進店裏的阿南刻便一腳將她踹了出去罵道：“你這個災星到這裏來幹什麼？還不趕緊滾？信不信我打死你？！”
阿南刻沒辦法只得跪在門外大聲求救，她拚命的呼喊着，希望昨天的那個好人可以聽到她的懇求來救救自己的弟弟。結果她這一鬧引來店內外不少人的圍觀，店主被氣得拿起掃把劈頭蓋臉的打了下去，即便如此阿南刻還是拚命的呼喊着，祈禱着，希望昨天的好人可以回應她的哀求。
終於上天回應了她的祈求魯克斯出現在門口問老闆：“這是怎麼回事？”
店老闆看到魯克斯出現沒好氣的回答：“您自己惹的麻煩自己解決吧，拜託離我這裏遠一點。”說完便氣沖沖的回去了。
魯克斯走到阿南刻的面前問：“發生了什麼事？你找我幹什麼？”
阿南刻看到魯克斯一下子撲了上來抱住他的腿連聲哀求着，希望他能救救自己的弟弟。
弄得魯克斯一頭霧水，心想自己也無非就是給了她半塊麵包，跟他弟弟又有什麼關係？總不至於就這麼纏上自己吧？想到這裏魯克斯皺了下眉頭使勁的踢腿想要把她甩開。
阿南刻意識到自己惹怒了魯克斯趕忙鬆開手退後一步跪在地上拚命的磕頭，只兩三下過後便已經血流滿面，她不斷的哀求着只要魯克斯可以救自己的弟弟一命她願意為他做任何事，做牛做馬哪怕是付出性命也絕不反悔。
此時魯克斯大概明白髮生了什麼，眼見着周圍的人越來越多這麼鬧下去也不像話，而且再鬧下去旅店的老闆可能連他也要一起趕走便不耐煩的說：“你弟弟在哪？帶我去看看。”
聽到魯克斯如此說阿南刻彷彿獲救了一般急急忙忙領着魯克斯向城外走去。
一路上阿南刻以一種令人難以理解的速度快步行進着，以至於魯克斯幾乎要小跑才能跟上。眼看着眼前這個瘦弱到幾乎看不出人形且渾身是傷的少女不顧一切的前進着，魯克斯不禁暗想到底是怎麼樣的意志力在支撐着這樣一副殘軀。
終於在阿南刻的帶領下魯克斯來到了他們棲身的草棚，但在魯克斯，不，應該是說在任何人的眼裏這根本算不上是一個棚子，一般人家的狗窩都要比這個更像樣。
魯克斯低下身跟着阿南刻爬進草棚，只是這裏太小了根本容不下他，他只能將上半身伸到了棚子裏。第一眼便看到了一個和阿南刻一樣瘦弱且衣衫襤褸的少年，這應該就是他的弟弟德彌斯托。
阿南刻守在弟弟的身旁一臉期待的看着魯克斯，她期待眼前的這個人可以帶給她奇迹，期待這個人可以告訴她你的弟弟只是睡得太沉了，祈禱眾神可以給她一絲絲的憐憫。
但現實是殘酷的，魯克斯根本不需要做任何檢查就知道眼前的這個少年已經死了。他嘆了一口氣平淡的說：“他已經死了，我也幫不了他。”
魯克斯冰冷的言語徹底擊潰了阿南刻，她最後的一絲幻想也被徹底打破了，她只是獃獃的看着自己的弟弟再也沒有任何反應。
事已至此魯克斯也沒有辦法，正在他想要離開的時候忽然注意到德彌斯托的嘴角有一些嘔吐的痕迹。這個世上再也沒有比死靈法師更了解屍體與死亡的人了，他敏銳的意識到這件事情有蹊蹺。魯克斯又湊近德彌斯托的嘴邊聞了聞，只聞到一股刺鼻的苦澀味。
“毒藥”兩個字出現在魯克斯的腦海中。
問題是哪裏來的毒藥呢？這姐弟倆已經在外邊生活很久了應該不會誤食有毒的東西，自己的那塊麵包也沒有問題。魯克斯四下打量起來，接着他注意到在德彌斯托的頭邊有一坨黑乎乎的東西，想起是昨天那塊被踩碎的麵包，女孩捨不得扔又撿起來帶回這裏。
魯克斯把麵包拿起來聞了聞，同樣一股刺鼻苦澀的味道傳來毫無疑問這就是源頭。
魯克斯轉頭看向已經神志不清的阿南刻問：“這個麵包是哪來的？”
面對魯克斯的問題阿南刻毫無反應，心靈和肉體上的雙重打擊終於擠垮了她，此時的她已經和死人沒什麼區別了。阿南刻恍惚間彷彿看見了正在天堂奔跑的德彌斯托，而她則伸出雙手想要抱住自己的弟弟。
魯克斯沒有辦法狠狠的抽了阿南刻一個嘴巴才算是讓後者有了一點反應，然後又問了一遍：“這個麵包是哪來的？”
阿南刻看着魯克斯手中的麵包喃喃的回答：“鎮上麵包店偷來的。”
“麵包店哪裏偷來的？”魯克斯追問。
“麵包店……，麵包店窗檯外邊。”
“窗檯外邊？”魯克斯覺得哪裏不對勁，接着問：“麵包店平常都把麵包擺在窗檯外賣嗎？”
阿南刻目光獃滯的望着自己的弟弟心不在焉的回答：“不是，都是放在店裏的桌子上，只有昨天我看到老闆將這半塊麵包放在窗台上才趁他轉身的功夫偷走了。”
這就對了，魯克斯已經完全明白是怎麼一回事了。昨天聽旅店老闆說有人提議要殺了這姐弟倆，當時他還只當是隨便說說現在看來他們是認真的。那些人的行徑再一次刷新了魯克斯的認識，他冷笑了幾聲說道：“還真是沒有人類做不出來的事情啊。”
魯克斯接着將自己的結論告訴了阿南刻，後者聽完半天都沒有反應過來。過了好一會阿南刻的雙眼才留下了淚水，她問向魯克斯：“為什麼？”
“什麼為什麼？”魯克斯沒明白少女的用意。
但阿南刻並不是問魯克斯的，她是在問天上的眾神，問自己的命運，問整個世界。
阿南刻一下子撲到德彌斯托的身上失聲痛哭起來，不停的大喊着：“為什麼？！為什麼要這麼對待我們！為什麼要殺死我的弟弟，他什麼壞事都沒有做，所有的罪都是我犯下的，為什麼不懲罰我！！！我們只是想要活下去，只是想要活下去而已，僅僅是想要活下去而已………，為什麼！！！”那撕心裂肺的哭喊聲甚至讓魯克斯動容。
過了一會重新整理好心情的魯克斯才對女孩說：“因為他們想要你們死，就算你先死了他們也不會放過德彌斯托的。”
魯克斯冰冷的聲音如同一把匕首直插阿南刻的心臟，她停止了哭聲，一語不發的站了起來走到草棚外的一棵大樹下。開始拚命的在地上挖，用石頭，用樹枝甚至是用雙手不顧一切的將泥土翻出，即便指甲脫落了，即便雙手的鮮血已經染紅了土壤都沒有停下來，終於她挖好了一個簡陋的墓穴。
接着阿南刻不知道從哪裏來的力氣竟然將德彌斯托從草棚里抱了出來輕輕的放進墓穴，最後將那半個新鮮的麵包放在德彌斯托的胸前就這樣親手將自己的弟弟掩埋。
一切完成之後阿南刻拖着她殘破不堪的身體搖搖晃晃的向鎮子裏走去。
魯克斯一直默默的看着阿南刻，直到此時他才走到女孩的身前問：“你想做什麼？”
阿南刻看都沒看魯克斯一眼只是低聲的回答：“復仇。”
短短兩個字是如此的冰冷且令人膽寒，魯克斯可以充分的感受到其中的憤怒，怨恨與絕望。這個女孩被整個世界拋棄和背叛了，眾神從沒給過她任何希望反而從她身邊奪走了一切。此時的她不僅僅在詛咒自己悲慘的命運更在詛咒這個黑暗的世界和無情的眾神。
魯克斯的臉上掠過一絲難以察覺的笑容，自己那黑暗的復仇之旅正需要這樣一個人作伴。
魯克斯看着女孩說：“你現在這樣幾乎走不到鎮子就會死在半路上，就算走到了你又能做什麼呢？我可以實現你的願望，但有個條件。”
聽到魯克斯這麼說阿南刻慢慢的抬起頭看着他，過了一會彷彿明白了什麼，她伸手將自己身上那塊勉強遮體的破布扯了下來靜靜的等待着。
看到阿南刻的動作魯克斯急忙說：“我說的不是這種代價。”
魯克斯的話把阿南刻也給搞糊塗了，除此以外自己還有什麼可以付出的呢？她早就已經一無所有了。
魯克斯深吸了一口氣讓自己平靜下來對阿南刻說：“接下來的話很重要，你要仔細聽認真的回答。”
阿南刻點了點頭。
魯克斯問：“為了復仇你願意付出任何代價嗎？包括你的生命和靈魂？”
“我願意！”阿南刻毫不猶豫的回答。
“為了復仇你願意從此行走於黑暗永遠也無法得到光明嗎？”魯克斯繼續問。
“我願意！”得到的依然是毫不猶豫的回答。
“為了復仇你願意遭受眾神的詛咒嗎？你的靈魂將永遠得不到安息，你也永遠無法獲得救贖，地獄將是你唯一的歸宿。”
“我願意！”
“為了復仇你願意奉我為主人，從此服侍我的左右直到時間的盡頭嗎？”
“我願意！”
“此刻吾與汝達成契約，吾將賜予汝不死者的力量，從此汝將成為死靈侍從服侍吾直到永遠。”
接着魯克斯將阿南刻輕輕攬在自己懷中低聲的說了句：“安娜，如果你還活着事情也許會變得不同吧？”說完便掏出匕首刺進了少女的胸膛。
當天夜裏雙河鎮麵包房老闆一家被不明怪物襲擊，一家大小十餘口無一倖存。而且他們的死狀極其恐怖，甚至連負責收屍的人都因為受不了刺激而發瘋跳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