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他回來了
夜晚昏黃的路燈下,坑坑窪窪的雪地顯得那麼猙獰。現在才凌晨兩點鐘,鏟雪車大概還有幾個小時才會開始工作。
這裏是雁臨城的一條小吃街。
雁臨城是一座破敗的小城,坐落在雁門關幾十裡外,四周被大漠籠罩。住在這裏的人大多是貧苦之人,住不起大都市的貴房子,只能來這裏種地為生。
汽車的鳴笛聲響起。
這些車是向雁門關送軍用物資的運輸車。為這些運輸車提供歇腳的地方是雁臨城的唯一一個重要的作用。
它們現在就要向前線出發了。
雪花紛飛,寒風呼嘯,柴油發電機和發動機的轟鳴聲打破了雪夜的寧靜。
謝秋蛉不禁打了個寒戰,低頭看了下手環才發現自己的電熱服又快沒電了。
小吃街上的店鋪都關上了門戶,只有一家店還亮着燈,就在前面不遠處。
吃點東西,順便把電充好,謝秋蛉這樣打算。
又在雪地上一路顛簸后,謝秋蛉把摩托車停在店門外的路旁,摘下頭盔,走進店。
“娃娃,又來了?”老闆起身。
“嗯哼。”謝秋蛉沖她笑了笑,“來份炸土豆吧。”
“好嘞。”
老闆拖着佝僂的身形回到后廚,咕嚕咕嚕的油炸聲響起。老闆是個六十歲的老嫗,耕種的擔子壓彎了她的腰背。本應安享後半生的她卻為了生計在這破敗的雁臨城種地,然後開店賺點小錢。
一切都是因為一場末日浩劫,她的家人們都死在了末日。
每次看到這個老嫗,謝秋蛉都會想起魯迅筆下的祥林嫂,一個苦命的人。
謝秋蛉獨自坐在長凳上,看着四周低矮的平房。窗戶裏面黑黑的,挨家挨戶為了省電都不捨得開燈。房子的縫隙間可以看見被白雪覆蓋的凍土,沒有一點綠色,沒有一絲生機。隱隱約約還能看到一些耕地,種的都是土豆,而且長得都很小。這裏沒有四季,只有冬天,土豆什麼時候成熟都不是一件確定的事。以前這裏還有大片大片的山脈,如今卻是一望無際的平原。
這就是末日之後的景色。大氣重構,地表植被破壞,劇烈的溫室效應下,緯度高於五十的地區只有凍土和冰雪。
想要在這些地方生活,人類只能穿電熱服。可是電力對於普通人而言是奢侈品。化石燃料被掌握在軍隊和政府手裏用來發電和作燃料,普通人只能用炭火這種古老的方式取暖。如果要出遠門,就必須有電。在普通人眼裏,每一枚電池,每一條電纜都彌足珍貴。
手環震動。這下是真的快沒電了。
謝秋蛉有些心慌。照這樣計算,她是走不回雁門關的。她最壞的打算就是在雁臨城的旅店住一夜。
但是她不想。寧願騎車幾十里,她也不願意在裝滿垃圾的旅店裏和蟑螂老鼠擠一起,甚至有可能遇見一些變異體。
老闆把熱乎乎的炸土豆端上來,氤氳的熱氣讓謝秋蛉暖和了許多。
老闆露出了慈祥的笑容,幸福的就是像在看自己的孩子一樣。
“娃娃,你說這日子什麼時候是個頭啊?”老闆坐在謝秋蛉對面,摩挲着滿是皺紋的手。
謝秋蛉怎麼會知道。
歲月的滄桑,一輩子的努力,在一瞬間就化成泡影。謝秋蛉為這個老人感到不值,不公。可她沒有把握告訴老人一個確切的答案。她不想給出一個負面的答案讓人難受,更不能給人以錯誤的希望,帶來加倍的痛苦。
“不知道。”謝秋蛉只能這樣回答。
老闆的臉上又浮現出往日的愁容,開始喋喋不休自己死去的丈夫和孩子。
這些話謝秋蛉聽了太多遍了,她甚至可以把這些話背出來。她早已心生厭煩,又不想打斷老闆,只能任憑耳邊響起“我真傻,真的”這句重複的話。
“你是軍人,要好好保重。”這是老闆的第十次叮囑。
“我是醫務志願兵,真的不上戰場的。”這是謝秋蛉的十次回答。
她是醫務志願兵,非正式軍籍,不上戰場打仗,有極大的自由權,可以隨時進出軍區。至於她會不會死在軍區外,不會有人在意,因為她的死對其他人並沒有太多的壞處。這個時代,資源最重要,生存才是第一件事。
又冷了些。
“老闆,能不能借我一塊電池,我衣服沒電了。”謝秋蛉說。
老闆面露難色:“娃娃,我這也沒有多的東西,也沒辦法。”
“行吧。”謝秋蛉沒有什麼不高興的,日子就是這樣,沒有人不困難。不過一想到令人嘔吐的旅店她就後背發麻。
“娃娃,你要不將就住我這兒吧。沒電的話確實不好回去。你這樣水靈靈的小姑娘住那些邋遢的地方也不好。”老闆說。
這是末日之後僅剩的一點點溫情。向別人伸出援手在這個時代越來越罕見了。
老闆把炭火端過來。炭火冒着紅光,就像一枚小小的太陽驅走寒意。
“謝謝。”謝秋蛉心裏一暖。
“最近啊,關內的變異體又變多了。每天護衛隊都能抓到好多。”老闆嘆氣,臉上的皺紋越發深沉。
謝秋蛉吃下最後一塊土豆,滿不在乎地說:“這又沒什麼。”
確實也沒什麼,關內的變異體都是沒有打過疫苗的動物產生的,就連謝秋蛉都有一戰之力。真正的敵人都被攔在了關外,大多是被感染的人類。面對強大的變異體,槍炮之類的武器不僅效果欠佳,還會有副作用,所以人類選擇訓練專業的機甲軍人。
“娃娃,我先進去收拾收拾,你坐一會兒就進來休息吧。”老闆起身回屋,駝着背緩緩挪動身軀。謝秋蛉鼻頭髮酸。
空曠的街道上又只剩下她一個人,陪她的只有漆黑一片的房子和昏昏沉沉的路燈。
她這兩年總是一個人。志願進入軍區,是一個人。從軍區出來感受自由的空氣,也是一個人,想說說話找人傾訴,還是一人。這裏沒有她的朋友。
現在打仗是最重要的事,軍區里其實應有盡有。但是裏面悶得慌,謝秋蛉不喜歡和裏面的人打交道,她總覺得自己和裏面的人是兩個世界的人。所以即便最近的雁臨城也有幾十里,她也還是更願意出來。
“蟲兒。”
謝秋蛉猛地一抬頭,環顧四周卻發現空無一人,只有一隻變異的小貓翻進垃圾桶。大概又是幻聽吧。
這是她朝思暮想的聲音,只有一個人會這麼叫她。
雪大了,電熱服的功率難以維持她的體溫。她不忙着進屋,這種感覺並沒有太不好,反而讓她熟悉。剛才的那個聲音勾起了她的回憶。
幾年前,自己還在雲海市念高中時下過一次非同尋常的雪。沒有天氣預報,還是沿海城市,誰也不知道會下雪。她穿着薄薄的校服外套凍得蜷縮在角落裏,無奈地點完一根一根自己從實驗室里偷出來的火柴。幸虧莫雲溪偷偷跟在她後面,拯救了她這個回不了家的蟲。
莫雲溪,她的男朋友。那時雖然很冷,但人的心是暖的。
謝秋蛉起身往屋裏走。
今晚不用急急忙忙地趕回去,還可以在這裏睡個安穩覺。謝秋蛉心裏踏實又溫暖。
“蟲兒。”
一個強有力的手從後面拽住她。
謝秋蛉搖搖頭,自己竟然連幻覺都有了。真的老了,不經凍。不對啊,老娘才二十二,哪有那麼老?
“哎喲。”
身後的人一把將謝秋蛉拽進懷裏,鋼板的撞擊讓她疼的有些發麻。痛覺讓她相信了這個現實。
他,回來了。
燈光昏暗,謝秋蛉完全看不清那人的臉,但嗅覺靈敏的她已經知道是誰了。
莫雲溪和別的男人不同,他身上有香味。這體香在她記憶的最深處烙下了深深的印記,即便兩年沒見,她還是一下子就能分辨出來,不知道是愛,還是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