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一節 半根壟
鄉下不比城裏,人口流動少,祖祖輩輩就在一個很小的範圍里活動,所以,親戚多。過去家家孩子多,哪家不是七大姑八大姨的。七里八里,三十里五十里聯姻的多得是。因而,一個村子裏住着,說不定從哪枝,哪股就能刮上點親戚。彭海娘遠房的表姐嫁給榆樹溝老邱家,繞到西南岔邱永吉這兒,彭海就應該叫邱永吉老舅。屯子裏就這玩意,只要不是直系親屬,也就是個稱呼問題。誰也不那麼認真,甚至採取各論各叫的辦法。但彭海多咱見了邱永吉都稱呼老舅。雖然是八竿子才能扒拉到的親戚。頭幾天因為半根壟打架的邱家和孫家,實際上,都是彭海的親戚,一個是老舅母,一個是大舅嫂。不管怨誰,總是有了矛盾,他不能不問,不能不管。現在,他開着螞蚱子從西山往村東運白灰,在下嶺的時候,腦袋裏正琢磨如何處理這事,螞蚱子突然“突突”兩聲熄火了。他急忙跳下來,拿起搖把子重新打火發動車。可是,任他怎麼搖,就是發動不起來。不知是急的還是累的,彭海一身大汗。雖然白灰不是馬上就用,可也不能把車扔到這半山腰,再說也堵道哇,他想了想,掏出手機。
老實講,在西南岔,彭海能有部手機,在全村還不普及的今天,確實是為了工作,方便鄉領導和村裏的鄉親們找他。
邱永吉兩口子正在家裏收拾場房。在東北,家家在住房的東西兩側蓋一棟或兩棟簡單的、裝農具和雜物的房子,統稱為場房。
剛用過的化肥袋子東一個西一個,農藥瓶子這一堆那一堆,螞蚱子的配件,用過的和新買的左一件右一件。還有各種雜物,牆上掛的,地下扔的,架子上擺的到處都是。這兩口子可是立整人,見不了這個樣。因為前些天去榆樹溝,耽誤了幾天種地,忙的沒顧上整理清掃。所以今天趁着邱明下地打葯,他們倆騰出手趕緊收拾收拾。一頓忙乎,灰土暴塵的,一個個造的渾身上下全是灰,臉上渾兒划的。突然正房裏傳來電話鈴聲。吳玉芝顧不上拍打身上的土,進屋接電話。
回來后,老邱問:“誰來的電話?”
吳玉芝慢騰騰地說:“主任,咱們的大主任,你那遠房的大外甥。”說完,見整理的差不多了,撿起笤帚掃地。
老邱覺得不踏實,又問:“啥事啊?主任沒事能來電話?”
“有事,有事。”吳玉芝沒好氣地說。
“啥事啊?”
“找你能有啥事,車壞了唄。”吳玉芝滿肚子的氣,一臉的不高興,說:“咱不去,我告訴他說你沒在家。”
“你看你,那怎麼行,別說彭海車壞了,就是哪個鄉親讓咱們幫助修修車,咱們也不能拿把呀。”
“你能,就你能。離了你,西南岔的車軲轆還不轉啦?我告訴你,今兒個我說不行就不能去。”吳玉芝把手裏的笤帚一摔進屋了。邱永吉見老婆急了,沒轍了。他拾起地上的笤帚划拉起來。
彭海聽吳玉芝說老邱沒在家,正犯愁呢,邱明打葯回來從這兒路過,他忙問:“邱明,你爸和你打葯,他人呢?”
“我爸沒來呀,他和我媽在家收拾場房呢。”
“是嗎?”彭海一聽明白了,怪不得吳玉芝在電話里的語氣有點怪呢。他不由得暗自發笑,說:“邱明啊,我正好上你家有點事,咱們一起走吧。”
彭海和邱明一進院,就被吳玉芝從窗戶里看見了,她不好意思地迎了出來:“主任來啦?”打個招呼,趕緊沖場房喊:“老邱,主任找你。”見邱永吉手裏拿着笤帚滿身灰土地走出來,象解釋什麼似地說:“剛回來,他剛回來,我正想……”
彭海笑了,說:“老舅母,你是生我的氣呢吧?”
“別理她,”老邱說:“彭海,你有啥事?”
邱明搶着說:“主任的車壞在西山腰了,不知道啥毛病,怎麼搖也不着火。”
邱永吉扔下笤帚,說:“走,咱們看看去。”
彭海說:“老舅,不忙去。正好你們全家都在,我有幾句話,也是我最近的想法,你們看行不行啊?村西頭,你們家和老孫家挨着的那塊地,頭幾天因為半根壟弄得不愉快,這個事怪我。”
“這不扯遠了嗎,”老邱沖吳玉芝說:“瞅瞅你,半根壟地給主任添麻煩,一會兒,我和邱明就去刨了,省着……”
彭海截住老邱的話說:“老舅,你先別怪老舅母,你聽我把話說完。”
見彭海不是來興師問罪的,又生怕媳婦秋後算賬的邱永吉忙說;“咋的,不用刨?”他瞅瞅彭海又瞅瞅吳玉芝,一臉茫然。吳玉芝嘟囔道:“半根壟地咋的,不種,不就瞎一年嗎?真是的,不讓我們種,他們家種也行啊。”
“唉,對,老舅母說得對。”彭海十分肯定地說:“所以說,這個事怪我。你們說,咱們村哪家地不和別人家地連着,對吧,家家都有這樣的問題。今後我的想法是,兩家相鄰的半根壟都不能閑着,兩根半壟並一根,今年你種,明年我種,一家一年。”
“這還公道。”吳玉芝覺得這個辦法不錯,不浪費地,又誰家也不吃虧。邱永吉見老婆贊成,他馬上表示:“主任就是主任,辦事公道。”
“你們如果沒意見,就這麼辦。老舅母,別生氣了啊,”彭海話鋒一轉:“不過,老舅母,也不跟人家商量,就硬占人家的半根壟,你也真是夠邪乎的。過五過六,見着面客氣客氣,好不好?”
“那自然,那自然。”邱永吉不等吳玉芝說話,拉着彭海說:“見面客氣幾句,走吧,咱們看看車去。”
待他們走了之後,吳玉芝私下琢磨,這個彭海還真是腦袋好使,有辦法。挺簡單的事,弄得和王娘們兒大打出手,想起來怪可笑的。說起來,打架也不全是因為這半根壟,這個騷娘們兒嘴也太損了。她早聽鍾麗華說過,背地裏有人管自己叫二手貨,可當面就往人心上扎刀子,是可忍孰不可忍。
這是咋回事呢?說起來吳玉芝可能不願意聽,她還真就是個二手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