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朱門不知佃農苦
王鰥夫最先回過神來,看着那家僕,嘴唇顫抖得厲害:「小兄弟,我等七月便要繳稅了——去年官府已經寬限了一次,今年無論如何是寬限不得了呀。」
去年他們沒領到田交不起稅,官府扣走了他們的牲口,今年若再交不起,他們便要連住的地方都沒有了。
「這些銀子若是精打細算,已經夠你等花上一年——等到了那時新的田地分配下來,怎會活不下去。」
聽着家僕說著牛頭不對馬嘴的話,王鰥夫還想再說些甚麼,那家僕面露不耐,變了一副臉色——
「趕緊的走,再不走仔細棍棒伺候!」
家僕不耐說完,便砰的一聲關上了朱紅大門。
幾個佃戶面面相覷,最終俱是嘆了一口氣,彎下腰顫巍巍撿起一錠銀子,放入袖口蹣跚離開。
王鰥夫深深看了一眼那奢華的府邸,忍不住搖搖頭。
世道如此,百姓何存。
城門口的破敗古剎弔死了幾個沒有了農田的佃戶。
卯時屍首被放下來時,已經凍的邦邦硬了。
正在購買竹簡的霍去病聽說了這件事,向旁邊收屍的佃農問了事情緣由,忍不住憤慨。
朝廷規定了每戶人家所擁田地,范陽盧氏偏偏雇傭佃農去強佔他人田地,真是欺人太甚!
他憤憤不平地回了客棧,將此事說給了謝遠。
雪色伏地三千里,一夜風來寒未去。朱門不知佃農苦,笑談啖肉可為生。
謝遠放下毛筆,看着竹簡上未乾的墨漬:「那些佃農家中可還有老小?」
「都沒了,去年鬧災荒都餓死了——就一個姓王的鰥夫,家中還有一個始齔之年的小兒。聽說遠方親戚家中拮据,都不願來領回去。」霍去病說到這裏,忍不住眼露同情,
「自陛下放出占田制和蔭客制,平民雖可享有田地,那些世家卻還是大量購買農田。」
謝遠默。
蔭客制與占田制雖好,但有些人的貪婪是與生俱來的。
就好比這個范陽盧氏,明明家中已有大量農田,卻還是要強佔百姓的田地。
「你託人去將那小兒抱來吧,多添一副碗筷,書院養得起。」謝遠開口。
「喏。」霍去病眼睛一亮,頓時作揖離開。
他本來還想着讓霍氏找人將這娃娃帶走做個家僕的,既然主公發話了,那便留在書院做個書童也好。
等霍去病離開,謝遠起身伏在窗邊,看着窗外大街。
大街上人來人往,穿着富貴的乘車而行;行路的裹着襖子,面色麻木。
也是,這個時代這麼亂,自己都活不下去,誰會在乎別人生死。
謝遠思忖片刻,提筆修書一封,找來門客,讓他差人將這封信送到長安。
「主公要將這信……送到長安丞相手中?」門客看到送信的地方,忍不住一愣,「丞相日理萬機,會看我等寒門之子送出的信么。」
「我也不知,且試試吧。」謝遠搖搖頭。
大晉開國時,天武帝為了體恤民情,不讓前朝大漢的黃巾起義再現,便立下了一個不成文的規矩。
百姓中,無論世家寒門,只要有冤情,或者其他覺得不公平的事情,就可以修書送到當代丞相手中,丞相都會與奏摺放到一起,呈在他面前。
他若看到,一定會秉公處理,不論王公貴族。
話雖是這麼說的,當年也確實有些百姓上書過,但這都是開國不久的事兒了——現在各郡為國,官官相護,誰還想得到有這茬兒呀。
饒是如此,謝遠還是想試試。
門客頷首離開。
數日後,這封書信落在丞相手中。
說來也巧,那日丞相要處理一大堆各郡呈報上來的關於災情的奏摺,他看到人都麻了還沒結束——
為了儘快坐擁美人在懷,某位丞相恪盡職守,直接是將後面的奏摺看都不看,一股腦兒打包送到了皇宮裏去。
而謝遠寫的那封信,也被夾在了其中。
天武帝很快便看到了這封信。
「寒門子謝遠上書……謝遠……」天武帝挑眉,兀自喃喃,「這個謝遠乃是何人?」
冠着謝家姓,怎的還是寒門子呢。
內侍看了一眼那名字,只覺得熟悉。
思忖片刻后,想起了謝遠,便將他身世道來。
「哦,原是外室子啊,想不到還有些名聲。」天武帝頷首,仔細看了一遍書信內容,忍不住蹙眉,「盧氏佔用平民良田,致其自戕?」
范陽盧氏不是已經有成千畝田地了么,為何還要強佔平民良田?
這是把他下的政策當耳邊風是吧。
就算是世家,也不能完全無視天家吧。
天武帝眼中閃過一分慍色,當即修書一封,讓幽州與涼州兩地的刺史調查范陽盧氏吞田一案。
如此一來一回,待書信送到兩位刺史手中,已是三月了。
兩位刺史看到這封信后,先是一愣,然後聚在一起討論了一下。
討論了半天,他們一致得出了幾個決定。
查案嗎,查。
沒收田地嗎,沒收。
與范陽盧氏結仇嗎,不結仇。
怎麼不結仇呢,自然是把這事兒推在謝遠身上啦,反正是他寫的信告訴陛下的嘛。
至於沒收的田地要不要還給平民……平民都死了,還個棒槌啊,自己吞併了多收點糧食不香嗎。
兩個刺史一拍即合,很快便有所行動。
新上任的幽州刺史雖然也是盧氏子弟,但平日裏頗是不受盧氏家主待見,上任后也似是個傀儡一般任他打壓欺負。
今日有了一個可以狠狠踩盧氏一腳的機會,刺史怎麼會錯過。
三月五日,強佔的良田被傾數沒收的事情傳到了盧氏家主的耳中。
他聽到這消息之後,氣了個半死。
問了事情緣由后,更是氣上加氣。
謝遠,怎麼哪都是謝遠!
這個混小子,他盧氏跟他沒完!
至此,這盧氏與謝遠的梁子算是徹底結下了。
盧氏家主很想現在就毀了那龍崗書院,可是一想到對面還有霍氏子弟在裏面——
太原霍氏自大漢起便是名門望族,其底蘊是無比深厚,不是他輕易可以動的。
一切只能從長計議。
盧氏家主冷靜下來后,開始思考對付謝遠的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