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七十九章 蟲子
魔殿某處。
幽深的迴廊盡頭,有一扇久久關閉着的大門。
而大門的背後,則像是有一個彷彿在不斷吞噬着黑暗的野獸,在盡情地咆哮着。
身為教主的那個男人出現在了此處,臉上的神色不改,像是在欣賞着自己的一個傑作一樣,用一種略帶憐憫的眼神看着那個被困在一根柱子上面的男人,後者渾身都是傷,一直沒有痊癒,每當傷口要恢復的剎那,空中就會出現一根綁滿倒刺的鞭子揮到男人的身上,舊傷未愈,又添新傷。在這樣佈滿血腥氣的空間裏面,血的顏色逐漸替代了黑暗,成為了它的另一副面孔。
“還活着呢?”那個戴着黑寶石戒指的男人問道。他的臉上多了幾分戲謔,看着面前這個魔族之人,想必也是最後一位魔族了,他不禁想要知道面前這個傷痕纍纍的男人,此刻到底有什麼感想。待在這個不見天日的地方那麼多年,是否還能夠恪守本心,把自己知道的東西藏在自己的肚子裏面,一點也不開口?開始的時候,他還曾想要以強硬的手段撬開他的嘴,可是後來隨着時間逐漸過去,他開始有些好奇面前的這個男人到底能夠堅持多久不說,甚至還有些希望他就這樣不說,一直維持着他在自己心目中那個站得筆直的形象,不會因自己的三言兩語和自身所受的折磨而選擇屈服。
這樣奇怪的心理導致每一次他見到這個彷彿已經半死不活的男人的時候,心裏面都會對他平添了幾分尊敬。其中還摻雜着強者對弱者的憐憫與同情,不過沒有無視,等到他什麼時候已經勾不起他的興趣的時候了,他就會無視他了,任他死活去了,根本不會管,而且說不定他心情好的話,還能夠將他給放出去,讓他去找自己並不存在的族人。每次來到這裏的時候,他都會聽到面前的這個男人在嚷嚷着要去找自己的族人,那副神情在黑暗中顯得尤其可怕和猙獰,就像是中了邪似的,遠遠望去,不似野獸,勝似野獸。
聽到了他的話后,那個頭髮亂糟糟的男人只是擠出一聲冷哼,頭也不抬道:“在沒看到你的死相之前,我是不會死的。”
“你現在這副模樣,也配這樣和我說話嗎?”他不屑地笑了一下,靠近了那個男人,盯着他在陰影下的那張受盡了折磨的臉,緩緩地說道:“你現在還是不肯說出你將那個東西藏在了何處嗎?”
男人臉上的肌肉顫動了一下,開口道:“就在那個地方,你倒是去找啊?”他的語氣中帶有一絲挑釁地說道,聲音因憤怒而顫抖着。若不是因為面前的這個人,他們魔族又怎會只剩下他一個人?但是有一件事情是連面前的這個男人也不知道的,估計也算是他唯一一件失算的事情了吧,那就是魔族的人,除了他以外,還有活着的。只不過他現在還並不知道那個人身在何處,只是隱約之間有些感覺,彷彿能感受到他就在不遠處,就是因為這個原因,所以男人才能夠在這個地獄一般的地方待那麼久,不然的話,整日裏遭受着這樣的對待,早就瘋了。
“還是嘴硬啊,我倒是要看看你到底能夠堅持多久。”男人冷哼了一聲,隨即走了出去。
在他走後,黑暗之中頓時冒出了許多跟帶着倒刺的鞭子,開始向著男人的身上甩去。
他緊緊地閉上了眼睛,咬牙忍受着自己身上傳來的深入骨髓的疼痛。
一定要找到啊!他在心裏對自己說道。
這句話像是一道烙印一樣刻在了他的心上,每一個字都不斷地在叩問着他的心,同時也拴住了他的命和魂,讓他不至於撐不過去。
而那個人之所以如此糾纏魔族的這個人的原因,大概就是因為在他這裏有着前往神域的鑰匙吧,但是因為他一直閉口不言,所以他也就一直沒有找到機會知道前往神域的至關重要的那一點究竟是什麼。以他的能力,雖然現在到了封神境界的巔峰,但是對於他這前半生的修道之路而言,殺戮太多,也太重,又因為其他的一些原因,所以導致魔教教主的最高境界到了封神境界的巔峰之後,竟是再也無法前進分毫了。
也因此,他才會如此執着於這個可能是魔族最後剩下來的人,因為他知道魔族的那個秘辛,也就是關於前往神域的關鍵。
對於他這樣驕傲的人來說,走捷徑或許並不是他的首選,但是在經過了漫長的時間之後,他發現自己此生的修行最高程度或許就是封神境界巔峰了這個事實,與其說是事實,不如說是某種滲血的真相,這讓他怎麼也無法輕易地接受它,所以才會尋找其他的方法來前往神域,成為神靈。
他
想要俯視一切。
想要站上這個世間的巔峰。
慾念作祟,對他而言卻是利大於弊了,實在是奇怪。
————
石頭城。
“要走了?”
林葬天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墨音和離長歌,對於她們提出要離開雪原厄斯的事情稍微有些意外,不過也算是在他的意料之中,所以也就沒有太驚訝。
“嗯,這次離開雪原厄斯之後,估計就不會再回來了。”離長歌淡淡地說道。
墨音站在她的旁邊稍顯局促,她還是沒法面對林葬天,所以兩隻手交叉在一起,像是在玩着某種只有她自己知道的遊戲。
她們想要掌握自己的命運,而不是成為一隻只知道悶頭往前沖的蟲子。
雖然這個理由看似有些矯情,但這是她們自己做出的一個選擇,所以林葬天也無話可說。他在心中大致計算了一下墨音和離長歌對自己做過的一些事情,仔細想來,自己還是比較虧的那個,不過時局如此,也容不了他再做出什麼挽留了。
他看了看墨音和離長歌,她們兩人,一個低頭不語,一個直視着自己的眼睛,心裏面惴惴不安。她們各自都有着她們自己獨特的性格,只是在自己的身邊作為“俘虜”待了太久罷了,所以本來可以閃閃發光的兩人,只能夠星光內斂,甚至於泯滅,這樣長久下去,對於她們的修道之路無異於一場摧毀之舉,所以關於她們離開這件事情林葬天也早就已經考慮過了,之前給她們自由就是一個鋪墊,等了這麼久,就是看她們什麼時候忍不住了主動來找自己,卻沒想到這期間發生了這麼多的事情,時間一流逝就到了現在。
望着大雪紛飛的天空,林葬天緩緩地嘆了口氣,問道:“你們想好了?”
離長歌和墨音點了點頭,然後手掌握緊,等待着林葬天的回答,若是林葬天肯讓她們離開的話,她們一定會很感激,但若是林葬天不讓她們離開的話,她們也不會有什麼怨言。墨音低了低頭,看着自己的手腕,那裏留下的痕迹早已不見,但是那個疼痛感卻還能夠會想起來,歷歷在目,彷彿就在昨日。
對於林葬天,她們兩人的心理其實都有些複雜,既有些感激他,又對他心存恨意,複雜得難以訴說清楚。
“那你們現在就已經可以離開了,我到時候會跟城門的士兵們說一聲,之後你們要去哪就由你們自己決定了,我就不再插手了,”林葬天緩緩地站起身來,雙手負后,面帶微笑地看着面前的兩人,說道:“既然如此,那麼就……後會有期?哈哈……”林葬天笑了幾聲,然後說道:“還是別了,以後各自登高吧。”
“合作愉快!”林葬天最後微笑着說了這麼一句話,算是給他們之間的關係下了一個定義。
聽聞林葬天這麼說,不知為何,離長歌和墨音的心裏面都不免有些失望,但是她們沒有表現在臉上,只是默默地點了點頭,更沉默寡言了一些,然後轉身離開了這裏,最後消失在了林葬天的視線之中。
在看着她們離開了之後,林葬天才算是鬆了口氣。雖然眼下出城的時機算不上太好,但這是她們的選擇,就由她們去吧。現在的大勢是在一往無前地推進,他根本無暇去顧及這些事情,只盼望着與風池城那邊的聯合部隊交戰一場,到時候估計去往魔殿那邊的進程也會加快許多,這些天裏明禮應該算是最忙的了,林葬天想要見他一面都難。不過這樣也讓林葬天明白了,然後跟北辰他們都提了一嘴,表示即將要打仗了,做好準備。
林葬天收斂思緒,然後走出院子,跟旁邊的士兵說了幾句有關於放離長歌和墨音離開的消息,讓其他的城池的士兵都知曉一聲,這件事就不用飛鷹傳書了,黑騎自有方法。
“這就讓她們走了?”紅栗突然出現在林葬天旁邊,雙手抱臂,皺眉道。對於林葬天放她們離開的這件事,似乎有些不同的看法。
林葬天看了紅栗一眼,她一襲紅衣肆意紛飛,像是長了翅膀一樣帶着飛翔的感覺,此刻站在他旁邊,倒是顯得有些不一樣了。也應該是林葬天沒有好好地觀察過紅栗,所以總覺得她天生帶有一種生人勿近的氣質,但是接觸的久了,也就發現那些想法只不過是因為自己見識短淺罷了,想當然了。
“怎麼了?你覺得不應該讓她們走嗎?”林葬天笑問道。
紅栗點了點頭,說道:“她們本身就是魔教之人,放她們離開,將來恐怕會釀成大患,農夫與蛇的故事你聽過的吧?我覺得你這件事還是欠缺了點考慮。”
“沒想到你還知道這個故事,”林葬天笑了一聲,但是看到紅栗嚴肅起
來的神色,又馬上閉上了嘴,不再取笑她,然後淡淡地說道:“我看人還是挺準的,蛇也分有毒沒毒,至於咬不咬我,之後再看吧,反正現在事情那麼多,也無暇管那麼多了,眼下還是先好好地準備一下接下來的事情吧,你修鍊得怎麼樣了?”林葬天看向紅栗,笑道。
紅栗見林葬天轉移話題,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還好,不跟你說了,我先走了!”語罷,她便已經化為了一陣來去無蹤的風,一眨眼便消失在了林葬天的眼前。臨別時候的殘影中還是能夠看到她的那雙眸子,像是有着無窮的吸引力一樣,瞥了林葬天一眼之後就消失不見了。
————
時間過得很快,一眨眼便來到了即將開戰的時候。
大軍當前,密密麻麻的一片,林家的黑騎也在,每個人的神情都彷彿被眼下的這個氛圍所影響了,所以每一個人的臉上都沒有什麼笑容,神情都十分嚴肅,沒有半點其餘情緒,因為在他們眼前的不光是有着關乎大局的勝利與否,還有着生死二字。
戰場上,捨生忘死,才能夠立於不敗之地。
而眼下,在戰鬥還未開始的時候,還是有一點時間來去思考一下自己的生死的。
林葬天沒有騎上戰馬,而是選擇御劍在戰陣的前方,身後的黑騎彷彿一張無法打翻的棋盤,各個都死死地釘在了棋盤上面,任憑風吹雨打也不怕。
風雪依舊,只是眼下還未落下便很快消融了,神奇的很。
吳良和安命就在遠方,此刻她們兩人的心思各異。
安命提了提肩上的繩子,背後的劍匣抖了抖,那隻肥貓也趴在她的懷中,二人騎着馬,但是想必一會也用不到多少,所以馬上的鎧甲格外的厚重,就是以防萬一。
下一次見面,就不會手下留情了。安命沒來由想起了林葬天對她說過的這句話,現在想起來這句話和當初聽到這句話的時候的心情就又不一樣了,當初心死大過哀痛,現在是察覺到了一些其餘的東西,所以心緒稍微有點亂。
吳良作為這次討伐林家黑騎的集結軍隊的主要人員,眼下終於遠遠地見到了傳聞中的那個人,大致地打量了一下林葬天,感覺還是個長得不錯的年輕人,雖然他們兩人的年齡差不了太多,但是她知道自己還是要大個幾歲的,面對着這個可以稱之為弟弟的人,她隔了這麼遠,也不禁從他那副從容的模樣察覺到了一些不同於他這個年齡的成熟穩重,甚至覺得有些可怕,那是一種無視一切的強大的自信,就那麼瀟洒地坐在劍上,從容不迫。
雖然她早就對魔殿那邊有些不滿了,但是面對着無法推脫的命令,她還是感覺到了一種莫大的欺騙。因為看到了林家的黑騎之後,她覺得魔教這邊的軍隊人數雖多,但是面對着那邊的來勢洶洶且深不可測的林家黑騎,還是有點懸,有些拿不準。
尤其是,在那群人之中,她還察覺到了一些不同於旁人的強大的氣息。
不知道是誰先發起的進攻,但是只聽到一聲令下,大地之上除了震動四野的馬蹄聲以外,就只有將士們的吼聲和呼吸聲了。
林葬天御劍迅速來到前方,眨眼便落下,在戰陣中央,將那把雪白的月壺劍插到面前的雪地之中,隨即整個大地之上便開始瀰漫了一層氤氳的金色靈氣,似是靈氣,又似劍氣,迷幻至極,如同潮水一般將前方的集合軍全部囊括在了其中。
吳良看着蔓延到身邊的金色劍氣,皺了下眉,隨即拿起那把黑劍,整個人像是一道分割線一樣,眨眼便來到了前方。
安命見此,背起身後的劍匣,也跟了上去。至於那隻肥貓,則是變換了形態,身形迅速變大了不知多少倍,奔赴戰場,在那邊,還有言天在等着它。
世間靈氣之所以會呈現出金色的原因,和使用它的人有着很大的關係,當然了,天下的靈氣本就是無色的,是因為它所附着的物件而會存在着不同的顏色。
而林葬天今日所用的,既像是靈氣,又像是劍氣的東西,都不在二者的範疇之內,所以才會看上去有些奇怪。至於他製造出來的這片“金色海潮”究竟為何物,當吳良即將來到林葬天面前的時候才明白過來。
它介於二者之間,隨時都可殺人,也隨時都能救人。凡此種種,皆在林葬天的一念之間。
可怕的人。吳良心裏暗暗想道。
林葬天微笑着站在原地,兩邊的軍隊都裹挾着滔天的氣勢涌過來,他身姿挺立,就像是大海之中的一個怎麼也不會倒下的桅杆。
“來吧!”林葬天抬起月壺劍,劍尖朝向面前的整個敵軍,嘴角微微勾起,語氣十分平靜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