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三章 歸家路上
西北林家。
偌大的院子裏長滿了綠色的植物,被陽光輕易曬着,盡顯其生命之綠。葉子的脈絡在陽光下清晰可見,青蔥的藤曼從大樹的枝幹上攀上來,遍佈得整面牆都是。偶爾有幾聲鳥叫,清脆悅耳,它們可以輕易進入這個常人絕對不敢輕易踏足的領域,因為住在這裏的主人即使是老了,但是一身的鋒芒依舊不減當年,寶刀未老,所以即使是任由那些飛鳥進入,也不需要去擔心有投毒的風險或是別的什麼新的刺殺方法。在林家的地界上,還沒聽說過有人能夠刺殺老將軍的,即使是有,也不過是老將軍閑來無聊,想着放進來幾隻“野狗”看看它們的爪子究竟有多厲害。
自從聽說了雪原厄斯那邊的好消息之後,老人就一直想要出馬,那把黑色的大刀已經被他擦拭了無數次了,看上去就和剛鍛造出來一樣。只是大家都想讓老人多休息一下,早些年受的傷一直在身上,這些年也沒見好轉,大家都很憂心。老爺子倒是樂觀,說自己是年紀大了,有些事情也是無法避免,所以讓他們別太擔心自己,自己的身體,自己心裏有數。
老爺子說話的時候,林岩當時就站在一旁,他毫不留情地拆台道:“您現在這副身體,我看您就還是休息吧,在沙場上看了那麼多年的風沙滾滾,大漠孤煙了,也該享受享受,感受一下鳥語花香的清閑滋味了。而且這也是天兒的一番心意,您看他這回不就在雪原厄斯那邊建功頗多嗎?平時您若是覺得自己閑得無聊的話,我還在這呢,還能陪陪您呢!”林岩微笑道,他想着自己搬出了自己的兒子來做說客的話,老爺子應該可以聽進去些,事實也正是如此。
但過了一會,本來老爺子是笑盈盈的,但是一聽到林岩這麼說,好像漸漸回過味來了,便馬上變了臉色,瞪着林岩,一時之間是氣不打一處來,大罵道:“要是你這臭小子能讓我省點心,我還至於操心這些,不早去養老去了?!林家的家主之位本來是準備先給你的,要不是看你靠不住,也不會讓天兒那麼早就擔負起這些東西……”老爺子恨鐵不成鋼地嘆了口氣,他最是了解自己這個兒子的性格,他就不是當家主的料,散漫慣了,也就是後來逼了他一下,所以現在他這個將軍倒是當得挺好。不過這些誇獎的話,老爺子從未對林岩講過,就是害怕他驕傲,一下子不知道自己是誰了。
林岩聞言,只是撇撇嘴,他從小就不服管教,所以性子極為跳脫,對於家主之位也一直沒有野心,一直活得都很浪蕩自如,自由自在,不然也不會當初在闖江湖的時候把那位夢宗的小公主娶回了家中,可見他本人還是極有魅力的一個人。只是他實在是無心官場上的那些事情,所以使得他在朝堂之上一直都顯得有點吃虧,而且很多都是悶虧,說都沒處說理去。
林岩一直覺得自己最幸運的是生了個天賦異稟的好兒子,而且這個兒子從小就很懂事,幾乎是滿足了他和夢雪璃的全部期望,將那些他們希望存在於自己孩子身上的優點一個不差地全部展露無遺了。唯一遺憾的就是一直以來相處的時間太短了,感情不像是別的家庭那麼濃烈,有時候林岩看着那些撲在爸媽懷裏的女孩,心裏便不由得冒出一點羨慕之情,所以他有一回偷偷摸摸地走到夢雪璃身後,以他們剛認識時候的溫柔的嗓音問道:“夫人,咱們要不再生一個?”結果被臉頰發燙的夢雪璃打掉他不安分的手掌,沒有任何反駁餘地的拒絕了。
其實林岩知道自己是奢求的太多了,世上哪有那麼多兩全其美的法子,既能不耽誤事業,又能不減弱絲毫家人之間的聯繫。難,光是想想就覺得很難了。
“哈哈哈……”聽了老爺子的話,林岩沒法反駁,只是摸摸自己的后
腦勺,笑道:“您又不是不了解我,我對您可一直都是敬愛有加啊,這次回來不就是為了陪您老人家的嗎,您看看,我對您這麼好,好歹也是親兒子吧,您就不能給我點好臉色看?”
夢雪璃着急地拍了拍林岩的後背,讓他少說點話,別惹老爺子發火。可是林岩渾然未聞,還轉過身來,順便拉上了夢雪璃的雪白的小手,這麼多年過去了,他們兩個的感情不知道是什麼原因,竟然變得越來越好了。夢雪璃臉上一紅,頓時想要把手抽回來,可是林岩就那麼霸道地把她的小手握着,一點也不鬆開,就這麼大庭廣眾地牽起了她的手,好像把周圍的人全部當成了空氣似的。
老爺子撇過頭去,沒眼看,真是沒眼看。
俗話說上樑不正下樑歪,林岩這歪歪扭扭的上樑,竟然生出了個林葬天這樣筆直的下樑來,真是不可謂不是奇迹。老爺子想到這,不由得看了眼夢雪璃,覺得全是她的功勞。
“哼!我看你是在那邊混不下去了吧?!”老爺子坐在藤椅上,不相信地說道。
林岩笑眯眯地搖搖頭道:“非也非也,我這一身的本領,不論是在哪都能吃得開,只是那皇室想得太美了,按着咱們家天兒的解除婚約的那封信,不讓消息外傳,咱們這邊苦哈哈地頂着整個雪原厄斯的壓力,他那邊還讓我從軍中調出一萬黑騎出來,去到東邊抵禦域外異族去。結果連路費都沒說好歹意思一下,只是把命令發下來了就好像沒事了一樣。那咱們能怎麼辦?難不成還要違抗聖旨,得個造反的罪名?”林岩搖搖頭,說道:“我在那可待不下去了,實在是太欺負人了。”
老爺子聞言,臉上頓時沒了笑意,他伸出手,沉聲道:“聖旨已經下來了?”
林岩瞥了眼老爺子,彎下腰,把他那伸出的手放了回去,然後說道:“聖旨沒帶在身上……咳咳,聖旨早八百年就下來了,只是我也一直按着,沒有執行罷了,帝國那麼多軍隊,就指着咱們林家一個薅,我反正是不願意。所以說啊,老爺子,不是您兒子我太不靠譜,是現在的這個世道已經變了,再也不是當年了,您年輕的時候還能和那位一起喝酒吃肉,做個指腹為婚的承諾,現在今時不同往日了,那封婚約只是成為了一張制約咱們林家的鎖鏈罷了。您當初和皇室的情誼,也早在老皇帝死的時候便已經宣告結束了。”
老人的臉上掠過一絲落寞,很短暫的一個剎那。這份落寞是對光陰不再的感傷,也是對當年那份情誼的短暫追憶。他嘆了口氣,說道:“域外異族得除,但是一萬黑騎確實有點多了,更別提路途那麼遙遠了。”
“所以你打算怎麼辦?”老爺子問道。
林岩笑了笑,說道:“我這不是還不知道嘛,這不,來問您了。”
“好好說!”老爺子見他嬉皮笑臉這樣,嚴肅道。
林岩被罵了之後收斂了很多,他只是抬頭看了眼攀到牆上的那些翠綠的枝蔓,眼神又越過這些,去往林外,看向遙遠的天際。他緩緩道:“我沒什麼想法,只是既然那位不收下那封解除婚約的信,不承認婚約解除的話,那麼我也按兵不動,看誰耗得過誰?”
“就不怕朝中的非議?”老爺子的臉上這時才有些笑意。
林岩笑道:“您還不了解我嗎?那些人說的屁話我何時聽進去了?”
“呵呵……”老爺子笑了笑,看了眼站沒站相的林岩,說道:“就憑這一點,你還算是有點咱們林家人的骨氣!”
“這還用說?”林岩雙手叉腰笑道。
老爺子瞥了眼林岩,搖頭無奈地笑了笑。才誇了這麼一句,尾巴就快要翹到天上去了,若是經常誇獎的話還了得?老爺子一直以來所信奉的一個道理就是:驕傲會使人慢下前進的步伐,唯有謙虛才能源源不斷地提供前行的動力。所以老爺子
即使是對自己那位寵愛有加的孫子,也很少誇獎。不過他也知道,即使是自己再怎麼誇獎那個孩子,他也不會像林岩這樣驕傲。在他的心裏,好像有一座日晒不化的冰川,非常冷靜,也很難被別人的誇獎和批評而動搖,並且十分堅持自己的想法,堅定不移。
冥冥之中,老人覺得未來的林家家主除了他,沒有別人能夠擔任。
“行了,”老人擺擺手,不耐煩地說道:“你們忙你們的去吧,別管我了,讓我在這裏安靜地休息一會。”
“好嘞!”林岩巴不得老人說出這句話呢,然後趕緊笑着牽了夢雪璃的手,兩人很快走出了院子。
老人看了眼林岩他們留下的背影,鼻子一哼,沒好氣道:“臭小子……”
院子裏飛進來幾隻小鳥,蹦蹦跳跳地在院裏的桌子上嘰嘰喳喳地叫着。
老爺子看着那幾隻小鳥出神,許久之後,老人才默默地收回視線,輕聲嘆了口氣。
這時候陽光突然變得明亮了一瞬,照得老人臉上的皺紋清晰可見,他低頭看了眼自己的雙手,手掌輕握了一下放開。然後這股短暫的陽光突然又馬上消失,天色也變暗了一點。老人臉上也莫名地被帶上了一層陰影,隱隱透着暮色。
幾隻鳥兒飛走了之後,周圍一片寂靜,唯有風還在暢快地吹着。
“哎呀,真是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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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鋪里。
林葬天吃完飯後準備結賬,店小二就像是後腦勺長了眼睛似的,才走過去沒幾步,便又馬上折了回來,他笑容可掬地說了個價格,林葬天隨即在他伸出來的手掌裏面放下幾枚錢幣,因為今天心情好,所以林葬天還多放了一枚錢幣進去,就當是發發自己這不值錢的善心了。
突然,林葬天還沒走幾步,就被那個店小二抓住了袖子。
林葬天皺了皺眉,轉過頭去,發現店小二正又驚又喜地看着自己。
不會是被發現了自己的身份了吧?林葬天心想。
果然,就在林葬天的這個念頭剛剛出現的時候,店小二興奮了半天要說出口的那個名字終於冒出了前面幾個字:“你是……那個那個……林葬……”
然後他還沒說完,便被林葬天給捂住了嘴巴,只見他一臉驚喜,嘴裏嗚嗚作響,似乎是有一肚子的話想說。
林葬天默默地點了點頭,算是默認了自己的身份。然後眼神示意店小二不要說出來,手指豎在嘴前小聲地說了句:“噓……”
店小二用力地點點頭,人生中第一次近距離地接觸到林葬天,這個在整個西北如雷貫耳的名字。而那個人就站在自己的面前,天知道店小二此刻有多麼的激動。
過了一會,在林葬天終於算是確定了店小二不會將他的身份暴露出來之後,他才將自己的手從店小二的嘴巴上面拿開。但其實此刻酒鋪之內,已經有許多雙眼睛看着林葬天他們這邊了。
唉,真是麻煩,本來還想安安靜靜地回家的。林葬天嘆了口氣。
店小二眼神炙熱地盯着林葬天看着,有一肚子的話想說,在他的眼中,林葬天就好像是一個遠在天邊的人物,平時摸也摸不着。卻沒想到自己今天居然如此幸運,能夠在最繁忙的時候見到這位西北未來的主人,真是無上的榮幸啊!他興奮地想着。
突然,他還沒緩過神來呢,便發現面前的林葬天不知何時已經離開了,在他走入街上來往的人群之後,店小二朝他喊出的聲音也頓時淹沒在了自己的嗓子眼裏。
桌上赫然又多出了兩枚金燦燦的錢幣,算是林葬天給他的一個臨別贈禮。
店小二細心地收起了那兩枚錢幣,朝着街上望了許久也沒看到林葬天的身影,等到有客人喊他,他才回過神來,恍恍惚惚地跑過去,感覺整個人都是飄着的。
遠處。
林葬天緩緩地走在一片林蔭小道上面。在他的臉上,看得見的只是一片溫柔而又沉靜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