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塵埃落定
第99章
葉丹芸悄無聲息地走了進來,她熾熱的目光彷彿穿透了沈觀棠的身體,看到了他的靈魂深處。
而此時的沈觀棠,正安靜地站在竹屋內,似乎對周圍發生的一切一無所覺。
直到葉丹芸按捺不住,伸出手去,然而還不等她觸碰到對方的臉,她的手腕猛然間被人握住,沈觀棠猛地睜開眼睛,漆黑的眸子冷冷地盯着面前的這個女人。
沈觀棠冷笑道,「你的傑作?」
葉丹芸注視着沈觀棠的視線非常溫柔,她看着沈觀棠的時候,就像是在看着一個在鬧脾氣的小孩子。
「你當然會是我的傑作。」葉丹芸呢喃着道,「我找尋了太久,你……就是那個完美地契合了一切的魂魄。」
「所以,」葉丹雲理所當然地道,「加入我吧,成為我的傑作,有什麼不好的呢?」
說著,葉丹芸手指輕輕抬起,無數燃燒着的燈籠在垂雲峰上升起,因為是白天,光芒看上去微弱極了,在沈觀棠看來,像是無數正在苦苦掙扎的生靈。
她溫柔地撫過那些火焰,片刻后看向了沈觀棠,「反正你早晚也是要死的,阮行不會放過你,成為我的魂燈,你將獲得永生。」
「那樣不好嗎?你們修士修鍊,難道為的就不是永生了嗎?」
「明明現在有一條捷徑就在你的面前擺着,你為什麼要拒絕呢?」
沈觀棠沒有理會葉丹芸的遊說,他冷聲問道,「你為什麼會在這裏?」
「你剛才提到了阮行,與你勾結的人,是他嗎?」
「勾結?」葉丹芸笑着搖了搖頭,「不,他還不配。」
沈觀棠眯起了眼睛,他察覺到了葉丹芸語氣中對阮行的不屑,「那麼,換一個說法,和你勾結的,是阮行的主子?」
「這麼說也可以。」葉丹芸歪了歪頭,「不過,阮行這個人有點兒奇怪。」
「奇怪?哪裏奇怪?」沈觀棠追問道。
葉丹芸吃吃一笑,「你的問題有些多了。」
「不過,誰讓你是我看上的靈魂呢,我對於自己喜歡的靈魂,向來是很縱容的。」
葉丹芸嘆了一口氣,「阮行告訴我,你一定會回到垂雲峰的,因為……你魂魄的最後一片,就在這裏。」
沈觀棠的眸子驟然間收縮。
阮行怎麼會知道?
明明,在和卓孟說起此事之前,沈觀棠自己都不知道他將來會有再回到垂雲峰的可能。
所以,是誰泄露了他的行蹤?
是卓孟嗎?
但很快,沈觀棠就否定了這個猜測。
卓孟說的只是最初之地,而依照卓孟給他的解釋,他所說的最初之地,應給和卓孟的妻子阿蘭一般,是誕生之地。
但……無論是對於書中的沈觀棠而言,還是現在的沈觀棠,所謂的最初之地,只會是垂雲峰。
而這些事情,甚至連裴執玉都不一定知道,為什麼阮行會那麼肯定?
腦海里心念電轉,但是沈觀棠面上卻沒有絲毫的變化。
「好了。」葉丹芸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我已經耐心地回答了你的問題,那麼,接下來,按照等價交換的原則,你應該拿出等價的東西交給我了。」
沈觀棠眯起了眼睛。
「我對那些消息啊什麼的,一點兒也不在乎,也不想要。」葉丹芸直視着沈觀棠,「你應該明白,我想要的是什麼。」
「但那是我絕對不可能給你的東西。」沈觀棠也毫不遲疑地道。
「既然如此……」葉丹芸的臉色驟然間冷了下來,「那我也只好採取一些其他的手段了。」
但是,沈觀棠一早就防備着她了,當然不可能再次讓自己陷入先前的境地去。
然而,讓沈觀棠奇怪的是,那個女人放下了狠話之後,居然就像是一陣青煙一般消失了。
沈觀棠警惕地等待了好一會兒后,都沒有發覺這裏有什麼異樣。
猶豫了一下,他還是邁步離開了這一座竹屋。
然而,一離開竹屋,沈觀棠就敏銳地察覺到了不對的地方。
不仔細看的話,會覺得這裏似乎和以往的垂雲峰沒有什麼不同,但實際上,這裏的花草樹木都有細微的改變。
沈觀棠回過身去,竹屋也出現了一些變化,不再是他剛才看到的模樣,裏面的不少擺設都發生了變化。
沈觀棠微微皺起了眉頭,莫非,在自己毫無知覺的時候,又陷入了那個女人的幻境了?
如果只是被困在了幻境裏,倒也不是什麼大事兒,但只要一想到裴執玉,他就會不自覺地擔心。
雖然在來之前,裴執玉曾經信誓旦旦地保證,他絕對不會有危險,可是人族和妖族之間的衝突也不是那麼好消弭的,尤其是裴執玉那幾乎是砸場子一樣的行為,沈觀棠很難不擔心。
此外,這個幻境既然是那個女人所造成的,只要一想到有一雙自己可能看不到的眼睛正在注視着自己,尋找着自己身上的破綻,沈觀棠就更難放鬆自己的神經了。
重重地呼出了一口氣,沈觀棠在心裏催促自己冷靜。
忽然,一道嬉笑聲傳來,有些熟悉。
沈觀棠本能地藏住了自己的身形。
下一瞬,沈觀棠瞳孔驟縮,他居然……看到了他自己?
同樣淡青色的衣袍,他的身邊還有一個十幾歲的少年,似乎……是段知遠?
小傢伙兒這個時候已經長開了,身條抽高,整個人像是一棵筆直又挺拔的小樹,生機勃勃。
沈觀棠下意識地看向了周圍,尋找着葉鸝和丹雲的身影。
但一無所獲。
沈觀棠心裏狐疑,乾脆躲在一旁,觀察着那邊的自己和段知遠,試圖從兩個人的行為里找出一些破綻。
幻境內,自己所看到的一切都不一定是真實的,反而極有可能是自己心裏某些東西的隱射。
自己所恐懼的,所期待的,所希望忘記的,在幻境裏,都會一一呈現。
想到這裏,沈觀棠也覺得有些疑惑,眼前出現的這一幕,不管是恐懼還是期待,好像都沾不上邊吧?
而就在沈觀棠疑惑的時候,幻境裏的畫面頓時有了變化。
下一瞬,沈觀棠便看到,自己帶着血跡的手緩緩地從段知遠的腹部內伸了出來。
沈觀棠!!!!!
這一幕給他的衝擊太大,以至於他整個人都不由自主地上前了一步。
這是怎麼回事?
沈觀棠有些茫然又有些驚懼地想道,這就是我所恐懼的事情嗎?
可我為什麼要那樣做?完全沒有理由啊?
就在沈觀棠無比混亂的時候,他忽然看到,另一個自己張開了染滿鮮血的手,掌心裏,是一個他十分熟悉的東西。
「魔種?」
沈觀棠有些震驚,又覺得有些合理。
他曾經確實恍惚間看過類似的畫面,只是那個時候,沈觀棠想不明白的地方有很多。
首先便是段知遠的年紀,十幾歲的少年,與現在的段知遠年齡完全不符合。
之後便是自己那般做的理由。
沈觀棠覺得,既然自己一早就知道段知遠是這個世界的主角,那麼……無論出於什麼原因,自己都不太可能會和這個世界的主角對着干。
現在,看到自己掌心裏的魔種,沈觀棠便有了一種果然如此的感覺。
他看着自己將魔種銷毀,又餵給段知遠丹藥,將魔種一事上報宗門,整個人變得忙碌無比。
同樣的選擇,但卻是截然不同的走向。
在幻境裏,雲霄宗內迅速反應,與其他的大宗門合力,傾盡全天下所有頂級的煉器師,才終於煉製出了一物,若是有被魔種寄生的修士從那上面走過,便會發出「滴滴滴」的警報聲。
沈觀棠……
修真界版的……安檢機器?
幻境再度變幻,仙修們的大動作,很快就引起了魔修們的注意。
魔修的動作也逐漸變得頻繁了起來,他們不再掩飾,而是大張旗鼓地抓人,目標仍舊局限在女修的身上。
「魔心石秘境。」
看到了熟悉的秘境,沈觀棠不由得悚然而驚。
而這樣的秘境不止一個!
在仙修儘力摧毀魔種的同時,魔修也如同瘋了一般,大量獻祭血肉,試圖再次讓魔種寄生,最後,甚至喪心病狂到連普通的凡人都不肯放過!
畫面轉換,沈觀棠從一個城池來到另一個城池,整片大地,人心惶惶,無數人瘋狂地向著有修士坐鎮的城池涌去。
只有在那裏,才能得到庇護,不然,即便你躲得再遠,仍舊有被魔修找到並且抓走的可能。
然而,看着看着,沈觀棠卻覺得有些不太對。
「那些魔修太瘋狂了。」沈觀棠喃喃道。
魔修大都只為自己,但是,幻境裏的這些魔修卻和沈觀棠印象里的那些不同。
他們太過狂人,為此甚至犧牲自己也在所不惜。
這不太正常。
古往今來,能夠讓魔修如此癲狂的,只有各種能夠提升他們本身實力的東西。
但魔種不是,它最多是將仙修轉化為魔修,並沒有提升實力的能力。
「這個幻境太奇怪了。」沈觀棠提起了十二萬分的警惕。
不同的人進入幻境,所看到的東西是完全不一樣的,幻境的模樣只取決於進入幻境的那個人。
而絕對不會出現超出了那個人所認知的東西。
但是沈觀棠現在看到的這個幻境卻完全不一樣。
它太真實了,真實地讓沈觀棠懷疑,那是曾經切切實實發生過的事情。
但是……那怎麼可能呢?
難道我還能預知未來不成?
不對,就算我能預知未來,那也是段知遠長大之後的事情了。
那麼……這是……葉丹芸所經歷過的事情?
沈觀棠的腦子裏亂糟糟的,他儘力讓自己冷靜下來。
幻境內,心態越是不穩,就越是容易被幻境的主人所趁。
深吸一口氣,沈觀棠不再干看着,而是嘗試着去找這個幻境的破綻。
幻境絕不會是毫無瑕疵的,若真的達到了毫無瑕疵的程度,那麼……幻境或許也就不必再稱呼為幻境,而是成為了真實。
面前的場景再度變化,沈觀棠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是雲霄宗的宗主,雲望平。
「沈長老,你是變數。」
沈觀棠心裏一個咯噔。
認真來說的話,他這個穿越過來的人,確實是一個變數。
只是,人都有求生的慾望,讓沈觀棠什麼也不做,等待着段知遠長大后,自己的死亡,沈觀棠自問,他是做不到的。
「所以,我選擇,把最後的希望押在你的身上。」
沈觀棠???!!!
什麼意思?
不等沈觀棠反應過來,忽然,劇烈的頭疼襲來,沈觀棠悶哼一聲,痛苦地彎下了腰。
那種痛楚的來源,似乎是從腦海的深處湧來,又似乎伴隨着什麼東西的進入,一下一下地鑿擊着他的腦袋。
沈觀棠的額頭上滲出了細密的汗珠,順着他的臉頰蜿蜒而下,匯聚到他的下巴上,又緩緩低落,砸在地上的時候,地面瞬間變成了透明的水面,一圈一圈的漣漪從滴落的地方逐漸往外蔓延。
「唔——」沈觀棠單膝跪地,一手捂着自己的腦袋,一隻手撐在了地面上。
整個人像是剛從水裏撈出來,汗涔涔的。
無數的畫面呼嘯着往他的腦海擠去,沈觀棠覺得自己的腦袋現在就像是一個被吹到了極限的氣球,好像再吹一點點,氣球就會徹底炸開。
可是一點點后又一點點,「氣球」越來越大,卻好像一直都沒有到極限。
那種痛楚沈觀棠很熟悉,在他第一次被帶到濡山,那時,他原本就勉力維持的碎裂魂魄在離魂玉的影響下,幾乎徹底分離,如果不是裴執玉及時餵給了他固魂草,可能那個時候,沈觀棠就已經徹底魂飛魄散了。
而現在,再次感受到相似的痛楚,沈觀棠卻一時間不知道是自己真的找到了一片缺失的魂魄碎片,還是被幻境所迷惑。
待他的整個腦海都被填滿后,那難捱的痛楚終於緩緩消散。
沈觀棠再也控制不住,歪倒在了一旁。
他整個人蜷縮成了一團,看上去疲憊又虛弱。
一朵有些虛幻的火苗飄飄悠悠地靠近,下一瞬,碧綠色的藤蔓纏繞交織,將那一團有些虛幻的火苗困在了籠子裏。
沈觀棠緩緩睜開了眼睛。
他看上去仍舊有些狼狽,但他的眸子卻十分清明。
他安靜地看着那一團被困住的虛幻火焰,微微眯起眼睛,「你是葉丹芸派來的?」
那團火焰安靜地燃燒着,像是沒有聽到沈觀棠的話一般。
沈觀棠在地面上緩緩坐起,揉了揉自己的眉心。
驟然間接受了大量的記憶,讓他現在整個人都有些恍惚。
幾世的記憶交織在一起,沈觀棠甚至有些混淆前世和今生。
只是現在身處幻境,拖得越久,就對自己越不利。
沈觀棠的視線再次落到了那一團有些虛幻的火焰上。
他手指輕輕敲擊着膝蓋,淡淡問道,「你是被葉丹芸煉製而成的魂火?」
「是的話,就晃一晃。」
「不是的話,就晃兩晃。」
但那一團虛幻的火焰沒有絲毫的動靜。
沈觀棠又觀察了一會兒,揚手將藤蔓收了回來,那一團略有些虛幻的火焰飄蕩了一會兒后,忽然「噗」得一聲,消失了。
沈觀棠的臉上劃過了一抹不忍,很顯然,這是一朵已經到了極限的魂火。
此次進入幻境,對於沈觀棠而言,也算是因禍得福。
最後一塊魂魄碎片在沈觀棠來到垂雲峰后,就像是受到了召喚一般,乳燕投林一般重新回到了沈觀棠的身體裏。
那為何自己以前在垂雲峰的時候,沒能將那一片脫離的魂魄碎片吸引過來呢?
沈觀棠猜測,或許……是因為之前自己的魂魄也只是勉力支撐着才沒有徹底散架,根本就沒有餘裕去吸引散落在外面的碎片了。
至於為何自己的魂魄在這一世最開始的時候,就是支離破碎,勉強維繫的狀態,沈觀棠神色略微一沉。
他的腦海里不由得浮現出了前一世,自己所看到的最後一幅畫面。
「變數嗎?」沈觀棠抬起頭,看向了宗主閉關的方向。
似乎自從自己上報過魔種之事後,就沒怎麼見過雲望平雲宗主了。
沈觀棠不覺得雲望平會毫無作為,唯一的可能是,她被絆住了。
甚至……是被人算計了。
可是,雲望平真的會那麼輕易就被人算計嗎?
沈觀棠想起前一世,總覺得雲望平的失蹤也存在着重重疑點。
不過,對於沈觀棠而言,現在最重要的,還是儘快離開這個幻境。
阿玉還在等着他。
想起裴執玉,沈觀棠面上的表情頓時變得溫柔了許多。
三世的記憶混在了一起,讓此時的沈觀棠再看自己和裴執玉之間的感情的時候,忽然產生了一種很微妙的感覺。
前一世,沈觀棠與裴執玉之間並無多少交集,雖然在最後的除魔之戰中,妖修也有參與,但是沈觀棠與裴執玉之間卻只是點頭之交而已。
倒是一些雜七雜八的傳聞聽了不少。
但此時再想起那些傳聞,沈觀棠又覺得十分好笑。
傳聞里的裴執玉,和在自己面前的裴執玉,真的是一點兒都不像。
正思索的時候,沈觀棠的面前又飄過了幾朵魂火,有幾朵頗為虛幻,如之前沈觀棠所看到的那朵一般,甚至更加脆弱,還沒有飄蕩到沈觀棠的面前,就已經消散在了風裏。
沈觀棠抬起頭,遠遠地看了過去,喃喃道,「這些魂火,好像都是從一個方向飄過來的。」
思索了一會兒后,沈觀棠立刻做下了決定。
然而,他前進的方向卻被一團稍微有些凝實的火焰攔住了。
沈觀棠看着那一團飄蕩的魂火,遲疑着開口,「你還留有意識?」
那團魂火跳躍了幾下,似乎是在回應着沈觀棠。
魂火讓一個方向飄蕩了一下,又飄了回來,來回了幾次之後,沈觀棠有些疑惑地問道,「你是想讓我跟你走嗎?」
魂火當然是不會說話的,但是他沒有再回頭,而是一直向前飄去。
沈觀棠雖然略有遲疑,但還是跟了上去。
沒多久,那一朵魂火就停留在了一棵參天古木前,不再動彈了。
沈觀棠看着面前這一顆幾乎要兩個人合抱才能圍起來的參天古木,一時間沒有明白魂火的意思。
他細細地觀察了面前的古木一會兒,仍舊沒有什麼發現。
魂火見沈觀棠似乎是要離開,立刻着急了起來。
天知道沈觀棠是怎麼在一團火焰的身上察覺到着急這種情緒的。
但……這一團火焰似乎對他並沒有什麼威脅,再加上,他極有可能本身便是葉丹芸犯下的罪孽之一,沈觀棠心裏還是對其抱有同情居多。
他再次仔細地觀察了一下這一顆巨木,終於發現了一點兒端倪。
一人高處的樹榦上,有一圈兒細微的裂痕,如果不是沈觀棠這一次動用了木屬性的靈力,仔細探查,或許根本就發現不了。
沿着裂隙打開后,參天古木的中心是一個沉睡的女子。
她面容紅潤,看上去栩栩如生,幾乎與活人無異。
驚嘆過後,沈觀棠好奇地問道,「她是誰?」
他並沒有指望魂火能夠告訴自己,沈觀棠越來越懷疑這個幻境是否真的存在了。
因為,沈觀棠從來沒有想過,垂雲峰上的參天古木中,居然會有一具女性的屍體!
而且栩栩如生,宛若生前。
沈觀棠正猶豫的時候,那一團魂火已經迫不及待地附着到了那一具女性的屍體上了。
原本小小的一團魂火,驟然間覆蓋住了那一具女性屍體的全身!
沈觀棠被嚇了一跳,忍不住退後了一步。
一道尖銳地幾乎破聲的大吼從身後傳來,「你怎麼敢!」
無數藤蔓拔地而起,攔住了趕過來的那個人。
葉丹芸惡狠狠地看着沈觀棠,「你,很好。」
沈觀棠笑了笑,「那是你的身體?我還以為你早就已經拋棄了肉體。」
葉丹芸不想理會沈觀棠,她注視着那一具正在燃燒的身體,眸子逐漸發紅。
然而,地面上不停湧出的植物和凸起的冰刺阻攔住了她的腳步。
被召喚出的植物前赴後繼,將葉丹芸困在了原地。
無數的葉片枯萎又脫落,冰凌碎裂又凝結。
直到參天古木中那一具女子屍體被徹底燃燒殆盡。
隨着一聲凄厲的慘叫,被困在冰凌和藤蔓之間的那個女孩子軟軟地倒在了地上。
將葉丹芸的本體徹底焚盡之後,沈觀棠看向了那一團魂火,那團火焰已經變得虛幻了起來。
「你……」沈觀棠遲疑着問道,「我能知道你的名字嗎?」
沈觀棠不會覺得能夠如此輕易地消滅葉丹芸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很顯然,這一團魂火,在沈觀棠不知道的地方,肯定做了許多事情。
他想了想,取出了一盞燈,燈盞是用透明的琉璃製成,沈觀棠試探性地打開了燈盞,「如果你不介意的話,可以在這裏修養。」
實際上,沈觀棠知道,這一團魂火大概也不會有太長的時間了。
但有法器在,總能拖延一些時間。
如果可以的話,沈觀棠很想知道這團混火的名字和來歷。
那團火焰跳躍了一下后,就飄進了燈盞里,停在燈芯上,就像是最普通的一豆燭火。
將燈盞收好,沈觀棠看着倒在地上的蘇婉,覺得有些棘手。
思考過後,他還是將人抱起,準備待會兒直接交給妙真宗的人。
沈觀棠來到琢意殿的時候,聽見兩道聲音正在激烈地辯駁,一旁的裴執玉還時不時地幫幾句腔。
「沈……沈長老?」
忽然,一個雲霄宗的弟子失聲道,「您……您怎麼會在這裏?」
頓時,不管是原本在吵鬧的,還是在看熱鬧的,都盡數將視線投射了過來。
沈觀棠卻無視了那些落在自己身上的視線,飄然來到了妙真宗修士的面前。
說來也巧,來人沈觀棠恰好相識,是秦雁。
秦雁換了一身打扮,但袖口窄小,裙擺靠上,總體看上去還是十分利落。
「沈道友,這是……」
沈觀棠將蘇婉交給妙真宗的女修,解釋道,「她之前被一個叫做葉丹芸的魔修佔據了身體,如今奪舍她的那人已死,但她是否能醒過來,我也不清楚。」
蘇柔低頭看着懷裏的蘇婉,她閉着眼睛,整個人安靜地像是睡著了。
一旁的秦湘嘀咕道,「還別說,她這樣安安靜靜的樣子,看着還挺順眼的。」
「阿棠。」裴執玉注視着沈觀棠的眼睛,他的眸子深處帶了些猶豫和不確定。
也不知道是不是錯覺,裴執玉總覺得,現在的阿棠,和之前的阿棠似乎有了一些微妙的區別。
沈觀棠察覺到了裴執玉的那一絲不確定,他忽然抿唇笑了起來。
「阿玉,我已經融合了最後一塊魂魄碎片。」
裴執玉猛地握住了沈觀棠的手腕,「真的?」
沈觀棠點了點頭,「當然是真的。」
他輕輕地捏了捏裴執玉的手腕,接着轉過頭,看向了坐在上位的阮行,「我魂魄恢復完整,阮長老似乎很震驚?」
「也是。」沈觀棠似笑非笑地點了點頭,「阮長老在垂雲峰可是為我準備了一個大驚喜,如果不是有貴人相助,我可是險些就栽在那裏了,遑論尋到最後一塊碎片?」
阮行面色冰冷,「沈觀棠,你與魔族勾結——」
「阮長老,事到如今,我們就打開天窗說亮話吧。」沈觀棠的目光從阮行的身上緩緩挪開,最終落在了一旁不聲不響的岳奉身上。
「或者,我該稱呼你為……岳長老?」
「嘩——」
「什麼意思?」
「岳長老?岳長老怎麼會和此事牽扯上來?他平日裏最是低調不過的!」
「莫不是沈觀棠信口雌黃,顛倒黑白?」
聽着周圍的低聲耳語,沈觀棠面色如常。
事實上,在融合了最後一片魂魄碎片后,第二世的經歷與這一世融合,讓他整個人一時間有些分不清楚虛幻與現實。
但大乘期修士的識海到底廣闊,不過是這麼一點兒時間,就已經將第二世的經歷粗粗掠了一遍。
甚至,在魂魄恢復完整之後,沈觀棠便覺得自己隱隱約約觸摸到了突破渡劫期的那一絲屏障。
說實話,看到岳奉的那一瞬間,就是沈觀棠都有些震驚。
而記憶里的阮行,也和這一世完全不同,第二世的時候,沈觀棠和阮行之間的關係雖然稱不上多好,但也絕沒有像現在這般針對。
甚至,在魔種一事上,第二世的阮行也是儘力而為,極力奔走,為何如今卻……
一個人的性格是很難改變的,所以沈觀棠猜測,或許……這一世的阮行發生了點兒什麼自己不知道的事情。
再加上葉丹芸的關係,那個可能性幾乎呼之欲出了。
阮行極有可能如蘇婉一般,也被人奪舍了。
而奪舍他的那個人,最大的可能便是岳奉。
只是岳奉有了阮行在明面上做事,自己藏得更深,竟是無一人能夠發現!
沈觀棠剛才的那一句話,其實並沒有多少的把握,他更多的還是想詐岳奉一詐,若是他被詐出來了,自然更好,而若是沒能詐出來,那沈觀棠也就只能動手了。
在場的嗡嗡聲里,岳奉抬起眼皮,有些無奈地道,「沈長老,你的意思,我不太明白。」
沈觀棠心裏嘆息一聲,他就知道。
他正想開口,忽然一道虛弱的聲音從妙真宗那裏發出。
「我能作證,岳奉確實和魔族勾結。」
不知何時,蘇婉已經醒了過來,她的身上已經沒有了曾經的跋扈與囂張,只有滿身疲憊。
蘇柔與秦湘攙扶着她。
沈觀棠見秦雁有收回丹藥瓶子的動作,心裏頓時恍然。
秦雁本就是煉丹師,身上大概有對症的丹藥。
蘇婉就是再怎麼和她們不對付,但到底是同宗之人,秦雁也不可能真的放着她不管。
而且如今這劍拔弩張的氣氛,蘇婉昏迷不醒,她們還要分出心神去照顧她,倒不如餵給她丹藥,萬一發生了衝突,蘇婉好歹能自己騰挪一下。
蘇婉藉著秦湘和蘇柔的力道站穩,視線直直地落在了岳奉的身上。
「在被葉丹芸那個女人附身的時候,我曾經見過他,雖然他換了一個名字,但是我很確定,就是這個人!」
沈觀棠眸子閃了閃,搶在岳奉之前問出了那句話,「她居然沒有把你煉製成魂燈?」
提起葉丹芸和魂燈,蘇婉的眸子裏劃過了一抹恨意,「她是故意的。」
「明明可以徹底奪舍我,但她偏要將我留下來。」
「讓我眼睜睜地看着,卻做不了任何事。」
蘇婉幾乎字字泣血,就是原本看她十分不順眼的秦湘,此時看她這般模樣,心裏也軟了幾分。
她抬起頭,眸子裏已經遍佈血絲,惡狠狠地看着岳奉,「我只能看着,用我的眼睛看着,用我的耳朵聽着,用我的心記着。」
「那張臉,我永遠都不會忘記!」
「還有你!」
蘇婉也不知道哪裏來的力氣,忽然直直地指向了阮行的下首,那裏也有一個人,沈觀棠覺得他看起來有點兒熟悉。
「桓如。」蘇婉忽得道,「秘境坍塌,也有你的一份。」
而被蘇婉指着的那個人,眉毛都沒有動一下,只是沉默地站在阮行的身後。
一片靜寂里,岳奉有些無奈的聲音緩緩響起,卻是對秦雁說的,「秦長老,此次我雲霄宗邀請諸位同道中人前來,為的是商討除魔一事,怎麼如今這魔卻成了我自己了呢?」
蘇婉還想再說什麼,卻被蘇柔給拉住了,示意她不要再開口。
秦雁雖然醉心煉丹,但並非不通庶務,很顯然,岳奉這是要從她的身上打開突破口。
蘇婉落在她身上的目光熱切又擔憂。
一片靜默聲中,幾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秦雁的身上。
但沈觀棠和裴執玉卻一直都在注視着岳奉和阮行的一舉一動。
岳奉卻似乎沒有察覺到沈觀棠的注視,視線仍舊落在秦雁的身上。
他面色如常,眸子裏還有些無奈,看上去倒真的是像是一個被污衊之人的反應。
忽然,大片的冰凌從地面刺穿了岳奉所在的地方,同時還有無數的藤蔓拔地而起,層層交疊,將岳奉整個人都纏繞其中。
在沈觀棠出手之後,裴執玉也順勢出手。
他們的動作太過出人意料,以至於岳奉整個人都消失了,在場之人才反應了過來。
還不等他們做出反應,已經有濃郁的魔氣以岳奉為原點,瀰漫了開來。
原本隸屬於阮行和岳奉門下的弟子也紛紛倒戈,將刀劍砍向了自己附近的同門。
不,此時不應該說他們是同門了,魔氣四溢,他們分明是偽裝了的魔修!
反應快的已經迅速揮劍迎上,攔住了他們砍向傷者的屠刀。
沒多久,整個雲霄宗內就陷入了混亂。
琢意殿內也沒有好到哪裏去,雖然此處皆是各個宗門內的骨幹,但琢意殿太小,施展不開。
距離琢意殿大門近的都是一些小宗門,他們見勢不妙,已經迅速退了出去,還留在殿內的,反而是妙真宗和萬劍門這般的大型和中型宗門。
幾乎是那些小宗門的人跑出去沒多久,只聽一聲巨大的聲響,原本恢弘雄偉的琢意殿轟然倒塌。
隨之而來的,便是岳奉略帶可惜的聲音,「真是可惜啊,原本還以為能瞞到最後的。」
「不過,也沒什麼關係。」
岳奉站在半空中,面上仍舊不疾不徐,「我在雲霄宗內籌謀千年之久,為的便是此刻。」
岳奉的表情逐漸變得狂熱,他向著天空張開了雙臂,熱切地道,「錨點已經準備好,諸位,準備好,迎接魔神的降臨吧!」
魔神?
聽到這個稱呼,所有人的心裏都是一凜。
雖然魔修九成九都無法渡過雷劫,都會在劈下來的天雷中灰飛煙滅,但仍舊有氣運滔天的幾個魔修能僥倖通過,順利進入魔界。
他們在下界,被稱之為魔神。
一旦飛升,無論是仙修還是魔修,按理說是不能離開仙界的,一來是下界已經無法撐在一個真正的仙人的存在了,二來也是避免他們給下界造成更大的災禍。
但,並不意味着毫無辦法。
相比較仙人還會顧及一下下界的修士和普通人,所謂的魔神,對此根本不屑一顧。
眾人幾乎能夠想像,一旦魔神真的降臨,整個修真界大概會真的變成人間煉獄。
霎時間,無可抑制的恐懼在心底升起。
然而,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岳奉張開雙臂,現場卻無事發生。
怎麼回事?
原本的恐懼逐漸轉化為了茫然,天空一碧如洗,雲朵在風的幫忙下,慢悠悠地飄着。
所謂的魔神降臨,連點兒影子都沒有看到。
「看來,你的魔神拋棄了你。」沈觀棠嗤笑一聲,道。
然而,說是這樣說,他卻沒有絲毫放下警惕。
岳奉收回手,冷冷地看了沈觀棠一眼,「沈觀棠,又是你。」
「又?」沈觀棠玩味地重複了一遍這個字,想起葉丹芸死之前說過的話,沈觀棠的心裏忽然間升起了一個有些荒謬的念頭。
該不會……這人也和自己一樣是個重生的吧?
或者,阮行是重生的?這樣倒也能解釋,為什麼他們一直要針對自己了。
畢竟第二世,他們就成功破壞了魔神降臨的儀式,只是損失慘重,雲霄宗內的頂尖戰力十不存一,宗主雲望平更是徹底斷絕了飛升的可能。
正想着,就聽見雲望平的聲音在不遠處響起,「不必再等,你的魔神不會降臨了。」
她身側是執法堂的堂主,蔣延俠。
有了執法堂的加入,雲霄宗內的混亂,逐漸平息。
而岳奉,到底是雙拳難敵四手,更何況圍攻的可不止是兩個人。
面對魔修,眾人一致選擇了群毆。
見沈觀棠欲言又止,雲望平解釋道,「沈長老不必擔心,有聞宗主在,那所謂魔神根本無法降臨此界。」
「聞宗主?」沈觀棠眨了眨眼睛,「你說的是,聞所安,聞宗主?」
雲望平點了點頭,「不錯。」
說完,她又歉意地道,「先前我與宗門內閉關的散仙維持着一條隱秘的通道,無暇他顧,讓你受委屈了。」
還不等沈觀棠開口,裴執玉的聲音就懶洋洋地響了起來,「確定沒有將計就計的意思?」
沈觀棠咳嗽一聲,示意裴執玉不要再說了。
雲望平沉默了一會兒,「此事,確實是雲霄宗對你不住。沈長老,若是你願意,雲霄宗永遠會為你打開大門。」
這下,沉默的卻變成了沈觀棠。
他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而是問了另一件事,「你方才所說,聞宗主攔下了即將降臨的魔神?可有我們能幫得上忙的?」
雲望平搖頭,「仙人之間的戰鬥,如何是我們這些人能插手的?」
沈觀棠嘆了一口氣,確實如此,即便是散仙,他們和真正的仙人比起來,也是落於下風的。
雖然心裏擔憂,但目前,對於他們而言,除了等,似乎也沒有什麼別的好辦法。
但對於雲望平而言,她需要忙碌的事情還有很多。
排查徹底墮魔的仙修,驅逐魔種,整頓宗門……
一件一件地處理下來,一個月的時間就那樣悄然而去。
這日,雲霄宗內仍舊如往常那般。
卓孟在無音谷內千年,也研究出了可以辨別是否被魔種寄生的辦法,效率很高,但卻需要檢查那人是植物類的妖修,比起飛禽走獸,他們這些植物類的妖修對魔氣的感知更加敏銳,而其他的妖修,則要實力達到一定境界,才能察覺到。
而能夠達到那種境界的妖修,壓根就不會來幫忙干這些吃力不討好的事情。
不然的話,就只能用以前的那種笨辦法。
雲望平也不含糊,為此,甚至親自來拜訪了裴執玉,談妥了條件之後,便有許多植物系的妖修試探性地搬了過來,不過,他們基本上都有一個同樣的要求,那就是要住得靠近垂雲峰一些。
沈觀棠這段時間也一直住在了雲霄宗,雖然知道仙人之間的戰鬥,他們根本就幫不上忙,但他還是希望能得到了確切消息后再回濡山。
忽有一日,似乎是心有所感,沈觀棠抬起頭,遙遙地看向了天邊。
那裏有一個黑點,正在飛快地靠近,看方向,似乎是衝著垂雲峰來的?
待那人落地后,裴執玉直接擋在了沈觀棠的身前。
沈觀棠愣了一下,忽然反應過來,「你……你是那個帶着我和阿玉去了魔族秘境的那個人!」
來人眉梢揚起,打趣道,「記性不錯。」
「重新認識一下,我姓聞,聞所安。」
沈觀棠眸子瞬間睜大,「聞宗主?」
「如今我已經不是宗主了,不過,你可以喚我師尊。」
見沈觀棠滿臉茫然,來人輕笑一聲,提示道,「你既然取得了出雲秘境內的傳承,那自然便算是我的弟子。」
不遠處,聞訊趕來的雲望平以及柏真幾人聞言都是一頓。
尤其是柏真,看向沈觀棠的目光非常複雜。
聞所安隨手扔給了沈觀棠一個儲物戒,叮囑道,「一點兒見面禮,別嫌棄。」
沈觀棠捧着掌心裏的那枚儲物戒,仍舊愣愣的。
聞所安等了好一會兒都沒能等來自己想聽的那句師尊,忍不住提醒道,「徒兒,你該喊人了。」
「師……尊?」
聞所安滿意地點了點頭,「我不能在此界多留,此物給你。」
又被塞了一樣東西,沈觀棠有些疑惑,「這是什麼?」
「一個單方。」聞所安道,「那魔種本源來自魔界,最好儘快清除掉。」
沈觀棠?
那應該給雲望平啊?為什麼要給自己?
叮囑完了沈觀棠后,雲望平的視線又落在了裴執玉的身上。
裴執玉不由自主地緊張了起來。
雖然這個便宜師父壓根不能在下界久留,但是面對他的時候,裴執玉還是產生了一種見家長的錯覺。
好在,聞所安似乎對裴執玉的印象還不錯,又扔了一個儲物戒給他,「見面禮。」
「還有,此物麻煩帶給卓孟。」聞所安似乎很着急,一個又一個的叮囑砸了下來,「他應該很需要。」
「望平,你……」
不到一炷香的時間,沈觀棠的這位便宜師父便不得不離開了。
「徒兒,這一次,你做得很好。」末了,聞所安又叮囑了一句,「好好修鍊,我在仙界等着你們。」
說完,聞所安的身影便逐漸變得透明,最終消失不見。
入夜,萬籟俱寂,然而垂雲峰內的竹屋裏,卻零星地傳來了幾聲泣音。
沈觀棠咬着唇,眼角發紅,眸子裏滿是水意。
他的身後,裴執玉輕輕咬着他的耳朵,笑吟吟地道,「阿棠,雙修也是修鍊的一種,哪裏不正經了?嗯?」
沈觀棠……
裴執玉摸索着扣住了沈觀棠的手指,與對方十指相扣,兩枚一樣的戒圈在無名指上熠熠生輝。
正文完